四匹马驮着六个人，一路奔行，一路烟尘，所行方向与丢失的羊以及丢了老板的队伍正相反。
没有光铳在身的安文只能忍着颠簸，不时用眼神安抚在另一匹马上常惴惴不安望向自己的女孩。
前方一道刀劈般的峡谷，笔直立于岩山之下，仅能容一辆双马马车通过。四人策马向前，双马并排，过得游刃有余，不是因为骑术高超，只是走的次数多了，熟能生巧。
穿过峡谷进入一片密林，穿过密林可见一座山寨。寨里房屋全部是木结构，但因为周围全是湿气沉重的树林，所以不用担心会因天干物燥起一把火烧个干净。寨外有一些防御性的木刺阵和拒马桩，寨门吊起，两旁箭楼上有弓箭手持着弓箭盯住来人，等看清楚四人面容后放松警惕，放下寨门。
四骑直接冲入寨中，立刻有人跑过来笑脸相迎，嘴里叫着：“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回来啦？”
好一连串的排名，安文心想看来这四个人地位不低，应该是这伙强盗的头目。
歪嘴一把将安文推下马，自己才跳下来，将缰绳丢给迎接的喽啰，指了指刚被沉默不语者放下马的女孩：“把他们关在一起。”
他说话倒算数。
女孩扑过来，躲进安文的怀里。涉世不深的她只是忧虑，怕爸爸妈妈找不到自己和羊后会着急，却并没有时间思索等着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安文护着她，被两个提长枪的家伙押着，向山寨一角走去。
那里是地牢的入口，两人被押入地牢，走过潮湿的黑泥路，来到灯火昏暗的地下。地下被木栅栏分隔成许多牢房，好几间里面都关着人。看到有新人加入，这些人只是抬头望了望，并没有做多余的动作。
两个喽啰将安文和女孩押到一间关着六个人的牢房前，打开门后将两人推了进去。
“外面已经热到这种地步了？”牢里一个年轻人打量着只有一条短裤的安文，语气里带着点嘲讽。
“洗澡时被抓的。”安文解释。
年轻人立刻笑了起来，拍了拍安文的肩膀：“亏了你没有脱得精光，不然乐子可大了。他们才不会给你块遮羞布呢。这姑娘是你妹妹？”
“附近村里放羊的孩子，不小心落水被我救了。”安文说。
“你救早了。”年轻人一本正经地说，正当安文因为不懂而怔怔时，他笑着补充：“再晚个十年左右，就是真正的英雄救美了。不过你那时成了大叔，小姑娘是否会看上你就难说了。”
安文摇头笑了笑。
牢里另外五个人神态不一，但都满眼忧愁，完全没有年轻人的乐天态度。不过他们的表现才属正常，身陷囹圄的人哪有那么多心可开？倒有不少心可忧。
其中一个人穿着打扮都算不错，看得出是贵族子弟，也不知怎么这么倒霉就被抓了过来，更不知等着他的命运是什么。
这家伙虽然也是满眼的愁，但与其他人不尽相同。他远远离开几人坐在牢房一角，周围的地面被他清理过，别人屁股底下都是干草凌乱，他那里却整齐有序地铺得像一张床垫，虽然坐上去的感觉并不会因此而更好，但起码看上去很像样。
他扫了安文一眼，眼中隐约有些高傲，即使在这种地方也努力保持着自己贵族的姿态。
“有大老爷呢！”小姑娘看到那家伙，一脸的惊奇。在她眼中所有穿这种华丽衣服的人都是大老爷，见了是得恭敬行礼的，于是老老实实地冲着那家伙弯下了腰，这可把乐天的年轻人逗乐了。
“小丫头家教真好。”他感叹着，“不过在这种地方就不必行礼了吧。大老爷现在跟咱们是一样的人，贵是贵不起来了，跪着倒有可能。”
贵族瞥了年轻人一眼，鼻子里发出哼声。
“大老爷一定是在想——等我家里交了赎金后，我仍是贵族，可你们这群下等人就惨了。”年轻人一边笑一边说。
“不懂有什么好笑的。”贵族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
“不笑难道要去哭？”年轻人反问。“已经够苦了，何苦再自己为难自己？多活一天就是福，为什么不笑？”
安文拉着小姑娘，找了处干草松软的地方坐下。小女孩怯怯地躲在安文身侧，不时打量牢里另几个人。乐天的年轻人故意露出狰狞面孔：“小姑娘，我们几个都是爱吃人肉的魔鬼，今天晚上的晚饭还没着落，你说怎么办呢？”
小女孩被吓得不轻，搂着安文的胳膊不敢说话。年轻人得寸进尺，舔着嘴唇说：“不如把这个一身白肉的小哥哥吃了吧？”
小姑娘脸色苍白，连连摇头。年轻人冷笑：“那就只好吃你了。”
“我……我让你吃一只胳膊好不好？”小女孩颤抖着伸出右手，犹豫了一下又换成了左手。
“不能吃这个哥哥？”年轻人问。
小女孩摇头摇得一点也不犹豫。
“为什么？”年轻人问。
小女孩只是摇头，把左手举得更高了。
乖巧的小家伙令人感动。安文轻轻按下她的手，握在手里拍了拍，温和地说：“放心，没有人会吃人。他是在吓唬你。”
“其实如果我们真的吃掉你，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件幸运的事。”年轻人蹲下，看着小女孩，突然感慨起来。“你还小，人生可以悲惨到什么地步，你还没有体会。有的时候活着比死去还要难过。城里有些老爷有一些特殊的嗜好，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到了他们手里，会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想死都死不了。”
女孩虽然不懂他的意思，但被他说得没来由地害怕起来，使劲搂住安文的胳膊。
“那些大老爷最喜欢小女孩了，他们会为你穿上漂亮的花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把糖涂在棒棒上让你来……”年轻人笑着说。
“你如果实在无聊，可以去角落里玩泥巴。”安文的声音冰冷，打断了年轻人。
他的眼里有寒光。
世界上的事，许多时候就像寒歌的口头禅一样。乐天的年轻人其实并不乐天，笑容背后其实是比别人更深重的恐惧，因为太过害怕，所以才故意咧开嘴去笑，就如同走夜路的人自说自话又或唱歌。
他用自己的恐惧去惊吓别人，看到别人瑟瑟发抖，自己心里就觉得舒服了一些。看到别人因为悲惨命途中的黑暗而绝望，自己的人生就似乎变得更好了一些。
倒霉的不止我一个，你们更甚；害怕的不止我一个，你们更怕。
于是我就满足了。
杀过人的人，眼里会有刀。年轻人起初并没把这个赤着半个身子的人放在眼里，但此时与他目光接触，却忍不住生出惧意，狼狈地坐了个屁墩，小女孩见了不由笑了起来。
年轻人嘴唇颤抖着，想再说些风凉话却没有胆子，很无趣地挪到一旁坐下。
角落里的贵族看着他，嘴角上扬笑了笑。
“有什么可笑？”年轻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真以为自己能得救？我问你——他们为什么不把你的眼睛蒙上？”
贵族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有些怔怔，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年轻人笑了：“如果他们直接打算放了你，又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让你知道他们老巢的位置？死心吧，我的大老爷！赎金他们是不会放弃的，但你的人他们也一样不会放过。最后你仍然会和我们一样被贩卖掉，变成另外一个大老爷家里的奴隶！奴隶！”
贵族颤抖起来，双手抓紧胳膊，指节苍白。
“帝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贵族的声音也在颤抖。
“帝国？”年轻人放肆大笑，“有些人为了帝国流血牺牲，为了人族与妖族对抗，可结果又怎么样？帝国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像狗一样的驱赶，像苍蝇一样的灭杀！帝国？帝国算什么东西？你又算什么东西？”
他笑的有些疯狂，那几个沉默的人眼中虽仍有忧色，但看他时，也有怜悯。
“别怕。”安文轻声说。
“你说什么？”年轻人收了笑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别怕。”安文笑了笑。“命运这东西，未到最后谁也不知走向如何。”
年轻人看着安文，像看一个怪物，许久之后又笑了起来：“疯子，他们抓来了一个疯子！”
安文没再理他，轻轻握住女孩的手，低声问：“你叫什么？”
“多多。”女孩小声回答。
“姓呢？”安文问。
“什么是姓呀？”小女孩一脸的好奇。
安文笑了：“你爸爸叫什么？”
“老熊大哥！”小女孩说。
安文又笑了，笑得极开心。
这才是真正的乐天。
“是这样呢。”女孩认真地说，“村里好多叔叔都这么叫爸爸。”
“那你就是熊多多。”安文说。
“熊多多呀？”小女孩眼睛一亮，然后又惆怅起来：“要是钱多多就好了呢。”
“你喜欢钱？”安文问。
熊多多认真地点头：“有了钱就可以买好多好吃的呀，爸爸就不用每天辛苦干活儿，妈妈也能买到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呢！”
“嗯，钱确实是好东西。”安文点头。
“年轻人，别胡乱教坏小孩子。”一个沉默的囚徒忍不住插嘴。
“钱？”另一个冷笑，“我们被抓到这里，还不是因为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