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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城记忆

这是一座古老的小城。经常下雨,潮湿得像母亲的眼睛,总是盈着泪水。

莫溪记得父亲离开的那个春天,旧墙上爬满了墨绿色的叶子,大大的似手掌,阳光聚在上面,灼伤人眼。墙角的小花开放,斑斓的色彩,遮住了那些灰色的砖石。那个春天,莫溪家的小院弥漫着颓靡而忧伤的气息。所有的植物都在湿润的空气里疯长,旺盛而欢乐。只有父亲的脸越来越苍白,气息也越来越微弱。这张俊朗的脸似乎是在一瞬间苍老的。母亲日日忙碌着做各种他喜欢的吃食,她做得很精致,她边做边流下泪来,却总是笑盈盈地端到父亲的床前,眼里尽是温柔。

莫溪11岁的心开始懂得什么叫疼痛,什么叫无可奈何。

父亲是在5月走的,空气里已经有了夏天的微热气息,门前河岸边的蔷薇开得无比灿烂,火红的颜色,倒映在河水里,被撕扯得破碎,惶惶的却不肯消失。

那个春天,母亲和莫溪的生命似乎一下子单薄了起来。母亲瞬间消瘦了,莫溪的幼小的心,在那个漫长的春天里盛满了酸楚。

父亲生前是镇上小学的老师,莫溪一直跟随父亲上学。过去的五年时光是趴在父亲的肩头走过的,可是那肩膀突然之间倒塌了,并且不会再立起来了,莫溪恍然不知所措。小镇上的人们总是那么热衷于讨论别人的悲欢离合,莫老师的去世使得他们开始兴奋,他们议论着,为什么那么高大英气的一个男人会突然之间就死了呢?莫溪在听到这些言语时总是哭出声来,扑到母亲的怀里。她的哭泣总是那么无助,像门前那条河里的水,寂然无声地擦过石岸的棱角,偶尔卷着枯死的叶。

莫溪倔强地不肯再去那学校了,她觉得很孤单。母亲没有强求,只说过完暑假再作定论。那个暑假无比漫长,莫溪日日搬一张小凳子坐在院里,看母亲刺绣。母亲有一双纤巧白皙的手,是小镇上出了名的绣娘。她绣出来的花似能飘香,鸟似能起落,那些五彩的线,银色的针,在她手中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穿针引线间便是一幅锦绣图画。莫溪猜想母亲该是这世间最温婉聪慧的女子了,且又懂那么些诗词歌赋,真像是古装戏里走出来的人儿。

那些时日里,莫溪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母亲的眼睛自父亲走后就一直是湿润的,可很少有泪滴下来,她仍如往日一样,淡定地刺绣。莫溪想,这世间就只剩下自己和母亲了,应该坚强一点的。

9月终究还是来了。

那一日,母亲说,四个月了,你该想好了吧,去学校吗?

莫溪温顺地点头。

母亲微笑着说,这样才是我们的莫溪嘛,生活要一直继续下去的,阿爸只是走到很远的地方等我们去了。

重新回到学校后,校长把莫溪插进了冲刺班里,他对母亲说,要给莫老师一个交代。

莫溪走进了那个所谓的冲刺班的教室,多是陌生而天真的面孔,表情模糊。莫溪的座位在教室最后角的靠窗位置,没有同桌,却有很充沛的阳光。

别了四个月的校园居然变得如此陌生了,莫溪才发现,过去的那些时日里,她一直只待在父亲身边,她的世界小得可怜。与同学交往居然是件如此艰难的事,她便只好沉默了,像个小哑巴。可是偶尔被老师点到回答问题时,她的思维却很清晰,总能回答得很好。父亲培养了她理智清晰的思维,却给了她一个孤单的世界。

流言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传起的。

那一日课间操,莫溪听到旁边班上的两个女孩子在议论她。

高个子女孩说,听说冲刺班转来了一个新同学哎。

另一个不屑于好朋友不灵通的消息,嚷道,不是转过来的啦,是休学了几个月又接着来读哦。

高个子不解地问,听说成绩蛮好的,怎么会休学啊?

另一个来劲儿了,两片薄薄的嘴唇开始上下翻飞。在这样一个破旧的小学里,普通班的孩子们会把掌握的小消息当作骄傲的资本。她兴奋地播报着,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啊,她爸爸以前是老师嘛,就是我们学校今年5月份去世的那个莫老师啊,不晓得得了什么怪病。听说那女孩子好早以前就有自闭症哦,不喜欢和别人说话,一直被莫老师带着上学的,莫老师去世以后她就休学了。校长可怜她,才把她带到学校来上学,还把她安排在冲刺班里哦,还不知道成绩怎么样呢。

高个子听得唏嘘不已,“自闭症”于她还是一个太陌生的词汇。

莫溪感觉有黑色的巨大的鸟在头顶上盘旋,压抑的空气里全都是那细碎的声音“今年5月份去世的那个莫老师啊,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校长可怜她……”,空气里尘埃的味道,枯草的味道,唾沫星子的味道,混在一起,呛得莫溪眼泪落下来了,悄无声息。

12岁的女孩子如果心里布满绝望的悲伤,该有多疼呢?

冬天来了,12月的天。小镇冷得似冰窖,又多雨,天地更苍茫了。

小镇上的人们开始备年货了,破烂不堪的街开始热闹起来,对联、灯笼、鞭炮等什物都在小镇上亮出来了。一条狭窄的街,满眼喜庆的红,谁又看得见那些悲伤,那些只能被紧紧扣在心底的悲伤。母亲忙起来了,许多人家赶着腊月办婚事,他们慕名来请母亲绣鸳鸯枕,喜事是推不得的。莫溪要帮着母亲做许多事,校园要修整,那些杂乱的草,枯死的藤都要清理,家里落了灰的什物要擦亮,还要扎大红灯笼,浣洗旧衣物,父亲不在,也要与母亲一起过个欢喜的年。

莫溪知道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承担她的悲伤,只有自己。就像母亲,生活要继续,多喊一声苦累都显得可怜。所以要微笑着,才不会更疼。

渐渐的,莫溪已经习惯了那些各种版本的关于她的猜测。

每天她都是带着笑脸回家的,编各种学校的趣事讲给母亲听,做完作业后会帮她做些家务。如果一直这样有什么不好呢。莫溪这样想着,便觉得许多事情只要不在乎,就可以当作没发生一样了,比如那些流言。

期末考试来临了,莫溪并不紧张,她已经准备好了。

考完那天,阳光很好,这在小镇的冬天是难得的。莫溪感觉考得还可以,而且考完就放寒假了,所以她的心情是少有的愉悦。

回到教室准备收拾书包时,发现课桌里躺着一只橙色的暖手袋,是太阳的颜色,那么安静而温暖地躺在那里,似乎泄了一桌的光芒。莫溪有些惊愕地伸手抱起它,露出一张字条:“莫溪,我看得见你所有的悲伤,也在等你的灿烂笑脸。希望以后所有的冬天都是橙色的,这样你才不会冷。”清秀漂亮的字迹,似乎带着阳光的味道。

莫溪的泪落下来,滴到手背上,那么灼热。

站在窗外的小小少年,温柔地看着女孩微微颤动的瘦削的肩,嘴角上扬,然后闪进阳光里,消失不见。

莫溪小小的柔弱的心仿佛看到了一缕阳光,亮晃晃的,暖得叫她只想哭。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人在看着她,希望她开心,原来,自己并非那么孤单。

莫溪的心突然之间对生活多了一份期待。

开学发成绩单,莫溪考了第二名,比学习委员杨勋差两分。

这又是一条新闻,杨勋是从小到大得惯了第一名的优等生,然而却有一个得了自闭症的休学了四个月的女孩考得只比他差两分。冲刺班都是些骄傲的孩子,莫溪的沉默和优秀让人羡慕又嫉妒。

班主任把她从最后一排调到了第一排,与杨勋同桌。他想他们坐到一起会更有竞争意识,共同进步,今年的小考他带的班说不定就有奇迹出现了,奖金也必然没问题了。

小镇的春天总是带着颓靡的气息。泥土是柔软的,带着令人迷醉的芬芳,所有沉默了很久的植物都在2月里探出了脑袋,窥探或希望,只是所有的演变都是不着痕迹的,似乎是在等待某一个绝佳的时机,然后一下子鲜亮的显露出来。

莫溪心里藏着的是另一个小小的秘密,这秘密像一团火在她心里燃烧起来。她期待那个送她暖手袋的女孩子的出现,她坚定地认为那是个女孩,温柔美丽的女孩。她幻想着她走过来,拉住自己的手说,我们做好朋友吧。她甚至想好了要以怎样的微笑来回复她,并真诚地点头。

3月的时候小小的破旧的校园一下子亮起来了,树都绿得葱茏,残破的花坛里也开出了缤纷的花。春天似乎是公平的。

那天课间,莫溪感到后面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她回头,看见第三排靠窗边的一个女孩正看着自己甜甜地微笑。莫溪也报以一个友好的微笑。她的心在那一瞬间暖了起来。或许,她就是那个送自己暖手袋的善良女孩吧。莫溪有些难过的想,都同班几个月了,居然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甚至都没注意过她。

果然,放学的时候,那个女孩子主动走过来跟莫溪打招呼了。她是漂亮的女孩子,束着高高的马尾,别着精致的发卡,皮肤白皙,眼睛黑亮,鼻子翘翘的,非常可爱,穿着天蓝色的针织毛衣,浅紫色的格子裙,红色的小皮鞋,看起来真像个公主。

她喊住莫溪,说,莫溪,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莫溪有些局促,这场面她幻想过无数次,可是真的发生了,她却紧张得不知所措。

女孩笑着介绍自己道,我叫孟梓欣。然后伸出了右手。

莫溪的心急促地跳着,她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立即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孟梓欣大方地拉着莫溪就往小操场上走。莫溪心里盛满了欢乐,第一次这样被一个女孩子牵着手,像两个亲密无间的好朋友那样走在校园里,而且是一个这样善良漂亮的女孩。

孟梓欣给莫溪讲她的漫画,她喜欢的精品店,她当镇长的爸爸,还有她超级爱美的妈妈。莫溪很少开口,只是认真地听着孟梓欣说话,她的心里有丝丝酸楚和甜蜜,孟梓欣真的是个公主,有幸福的家,漂亮的容貌和衣服,而自己只是一个孤僻沉默的像哑巴的小孩,用骄傲和冷漠掩饰着心里的伤痛和自卑的小孩,一个没有爸爸的小孩……莫溪想着,鼻子有些酸了。然而值得欣慰的是,自己有一个善良聪慧的母亲,并且,现在孟梓欣这样一个公主般的女孩成了自己的好朋友。

阳光渐渐退去温度的时候她们才分开,各自回家。

那天晚上,莫溪有些睡不着。

这世界有太多的意外,它们守在每个孩子成长的路上,等待某一天突然冒出来,带着悲伤或欢乐。莫溪还太小了,许多事情她都需要许多时间去相信,去接受,去明白,去消化。就像父亲的离开,就小镇上的人们的言语,就像学校里孩子们的猜测,莫溪需要把那些疼痛慢慢咀嚼,才能沉入心底,再结厚厚的痂,不碰就不痛。孟梓欣的出现,她也需要细细地回味每个细小的瞬间。

莫溪成了众多孟梓欣的好朋友中的一员,这又是一个小小的新闻。

冲刺班里的两个最骄傲的女孩成了好朋友,一个成绩优秀,清高寡言,且传说是有自闭症;另一个刁钻任性,当镇长的爸爸把她安排进了冲刺班,成绩也并没多大的提高。多数情况下,在狭隘的小镇学校,这样的两个女孩应该是没有交集的,甚至会为敌,这样才符合大多数人的想法。

孟梓欣身边总是围着许多小女生,她有太多的新奇物品,各种漂亮的发卡,手链,指甲油,这在小镇孩子心中是充满诱惑力的,还有孟梓欣那张永远微笑如天使的脸。然而下课的时候孟梓欣总会主动过来拉莫溪的手,跟她说新奇的话,调侃她的同桌杨勋。莫溪有些不习惯这样,然而她心底的确是喜欢孟梓欣的。

小考越来越近了,莫溪给自己制订了复习计划,也帮孟梓欣做了一份。她想,如果能一起考镇上的重点中学的话,该有多好啊,至少自己再也不会孤单了。她觉得孟梓欣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心里有期待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那天课间,孟梓欣把莫溪喊到走廊上,交给她一个粉红色的信笺,神秘兮兮地说,今天是愚人节哦,这是外国人过的一个很有意思的节日,就是可以随便骗别人,别人都不会跟你生气。你帮我把这个放到杨勋的桌子里,跟他开个小玩笑吧。

莫溪赶紧推开,说,不行啊,杨勋会生气的。

孟梓欣眨着眼睛说道,不会的啦,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他知道是我开的玩笑最多就责备几句,不会怎么样的,我就画了个猪头嘛。帮帮我啦,你最好啦!孟梓欣说完,抱着莫溪的脖子在她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然后转身跑进了教室。

莫溪愣愣的站在走廊上,直到上课铃响才回过神来。

直到放下午学的时侯,莫溪才慌忙地把信笺交给杨勋,然后落荒而逃。

4月的天漫长了不少,莫溪家的小院子又热闹起来了,那些绿色的植物旺盛地生长。妈妈每天都会备好精致的饭菜等她回家,都是家常的菜,但妈妈有一双巧手,所以总能勾起莫溪的食欲。自从与孟梓欣成为好朋友以后,莫溪就开朗了不少,她开始觉得这世界于她还是仁慈的,她开始充满了希望,这希望是关于未来的,闪着美丽的光。

然而,4月的天总不会晴很久。

第二天来到学校后,班主任一反常态地说,莫溪,你跟秦浩换座位吧,换好以后来我办公室。他的脸是阴沉的,像雷阵雨前的天空。

莫溪不知道为什突然要自己换座位,她默默地收拾着东西,她想,也许是昨天帮孟梓欣开的玩笑过火了吧,把杨勋惹生气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孟梓欣,她正笑着跟同桌的女孩讲着什么,似乎跟那纸条无关。杨勋主动帮他搬桌子搬凳子,脸上是愧疚的神色。

办公室里只有班主任一个人,看到莫溪进来就指着一张椅子喊他坐下来。莫溪没有坐,倔强地站着,班主任没再强求,开始语重心长地说道:“莫溪,快要小考了,我和校长都觉得你可以考到镇上最好的中学去。你自己也应该有信心吧。”

莫溪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她不明白班主任到底想说什么。

班主任接着说:“所以现在你应该集中心思学习,不要想些与学习无关的事,你还太小了,好多东西你都不懂,但你是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应该听得懂我的话,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可是我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要我怎样呢?”莫溪听得一头雾水。

“莫老师虽然不在了,但听你妈妈说,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不要让你妈妈担心,不要让莫老师失望啊。”班主任的眼神是诚恳的。

莫溪的心疼了一下,两下,三下……她只觉得委屈而难过,喉咙却紧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春天即将结束了,春天是悲伤的季节。春天里,父亲走了,春天,春天,春天……莫溪脑海里是父亲苍白的脸,母亲饱含泪水的眼睛,还有门前那条忧伤的河……

莫溪没有再说一句话,走出办公室时泪终于落下来了。她仍然没有明白老师说的到底是怎么。这世界到底怎么了?只是,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只想要被母亲抱抱。回到教室时,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她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走到自己的新座位上,安静地看书。

她想,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悲伤。

中午,莫溪没有去吃饭,孟梓欣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叫她。她一个人坐在拥挤的小教室里,这里盛满了斑驳的桌椅,每张桌子上都是乱七八糟的书本,墙角的蛛网,床上的灰尘一切都是那样令人难过,莫溪觉得心口压得喘不过气来了,那么沉那么沉。她多希望孟梓欣可以陪她一会儿啊,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可是她没有开口,她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孟梓欣陪自己。

这时杨勋却来了,他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来,愧疚地说:“莫溪,对不起,我只是希望班主任能给你做一下思想工作,没想到他会生气……”

“做什么思想工作啊,我到底做什么了,我有错吗?”莫溪不解地问。

杨勋的脸却红了,声音更小了:“昨天你给我的情书……”

“情书?!”莫溪有些发蒙。

“就是你昨天放学时给我的那封信。”杨勋不知该如何表达。

莫溪的心一下子凉了,仓皇地跑出教室,悲伤、委屈、绝望都涌上了心头,撕裂般的疼痛。杨勋不知所措地看着莫溪的背影。

莫溪又闻到了小镇4月的那股颓靡而忧伤的气息,一切都是潮湿而肮脏的,空气里都是不安和恐慌的因子,无孔不入。莫溪感觉自己像是在孤立无援的梦境里,四周的黑暗裹挟着未知的伤害包围过来,紧紧相逼,找不到退路。

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进学校后面的一间废弃的修车厂。那些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安静而温柔,莫溪坐在一个旧轮胎上终于哭出声来。她没想过孟梓欣会那样对她,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孤单了,这世界上会有一个天使般的女孩愿意做她的好朋友。

“莫溪。”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唤她。

莫溪抬头,却是杨勋,却又有点不像杨勋。莫溪冷冷地说:“优等生,去上你的课吧。只想告诉你,那信不是我写的,是孟梓欣给我的。信不信由你。”

“我是杨曦,杨勋的孪生弟弟。”少年温和的说。

“杨曦?”莫溪有些惊愕,这名字似乎和自己有着某种干系似的。

“晨曦的曦。”杨曦解释道。

“哦。可以不打扰我么?”莫溪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这里是我的地盘哦,我带你看我收集的东西。”杨曦并不理睬莫溪的话,拉着他的手把她带进了修理厂里间的一个大厅里,这里似乎以前是存放车子的地方。墙上都是乱七八糟的涂鸦,大片大片的,透着诡异的气息。

“这里是什么地方?”莫溪问道。

“这里以前是我舅舅的修理厂,后来他出车祸去世了,场子就废弃了。不过我将来会把这里修整得更漂亮。”杨曦有些自豪地说。

“哦。”

“我知道你叫莫溪哦,我以前还跟你同班哦,莫老师当班主任的时候,你像个跟屁虫似的一天到晚跟在他后面,我就跟在你们后面。我觉得你好幸福哦,天天都是趴在莫老师肩膀上上学放学。”杨曦并没有在意莫溪黯然的眼神,只顾自己说着。

“你也可以叫你爸爸背你上学放学嘛。”莫溪象征性地回了一句。

“我爸爸只会背杨勋的。”杨曦的神情有些落寞。

“为什么呢?”莫溪感到意外。

“因为杨勋是听话的孩子啊,我整天到处惹是生非。”

“那也要一样的爱呀,他又不是杨勋一个人的爸爸。”

“跟你讲哦,我妈妈生了我们以后就疯掉了,爸爸把她送回外婆家,重新娶了一个老婆,外婆和舅舅就说他们养我,爸爸养杨勋。可是前年舅舅就走了,我又被爸爸接回来了,不过那个女人不爱我。”杨曦似乎并没有悲伤,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莫溪沉默着,她不明白这陌生的少年为什么要对自己讲这些话。

“莫溪,这些石头都是我收集的哦,将来我要在这些石头上画漂亮的画,再用他们建一座城堡。”杨曦得意地向莫溪展示他捡来的一大堆光滑的石头,他的眼睛里闪着光辉。

莫溪震惊地看着这个少年,不管生活待他如何,他都在描绘自己的梦。

直到黄昏,挨到放学的时候,莫溪才收拾了书包回家,那天她第一次逃课。可是,那个下午,让她明白了很多她以前不明白的东西。比如,该如何面对那些莫名的中伤。

关于孟梓欣,莫溪感觉是做了一场梦。小镇的日光总是惨淡的,小镇的街市沉默而肮脏,孩子们有脆弱敏感的心,玩伤人的小把戏。河水寂静温柔,带着时光的痕迹。还有母亲,憔悴而苍白美丽的母亲。莫溪感觉自己在长大,她的心可以装下所有的悲伤了,再也不会哭泣,不会不知所措,因为这世界变得太快,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悲伤。

那一日以后,莫溪再也没有看孟梓欣一眼,虽然她终究不明白孟梓欣为何那样待她,但是,已经不重要了。她要全心准备考试,要早一点离开小镇,带上母亲。难过的时候会去那件废弃的修理厂,多半能看见杨曦,他在画他的石头。

莫溪和杨勋以并列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镇上重点高中的附属中学,只要不出意外,将来会直升城里的那所重点高中。

开学的那天,莫溪看到杨勋时并不意外。可是她同时看到的还有孟梓欣,她抱着他大大的绒线娃娃,坐在镇长的车里,公主一般优雅地走进校门,旁边的老师们热情地跟镇长寒暄,说镇长千金不仅漂亮而且聪明。孟梓欣看到莫溪时,忙拉过她,对其中一位老师说,张老师,这是我的好朋友,叫莫溪,以前得过自闭症,您以后一定要多多照顾她啊。莫溪冷冷地甩开孟梓欣的手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镇长的声音,梓欣啊,以后别跟她在一起啊,我看她是挺自闭的,别把我的宝贝女儿带自闭了。

莫溪在听到这些言语时居然不再难过了。

她高高昂起头,走向自己的教室。

杨曦考得很差,读了镇上另一所初中。他依然会逃课去画他的石头,那些石头渐渐地都变成五彩缤纷的了,它们躺在破旧的修理厂里像是一群落魄的艺术家。

杨曦偶尔会来看莫溪,却并不找杨勋。

孟梓欣终于没有再为难莫溪了,她经常会到莫溪的教室门口喊杨勋一起去吃饭,莫溪忆起她曾说过,她是与杨勋一起长大的。

初中三年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莫溪和杨勋顺利地升入了那所重点高中。只是这次考第一名的是莫溪,而不是杨勋,小镇的人们在议论着两个优秀的孩子时也不免觉得意外,杨勋居然不是第一名,只有莫溪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她只知道她付出的努力有回报了。

莫溪去学校拿通知书的那天,母亲很开心。她的伤怀了许多年的眼睛中有了光芒。6月的阳光那么亮那么暖,整个小镇似乎一下子明朗起来了。

母亲温柔地摩挲着莫溪的头发,她的小小的女儿已经长得这么高这么漂亮了,可是她还穿着那么灰暗的旧衣服。母亲的心一下子就酸了,她把莫溪紧紧地拥进怀里。莫溪不知道母亲怎么了,但她恋这怀抱,温暖而安全,像是回到了婴儿时期,被羊水包裹着。

“小溪,阿妈带你去买一件漂亮的衣服吧。”母亲认真地说。

“阿妈,不要啦,我这衣服挺好的啊。”母亲不解看着莫溪。

母亲进屋里收拾了一下,锁好了门就拉着莫溪去了镇上唯一的一条热闹的街。

莫溪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走在这条街上,以前都只是经过,并未做过多的逗留。小店的老板们一律都是满脸的笑容,有些人是认得母亲的,便夸莫溪聪明漂亮,莫太太好福气。莫溪礼貌地微笑,并不言语。街道很有些拥挤,6月的天,闷热而潮湿,已经有苍蝇在飞了。家家门前都有一小堆垃圾,等待着收垃圾的老头儿来将它们带走。卖衣服的小店都很狭窄,里面的墙上全挂满了衣服,中间的架子上挂的也是衣服。那些款式老套的衣服全像无精打采的人一般,耷拉着脑袋等待着被带走。

转了一大圈儿,莫溪都没有看到中意的,很失望,母亲安慰她,一定会有一件漂亮的衣服在等待着她的美丽女儿的。

最后在一条小巷子中找到了一家小店,叫“公主的小屋”,里面卖的全部是颜色素雅的裙子,并不多,但都很精致,摆放得也很漂亮。小店在小巷深处安静得如一株静静开放的百合花。

莫溪看中了一条米色的长裙,设计风格简约大方,裙摆有波西米亚风格的花边,浅紫色的,与领口浅紫色的流苏遥相呼应。当莫溪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时候,母亲惊呆了,她的女儿其实是一个公主,只是一直生长在那个荒芜的小院子里,被日子磨得灰暗了。

裙子的标价是280元,莫溪换下裙子后对母亲说:“阿妈,我不要了,裙子有点小。”

“不小的,要了嘛,小溪,你穿那裙子好漂亮。”母亲高兴得如孩子一般。

“不要了,去别的店再看看啦。”莫溪拉着母亲的手就往外走。

“老板,多少钱啊,那裙子?我女儿要了。”母亲急忙对老板说。

“那裙子她穿着的确漂亮,原来卖280的,我只有两条,已被人买走了一条,这条等到主人了,就便宜卖吧,180块钱。”老板微笑着说。

母亲并没有再还价,付了钱,拿了裙子,一脸的笑容。

那个暑假,莫溪开始跟着母亲学刺绣。细的线,细的针眼,细的心,莫溪开始觉得生活其实就是一条细水长流的小溪,只是偶尔会碰到岩石,会碰疼,会溅起水花,可终究还是和缓的。

这期间,杨曦来找过她,告诉她,他将要去一所职中学习汽车修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杨曦一下子长得那么高大了,当他站在莫溪面前时,莫溪感觉自己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他离开时,莫溪突然之间觉得心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惆怅,看到杨曦的背影,她再次感到了那种熟悉的孤单。

过完了漫长而闷热的暑假后,开学的日子到了。

那天莫溪穿上了她的新裙子,公主一般优雅。

报名的时候看到了孟梓欣,莫溪已经不感到意外了,她有个当镇长的爸爸。让她意外的是,孟梓欣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裙子,她那张骄傲的漂亮脸蛋儿上挂满了泪水,杨勋僵硬地递着纸巾,她狠狠推开,转身,却看到公主般耀眼的莫溪。孟梓欣猛然之间怔住了,再也挪不动脚了。这个有自闭症的女孩,有着令人羡慕的成绩的女孩,曾被自己玩弄的女孩,穿着与自己一样漂亮的裙子,公主般站在自己面前,并且拿着那张可恶的录取通知书,她将要和杨勋同班,还有可能又是同桌。孟梓欣感到了自己的狼狈,她擦了一下眼泪,咬着下唇,骄傲地从莫溪身边走过去了,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她的凉鞋不着痕迹地从莫溪的左脚小趾上踏过去了。钻心的疼痛让莫溪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仍愣在那里,孟梓欣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怨恨,这怨恨如她骄傲而美丽的脸上的泪水一般令莫溪费解。

“莫溪,你也来报名哦。”杨勋走过来问道,脸上还有尴尬的神色。

莫溪猛然反应过来,却只是笑了一下,便钻进人群里排队报名。对于杨勋,她不想有太多的言语,这个骄傲的男生!虽然他有一张与杨曦一模一样的脸。

杨勋看着莫溪的背影,心突然疼了起来。他相信了杨曦的话,他的倔强而善良的弟弟说,莫溪是小镇上最好的女孩。是的,其实她是公主,在庸俗破旧刻板的小镇莫溪是个真正的公主,她有着与小镇人不一样的灵魂,只是他以前没发现而已。

高中是一个新的开始,莫溪闻着陌生的空气,突然之间很想有一个新的自己,她想要变得明媚,不再像从前那样,世界里只有她自己。16岁该是明媚的,像身上的裙子一般清新的。

与杨勋又在一个班里,他不再像从前那般骄傲了。经常会叫莫溪一起去吃饭。偶尔莫溪会去,话题总是围绕着杨曦的,然而杨勋对杨曦了解的并不多,他们在一起的生活很少。

10月末是莫溪的生日,杨勋邀她放假时去家里玩,说到时候杨曦要回来。

放假那天杨勋帮莫溪拿东西,他们是一起回的家,莫溪去了杨勋的家。第一次去别人家里,还是男生家里,莫溪有些害怕,可是,她发现自己居然如此想念杨曦,想念到心口微微的疼。

杨曦比他们早一天放假,所以早早地就准备好了等在门口接他们,看得出来杨曦是很高兴的。杨曦的爸爸妈妈热情地接待了莫溪。杨曦的家很大,比莫溪想象中的样子还要大。杨曦早就摆好了各种零食在茶几上,只等莫溪的到来。

杨曦说,今天是特别为莫溪过生日的,爸爸妈妈听说莫溪与杨勋、杨曦都曾是同学,很高兴。

莫溪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她只是想问问杨曦的情况,然后就回家,妈妈一定在等自己。然而杨曦留她吃过午饭再走。看得出来,杨曦的爸爸妈妈都是很好的人,杨曦过得还算幸福。然而他为何要那样说他的爸爸妈妈呢?莫溪有些不解,她的心突然有些乱了。

孟梓欣会来是莫溪完全没有想到的,而当孟梓欣看到莫溪时也吃了一惊,然而她马上就微笑着过来拥抱了莫溪,笑着说:“真没想到你也会来哦。”

杨曦妈妈爱怜地拉住孟梓欣的手说:“想死我了哟,我的宝贝干女儿,在学校还好吗?杨曦有没有欺负你啊?”

看得出来他们是很熟悉的,原来孟梓欣并没有上重点高中,而是跟杨曦一样上职中。

这时杨曦嚷道:“梅姨,分蛋糕吃啦,今天专门给莫溪过生日的啊。”

孟梓欣惊呼道:“原来是莫溪的生日啊,我真是好运气哦,一来就有蛋糕吃嘞。”

莫溪站起身说,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我要回家了,今天谢谢叔叔阿姨。

“吃完蛋糕再走嘛。”杨曦和杨勋异口同声地说。孟梓欣撇了撇嘴巴。

莫溪愣愣地站着,杨爸爸过来拉她坐下,开始分蛋糕,省了那些程序。孟梓欣热情洋溢地讲着学校里发生的各种事情,还说有小女生给杨曦写情书,杨妈妈开心地看着孟梓欣,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莫溪想起母亲看自己时的眼神。

莫溪随便吃了几口蛋糕便匆匆走了,逃跑似的。

杨曦赶出来送她。他的眼睛里弥漫着忧伤,莫溪第一次注意到。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杨曦终于开口了:“莫溪,你在学校还好吗?”

莫溪的心温柔地疼了一下,眼前的男孩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小小少年了吧,他羞涩而不善言谈了,他不会给她讲他的那些石头了,其实莫溪一直想知道那些石头被画成了什么样。他的城堡垒起来了吗?莫溪只觉得心里愁肠百结,却不知为哪般。

杨曦紧张地问:“怎么了?”

“杨曦,其实你有一个很幸福的家,你跟我一点都不一样。你看你都不会给我讲童话了。”莫溪的声音在10月的风里是稀薄的。

杨曦错愕地看着莫溪,他突然之间觉得莫溪的眼神是如此陌生。

莫溪只想要回到家里,这一刻,她是如此想念母亲,想念家里的那个破旧的小小院落。16岁生日这天,她的心被一种温柔的悲伤灌满了,很沉很沉。她能够那么清晰地感觉到杨曦在她身后无奈而难过的眼神,只是她无法回头。她看见了杨曦的幸福,可是这幸福却让她难过地要命。

杨曦看着莫溪的背影,他想,她一直是如此骄傲而脆弱的吧。

母亲早已备好了饭菜站在门口等莫溪回来,看见莫溪时,她的眼睛里盛满了秋天的阳光。

秋天的院落总是格外萧条的,那些在春天里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叶子都枯槁了,只剩些褐色的藤蔓还执拗地爬在墙上,似一张巨大的网。莫溪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她的背已经有些驼,她越来越瘦了,单薄得似一片挂在枝头的叶,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一样。

莫溪又开始缠着母亲教她刺绣,孩子一般地缠着,她喜欢这样的感觉,长不大似的,没有悲伤。

在家里的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返校后,杨勋给莫溪带了一封杨曦写的信。杨曦说:“莫溪,你以后不会再孤单了,因为我会陪你,即使我不在你身边,我也会为你祈祷的。还记得个橙色的暖手袋吗,我早就给你摘了一颗小小的太阳。”

莫溪泪流满面,她终于知道是谁在三年前的那个冬天给了她满满的期待。

可是,她没有看见身后杨勋落寞的脸。

高二分了文理科,莫溪选的文科,杨勋也选的文科,在莫溪的印象里,杨勋的理科科目比自己强很多,又是男孩子,为什么要读文呢?莫溪建议杨勋转到理科班去,杨勋没有说什么。

孟梓欣来找莫溪是在9月末,空气里还残留着夏天的余热。

孟梓欣如同六年级的那个春天一般,温柔地喊莫溪的名字,拉住她的手。莫溪有些不知所措,却也并没有挣开。她不明白孟梓欣怎么了,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当孟梓欣拉住她的手的时候,她忽然间觉得他们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都不要再计较了吧。

孟梓欣要带莫溪去吃冷饮。

她们去的是学校附近的冰激凌屋,孟梓欣点了两份草莓味的冰激凌,要了两杯芒果奶茶。

她脸上依然是甜美的笑容,莫溪,都是我爱的口味,不过我觉得你也会喜欢,因为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人,骨子里有着一样的骄傲,想要的东西会努力去争取,就连这小镇上的两条绝版的裙子都被我们选了。

莫溪有些迷惑,她不明白孟梓欣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喜欢杨勋,从小到大。孟梓欣突然说,她的美丽的大眼睛里掠过一丝难过,但脸上仍是骄傲的表情。

莫溪有些发愣,茫然地说:“这个与我没有关系吧。”

“与你有关系!”孟梓欣的声音提高了,“我的学习成绩从小就不好,我不爱学习,学校都是爸爸给我安排好了的,我不用操什么心。可是你们的高中我进不了,我以前以为我要什么都可以的,原来有些东西我要不来,比如杨勋,比如你们学校的学生的身份。”

莫溪看着孟梓欣的脸,觉得她的骄傲其实是那么脆弱。

“还记得你们报名那天吗?”孟梓欣抬起头来看着莫溪,“那天他让我以后尽量别来学校找他,他说他要好好学习,见鬼。我们从小玩到大我就没影响过他学习,到高中我就影响他了,就因为现在我是一职中女生了。”

“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吧。”莫溪试图安慰她。

“对呀,原因就是,他听了杨曦的话,喜欢上你了!”孟梓欣难过地叫道。

“孟梓欣,不要乱猜,我不想被你们卷进来。”莫溪有些厌烦地说,她仍记得六年级的那个愚人节。

“杨曦说他要走了,他要杨勋好好照顾你,他说杨勋可以给你未来,他说你是小镇上最好的女孩子!”孟梓欣的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了。

“杨曦要走了?”莫溪的袋嗡了一下,“去哪里?”

“反正就是要走了,鬼才晓得要去哪里。你喜欢他对吧,你去告诉杨勋好吗?你说你喜欢杨曦,不然就来不及了。”孟梓欣急急地说。

莫溪扔下孟梓欣,冲出了冰淇凌屋。杨曦要走了,他会去哪里呢,为什么没有告别,就把自己扔给了杨勋那个骄傲的男生?莫溪慌乱地去车站打车,她要找到杨曦,她要问明白。杨曦说过的,以后会陪她,不让她孤单。

莫溪赶到废弃的修理厂时已是下午了。

一切都还是当初破旧的样子,只是荒草生得更多了。莫溪走进里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房子中间是用五彩缤纷的石头磊成的城堡,那些石头鲜活明亮得如同凡·高的星空,墙上的涂鸦全是莫溪的画像,画得很夸张,全是笑着的。

墙角有小小的字:“莫溪,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与其他小孩不一样的女孩,因为你只会趴在莫老师的肩膀上笑,其余时候你总不笑。我喜欢跟在你们后面,看着你们回家,就会觉得幸福。我的妈妈是个善良的疯子,她会把断了一条腿的猫抱回家,我的舅舅是个善良的酒鬼,他会让我整日在他的修理厂里胡涂乱画。小镇不属于我,我要去找个画画的好地方。小镇也不属于你,你要好好学习,早点离开。杨勋会陪你考大学的。有一天我会回来,带我的母亲去一个美丽的地方,小镇上的人都不相信母亲有孩子,没有人肯让我承认她是我的母亲,就连我的外婆都不让我承认她是我的母亲。那些石头都在这里了,它是我送给你的城堡。”

那年的冬天,小镇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整个小镇都被洁白的雪包裹着,所有灰暗的颜色都消失了,所有肮脏的棱角都成了光滑的弧线,那些掉光了叶子的树立在茫茫的洁白的小镇街边,河岸边,房屋边,竟显得如此苍凉。小镇终于沉默得像个高贵的诗人一般,浮华匿迹。

在那场大雪里,小镇上的一个女疯子失足跌入了小镇上的唯一的那条河里,尸体一直没有找到。

有人说那个女疯子在那天一直念叨着她的儿子,她是为了去找她的双胞胎儿子而掉进河里的,可是传说她是没有儿子的。

莫溪是听母亲说的,母亲的声音很悲伤,她说,那个女人真的可怜啊,一直到死去的时候都没人相信她。

莫溪问:“阿妈,你信她有儿子吗?”

母亲的眼睛里竟滚出泪来,一个女人即使疯了一辈子也会记得自己的孩子的,她是有孩子的。

莫溪的心惶然的疼。

杨曦会在哪里呢。

世界也许一直都不是荒芜的,只是心里搁不下太多繁华。

莫溪总是会想起在小镇的时光,疼痛的,温暖的时光。

莫溪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她带着母亲离开了小镇,杨勋出人意料地考得很差,镇长给他在小镇上安排了工作。有些事情的发生总是找不到原因。莫溪不知道杨曦有没有再回小镇,只是她的心里从此以后就有了一个疼痛的结。

后来听说孟梓欣嫁给杨勋了,杨妈妈一定很开心吧。莫溪没有去参加婚礼,他们举行婚礼的时候,莫溪正在缠着母亲教她绣鸳鸯枕头,27岁的时候她又想做回孩子,只是母亲的视力已经不能刺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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