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的一声,一只知了从我身边的树上飞走,浓郁的绿,瞬间淹没了黑色娇小的身影。我听见它那急遽扇动着的薄薄的翅翼,像两片透明玻璃一样在空中摩挲出一串纷乱的声音。此时的我,正在一条离家不远的马路上散步,我是客人,知了才是这片树林的主人。
这条马路的两边,各是一片倾斜的土地,它们在这里的身份是保护路面的护坡,上面密植着各种各样的绿色的树木。每次到这里散步,我的心里都在辗转着这样一个欲望,那就是想看一看这片树林里究竟生长着些什么样的植物,但总是因为散步的时间是在每日的落暮黄昏,以至现在都没有完成我的心愿,林中不能识别的植物,便成了一种神秘的诱惑。
多少次,我用随身携带的手机拍摄,试图留下天边定格了的落日余晖,然而每次它都不是我预先想要的那朵。天空,夕阳,云彩,它们共同组成一幅层层分散,又一层层斑驳的画面,组成一片被夕阳染红被烟岚点缀的霞天,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天气,制造出不同的景色奇观。再晚,还能看到一轮月亮,衬以沉静安谧的淡淡的云朵。照片定格了一个个多彩的季节,每个黄昏都是一幅不可复制的图画。
马路两边的植物以杂树居多,靠近边沿的才是丝尘不染的柳树,长长的枝条垂拂下来,掠及路上行人的肩头。柳树下面是一条平展的绿化带,上面种植着低矮油亮的冬青,叶梢顶端被整齐地修剪了去,像飘逸的视觉下衬托的一道古板的图形,使整个绿带显示出一种人为的严谨。我相信这是一种专门的设计方案,一种唯美、规整的园林艺术的体现。
这是一条铺设在郊区的马路,离单位住宅不是太远,信步闲逛一会儿就走到了,好的环境是居住在附近人们的福气,是散步健身的得天独厚的条件,除冬天大雪封锁无法到此散步之外,春雪融化伊始,来这里散步的人就络绎不绝。他们大多是些老人和中年人,年轻人是不太喜欢来这里散步聊天的,他们好像也没有时间享受一下生活的悠闲,只有中老年人甘愿在这怡人的环境里兀自欣赏,自我陶醉一番。
紧张而忙碌的晚饭吃完,各家女主人将饭桌收拾完毕,出门散步的时间便又到了,马路两边的岔路上,成双成对的身影如期而至,汇向这条马路这片树林。这时的车辆往往开始减少,泊在两边的私家车载的多是远道而来休闲的人。这些人或散步或就径直走进路边的树林里,森林茂密的地方永远是隐藏秘密的角落。这个时候的马路是安静的,有种沉默的热闹和安闲的静谧。
路是沿一条东逝的河流修建起来的,然后形成一条蜿蜒悠长的景观带,南面的树林紧依着那条百余米宽的河流,这条河的名字叫汶河,发源于泰莱山区,汇泰山山脉、蒙山支脉诸水而流。以前这里是一片广阔的的水域,后来两岸修筑河堤进行护岸治理,清流中能看到浅底而翔的鱼虾。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水草在这里生长,芦苇也在这里扎根,不久遍及两岸漫漶河道,这便引来许多的水鸟在此安营扎寨,利用芦苇的弧度建起了自己的安乐窝巢。
我在路边散步的时候,就听见过苇丛里传来雏鸟的鸣叫,能看到成年老鸟箭一般从苇丛里飞射而出,掠过水面然后在四处盘旋觅食,这些失急慌忙的鸟儿,会在你稍不留意的情形下快速返回,随着风中芦苇的晃动,“扑棱”一声,一头扎进幽暗浓密的苇丛里,缩进自己用乱草编结而成的温暖的巢,喂食嗷嗷待哺的幼鸟。
经常在这个时候一边散步一边观鸟,观鸟是我散步的乐趣之一,顺着路南的护坡下去,就是水流明净的汶河,除了观鸟水边还可以垂钓。稳稳地坐在这里当一回姜太公也非常不错,那神情足以超然物外。若是看见有人把车停在路边,肩上背负大包小包进入树林,那么此人一定是垂钓去了,他们肩上的行囊就是盛放钓具的地方。
我在这里过着我的简单的生活。春天我到田里去看望庄稼,秋天进山里和种植果树的老人们聊天。我离不开这种有山有树有河流的自然景色,离不开湿润的泥土和与我毗邻着的农家小院,我甚至不能离开这条能够让我散步的马路,这里的一块乱石一棵草叶,一株让我感觉那么亲切的弯弯老柳。
有年夏天我们去了一趟省城,想在那里购买一套属于自己的住房安居,我们查阅了无数的资料,考察了几个新开发的楼盘,最后在一个已经完备的小区的前面,发现了一片茵茵悦目的广阔的绿地。这块绿地就像一块绿毯一样向着远方铺展而去,直到几里之外的一个遥远的山脚,我们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里,并为此激动不已,以为遇见了一个非常人性的幽雅之地,不能临湖而居,起码可以揽山望月,绿草为毡,以宜人风景,颐养出个豁达了然的心境。
我们想象着将来的某天,在这片平展无波的绿地上漫步,在柔软舒适的绿色地毯上打闹嬉戏,铺一块防潮花布依偎在上面,抱一摞书摆在上面安静地在书香里畅游,绿色的草地,在我的想象中是一片神圣的净地,是当年陶公悠然采菊的桃花源,草地衬托着远方的山峰,心情在明媚的秋天里天高云淡。
我迅速地办好了买房的手续,单等一年之后的如期交付。今年6月我再去省城,本想观览一下尚在建设着的“新家”,谁知赶到之后我才发现,那片本就不大的绿地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正在开挖的又一座新的楼基,消失了的绿地之上,又有几座楼房悄然在我的视野里拔地而起,在建成的和正在建设着的小区路面,是园林工人新栽的树木和刚刚植种的草皮。
从省城归来,我立即加入了这些散步者的人群的行列,我想趁着省城的楼房还没有交付,我还没有真正地交付入住,多一些地亲一亲我的小城,调整一下被嘈杂城市打乱了的睡眠。读南朝梁简文帝的《筝赋》:“丹荑成叶,翠阴如黛。佳人采掇,动容生态。”让我感触至深,是啊,一切健康的、美好的、和谐的事物,都是我们时光和生命迫切需要的“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