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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火烧楼 (1)

“生命原是人的最珍贵的价值。可是,在当今的时代,其他种种次要的价值取代生命成了人生的主要目标乃至唯一目标,人们耗尽毕生精力追逐金钱、权力、名声、地位等等,从来不问一下这些东西是否使生命获得了真正的满足,生命真正的需要是什么。”

——周国平

他们说,整个上海都在哭泣。

百米花墙,认识或不认识的,都默默聚集;花店小贩,把黄菊花摆在门口,如果你也想拿一枝去祭奠,那就拿吧。大家心存默契。

因为,就在那一刻,我们在那熊熊火光里,在别人的死亡里,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以及自己的挣扎——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一把火,管你万贯家财,管你挚爱深情,统统付之一炬。没了,真的很容易。

对人生这张考卷来说,生存的意义,是一道附加题。做不出来,不会不及格,但填上正确的答案,就会加分。活着就好了,为什么活着,有必要知道吗?没有必要知道吗?

上海静安区胶州路728号楼,这个85米高的钢筋混凝土“巨人”,竣工于1997年12月。直到2010年11月15日,登记入住的有156户,约440余人。

约1个月前,施工队开始陆续进驻小区施工,搞节能保温改造,外墙搭满脚手架。谁也没想到这是个要命工程。在11月15日之前,工程已让一些住户不满。楼内居民张女士说,感觉生活隐私被窥探,许多居民改变了生活方式,关紧门窗,拉起窗帘。“门窗紧闭后,外面喊叫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说悄悄话。”

按照官方通告,11月15日下午2点左右,4名施工人员在外墙脚手架上用电焊作业,火花引燃了附近尼龙网。而那天偏偏风很大,加速了火势。开始时起火点很小。“像这么大。”一个目击者在空中划了一个足球大小的圆。

但是,借助风势,火很快在外墙烧成了一大片。

火灾发生时,在大楼南向的1004房间内,陈六妹正在午休。她被一股浓烟呛醒。慵懒中她并未立即起身,想先等等看,但情况似乎越来越糟。她摸索着向消防通道靠拢,但两个通道都在北侧,烟与火把路封死了。

地面越来越烫,消防队员架起了云梯,但水枪只能射到10层左右高度。火势超过灭火速度,大火蹿到了10层以上。

“灭火的水进楼后,水温感觉都有四五十摄氏度。”火包围了大楼,陈六妹跑上阳台,纵身跳下。

7楼燃烧着的脚手架,阻住了她下坠的势头。她赤着的右脚,被烧红的钢管烫伤了。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大喊“你不能再跳了”,一把将她推进7楼房间。

“当时伤脚没感觉。”她说仿佛不再属于身体了。之后,她和其他八九个居民一起往楼下冲。一楼,大火封住了大门,他们往地下室跑。地下室也是大火和浓烟。女人们哭了起来,但嗓子被烟尘呛得只发出嘶叫声。陈六妹说,地下室大门处烧着大火。他们一群人拼死从火中冲了过去,终于见到了地面和天空。

“美国大片《火烧摩天楼》,你看过没?”她比划着,“火像瀑布一样冲了进来。”伤者分散在当地七八家医院救治。对于火灾,大部分人不愿回忆。

下午3点多,“烟像被一个个大鼓风机吹出来的。你想象一下,很多大窗户同时向外面鼓出十多米甚至20米远的浓烟。”事发时,刘女士看到了烈焰,也看到了滚滚烟尘。

当天下午两点半,她和丈夫在街对面看到,陆续有居民顺着脚手架磕磕绊绊地往楼下爬。

她看到楼顶上有20多人,“戴着头盔像是建筑工人”,朝地面疯狂挥舞衣服,“身影在浓烟中若隐若现”。

有目击者说,2点40分左右,警用直升机曾试图飞赴楼顶,但没成功。

刘女士说,3点半左右,大楼的墙面砖以及玻璃发生了很集中的爆裂。

烧成空壳的空调、碎墙面砖、碎玻璃,砸在脚手架的钢管上,叮叮作响,掉在地下厚厚一层。“警察把警戒线又扩大了,我当时担心楼会倒下来。”

据刘女士介绍,下午3点50分左右,她看到3架警用直升机顶着浓烟飞抵大楼顶部,实施索降救援。浓烟中,楼顶的人几次试图抓住绳索都失败了,飞机被迫放弃救援,4时飞离了顶楼。

“直升机飞走后,就只能祝愿楼顶的工人们好运了。”刘女士说,她留意到,旁边楼顶伸出几支水枪,开始朝着火大楼楼顶喷水。

“为了兑现对孙女的承诺,我们一定要活着出去。”65岁的退休教师向海咪在火海中这样鼓励老伴。

那天下午2点半,向老师正在家里上网,老伴则在睡午觉。“当时我看到外面有烟,打开窗子一看是楼下着火了。”当时她心想,她家楼层高,火应该不会烧上来,于是就喊醒老伴,并拨打火警电话,两人并没有马上撤离。

可是不到半小时,只看到烟雾夹着火苗向他们家逼来,老夫妻商量了一下还是得快逃。此时电话响了,是在隔壁小学念书的小孙女打来的,当时学校已经开始疏散,孩子看到自家大楼火光冲天,急忙通知爷爷奶奶快逃。对着电话那头泣不成声的孙女,向老师一字一句地说:“你放心,爷爷奶奶一定会活着逃出来的。”正是这句承诺,激励着两位老人完成了一场九死一生的逃生。

向老师夫妇只带了湿毛巾和哮喘病喷雾,打开门,走道里全是烟雾,电梯肯定不能乘,往上走也是绝路,只有硬着头皮从23楼走下去。

顺着满是烟雾的楼道,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摸索前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顺着墙壁慢慢走,所走的一侧楼梯只有他们两个人,事后听说多数邻居都是从另一侧楼梯逃下去的,出现了排队逃生的情况。

“这一路伸手不见五指,烟雾呛得我们几乎无法呼吸,地上都是水,我们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下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拼命下楼。”

在回忆火灾过程的时候,60多岁的李先生始终紧闭双眼,把一只手搭在额头上。

当时他和老伴在家里,听见窗外轰轰的响声,“感觉就像是推土机。”他本没在意,突然大门响了。“不得了了!失火了!”楼上的老太冲下来求救,“她头发烧焦了,脸上都是灰。”李先生回忆道。

李先生家朝南,由于西北面的火一时并未波及他家,烟雾还未蔓延进来。十几分钟过后,朝南的脚手架上走来两三个年纪大的邻居,看到窗子开着,就爬进了房间。李先生拿了一些湿毛巾给邻居们,还拿脸盆浇灭家中窗帘冒起的火,“当时想着没那么严重,我还不想走。”

又过去十几分钟后,四处的烟都窜进了房间,邻居们决定离开,“他们就躲在消防通道那里,大概因为太黑了,都没下楼。”而李先生和老伴则四处寻找空气新鲜的地方,“我拿手机打了点光,看到家门口的水表间,我们就钻了进去,里面空气相对比较好。”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对这对老夫妻来说是如此漫长,只能听见门外隆隆的声音,“当时真的什么都不去想了。”

幸运的是,随着门外消防员大叫寻人,李先生应声,夫妻两人得以脱险,随着消防员一路从17楼沿楼梯走下楼。说到此处,李先生还是紧闭双眼,深深地叹了口气,“真是天灾人祸,想也想不到……”

家住在17楼的75岁陈老太说:“当时只听见外面劈里啪啦的声音,我以为是别人装修,也就没在意。”但到阳台一看,原来大火已经烧到了窗子。陈老太的丈夫患有帕金森病,平日足不出户。“我们本来还在商量走不走,但转眼玻璃就烧碎了,窗帘也烧起来了。”

一人一条毛巾,什么都不带,陈老太和丈夫选择离开。

陈老太回忆道,当时消防通道里几乎看不见,只能凭借偶有的窗子看到一些微弱的光。陈老太的丈夫几乎无法行走,只能缓慢下行,“消防通道里有垃圾,我只能先走半层探路,再告诉老头子怎么下来。”

才走了没几步,老伴说,走不动了。“他说你走吧,我走不动了”。说到此处,陈老太声音有些颤抖,“我拉着他,不让他坐下。我跟他说,要么不走,要走一起走。”在陈老太不断的鼓励下,患病老伴得一点一点往楼下挪。“一路上我不停地骗他说,马上到了,马上到了……”

夫妻俩一路缓慢下行,在走到五六层的时候,患病老伴怎么也走不动了。“我指着窗外,让他看对过楼层,告诉他再坚持一下,快到底了。”陈老太哽咽着说,“他跟我说他不行了,能活一个算一个。我说,就算死也要在一起”。

突然,楼上另一个逃生的人抱着孩子撞倒了陈老太的丈夫,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顿时瘫倒不会走了。“我只能拖着他,一点一点沿着楼梯往下滑。”说到此处,陈老太几度哽咽。

万幸的是,现场搜救的消防队员最终救出了这对老夫妻,他们用担架把陈老太的丈夫抬下楼。

家住16楼的王先生,当时正和父亲、母亲及三岁的女儿在房间里睡午觉,“突然西厅的玻璃就碎了。”王先生说,当时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没来得及看时间。只见当时火光不停地往房间里面窜,“窗帘沙发什么的全都烧着了。”

当时,室内空气越来越少,王先生本欲从大门逃生,“但一打开全是浓烟,根本走不了。”王先生回忆,当时玻璃窗被烧的血红血红,而周边便是浓烟滚滚。

王先生当即抱着女儿,带着两个老人从阳台翻窗而出,沿着脚手架逃生。

从16楼下了一层之后,王先生发现15楼东侧的一户人家中已经有几户人家。从窗子爬进去之后,十几人便在一起等待。王先生回忆说,那个时候,看到窗外有白色的水汽上来,估计是消防队员在灭火,还看到不少人从窗外脚手架上走过,对着里头的人喊:“你们不要在这里,快点走。”

仅仅10分钟后,火势便围攻上来,吞噬了窗外的脚手架,房间三面被大火团团围住,于是所有人合力从大门冲了出去。“当时就像是人掉在海里,能抓到木板就不错了,我们都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勇气闯出去。”王先生说。最终,王先生一家四口以及该房间所有人都顺利逃生。

“你也许不会相信,是一袋米救了我们夫妻俩的命。”家住2506室的张文华前不久从亲戚那里得到一包大米,他和妻子一致认为这米没有上次在超市买的大米香,于是那天下午2点,他和妻子做出了一个令他庆幸不已的决定:去超市再买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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