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那么一段日子，似乎是永无尽头的黯淡与落寞。当时栖身的小城绿荫掩映，我暂时居住的那条小街，那时开满了丁香花。只是每天垂头来去，竟忽视了那份美丽。有时沿街遇见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还有着一份无由的厌恶，仿佛什么东西入了我眼，都变得丑陋无比。
渐渐地，我注意到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他经常出现在路旁一所破旧的小二楼的阳台上。每天的早晨，我去上班，经过时，他都会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我，然后两手平放在腹部，掌心朝上，向上抬起，至胸口再放回腹部，如此反复，如同练气功的姿势一样。晚上回来，也是如此，本来心里够烦，一见这孩子莫名其妙的举动，更是说不出的讨厌。
越是讨厌反而越是下意识地强迫自己去看他，久之，觉得这个孩子可能智商有问题，好像也没有上学。我觉得街坊们应该知道他的情况，我却懒得打听，而且，邻居们之于我，就如熟悉的陌生人，从未说过话。渐渐地，也便对那个男孩熟视无睹，虽然他每天还在我路过时，直直地看着我，做着奇怪的动作。
秋天的时候，我终于要离开小城了，去开始一个艰难的未来。忽然莫名地对这条美丽的小街，对那些一度觉得庸碌的人生起一种亲切感。也许要告别这一段，才会蓦然涌起这种思绪。毕竟他年回望时，也算是一个足迹。
离开的那天，走上小街，便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那个孩子依然站在阳台上，还是不变的动作，仍是那样看着我。忽然便有了怜悯之心，便在楼下喊他，他表情动作都没有变化，旁边摆小摊的一个大娘对我说：“别喊了，听不见，又聋又哑的孩子，可怜！”原来如此，回头看了那个孩子很久，我才离去。
多年后的一天，我为写文章查一些关于手语的资料，忽然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手势，心中刹那间如起了雾一样，千里之外的那个小城再度清晰，开满丁香花的小街，那个聋哑男孩。忽然有了流泪的冲动，忽然明白了那个男孩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电脑上，那个手势的动画旁注明着手语的意思，那就是“快乐”。
二
我还认识一个有残疾的孩子，是个女孩，也是八九岁的年龄。她父亲是街角修鞋的，她就在父亲身后呆呆地站着或坐着。这个孩子智力发育缓慢，这么大了，才有两三岁孩子的智力。他父亲很辛苦，大夏天，太阳那么毒，还要坐在阳光下修补顾客留下来的鞋。
街上行走的女人们都打着遮阳伞，依然热得汗流满面。而女孩的父亲干着活儿，更是头发像水洗了一样。这天，女孩不知从哪儿捡来一把破得不像样子的雨伞，举在父亲的头顶。那伞基本挡不住阳光了，可是她一直在那儿举着，父亲让她到墙角的阴凉处玩儿，她也不走开。当我经过时，看见她小脸晒得通红，而他的父亲，却是满脸的幸福，虽然阳光依然直射在他的身上。
那许多日子，都是大晴天，火热，女孩每天都举着伞站在父亲身边，那伞已经越发破烂了，只剩骨架在那里。有时女孩胳膊累得不行，就把伞柄抱在怀里，立在父亲低俯着的头顶。一般这个时候，父亲会放下手中的活儿，抱着女儿躲进墙角的阴影里，给她揉胳膊和腿。
秋天和冬天的时候，女孩手中的那把伞早已不知去向。特别到了冬天，大冷的天，她也跟在父亲后面，不停地跺脚。有时看见父亲冻得发抖，她便会上前，两手举起，就像打伞的样子，然后觉得不对，又放下来，满脸的困惑。这个孩子，她只知道父亲热时打伞，冷时却不知该怎样。
有时我从路上匆匆而过，看见女孩在冰天雪地里，站在父亲身后，把手举起又放下，心里便会温暖起来。仿佛那个手势，带着一种直入人心的温度。虽然是智力那么低下的孩子，可是在她简单的生命中，却把那份最高的爱通过这样一个姿势完美地表达出来，所以，她永远是一个可爱的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