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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当陌生向你微笑

我是一个惧怕陌生的人,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一个人不要去陌生的环境。2011年夏,我去北戴河参加一个笔会,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早在之前也坐过一次列车,但远没有这次出门令人紧张。我带着两个旅行包,拉一会儿再推一会儿,随着人流好不容易进入站台,却被告知自己不在这段车厢上车,我只好小跑着找到自己要上的车位。

匆匆进入车厢,过度的紧张使我气喘吁吁,就在这时车开动了,移动的风景缓解了紧张的情绪。靠车窗而坐,对面时而是一位彪形大汉,时而是文弱书生,时而是一位年迈老人。小孩子是坐不住的,他们在车箱里跑来串去,仿佛这并不是置身车上,而是在学校或幼儿园的游戏室里,表现出初生牛犊的天真无惧。

我的目光跟在这些孩子后面,注视着他们每一个自娱自乐的游戏,自然的笑容渐渐地流露在眼角。有人朝我看过来,笑笑,再笑笑,尽管是那样陌生。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陌生有时也会向你发出一个微笑,就像我给陌生一个微笑一样。偶尔,把头转向窗外,闭锁的车窗外,有绿色的庄稼大片逝过。一些庄稼矮矮的,开着白色的花,到底是什么花呢?又是什么样的庄稼?

在列车上,我遇见了一个女孩,上衣短衫,下装是牛仔裤,厚厚的打扮,有点与盛夏的季节不太相合。可过不多久,我就发现车厢里冷气越重,原来车上一直开着空调。她这一身打扮,才是正适应车内的温度,我穿得少,便有些冷了,一个小时过后,忙着加衣。我们开始聊天,问她从何而来,说是从遥远的南方而来,到北方看海。

我以为,因为她太爱大海,所以才去那么远追寻。奇怪的是女孩的家就在南方一个沿海的城市,如果她真的喜欢大海的话,大可以去离她不远的东海等地,无须只身一人千里迢迢到北方看海。这是一个喜欢说话的女孩,眼睛里流淌着智慧与诗意,并不拘束我是一个异地相逢的陌生人,对于我们的交谈,权当长途列车上的消磨时间。

任她消磨,我也会把我们的聊天,当作一次有心的采访。经过十个小时的旅程,列车终于到站,我与这个女孩分手,随接站的朋友乘车而去。在宾馆住下,洗漱完毕,谁知又在出门时遇上了她。她也住在这个宾馆。活泼的她,从楼梯飘然而下,已由短衫和牛仔裤,换成白衬衫配天蓝色长裙,在强烈海风的吹掠下,轻盈的像个天使。

夜色来临的时候,我们向沙滩走去。她神秘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北戴河吗?不是为了看海吗?我猜了下又说,或是为什么纪念吧?她甜甜地笑说,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是想独自出趟远门儿,享受一下孤独的感觉。那种感觉可真好啊,自由、无束、放纵。她从小就在城市里长大,她听够了城市里的噪声,一直以来都渴望旅游,寻找一份属于自己的天地,听一听自然的声音,只要不是人流如海,人声如潮,哪怕孤独也会舒意。

孤独也是一种享受吗?我竟一时惘然。或许她是迫于生活的压力,生于20世纪80年代之后的人,压力太大,总有一种青春飘零的感觉。但再怎么,也不致专门寻找一份孤独。我从小最怕孤独。我怕孤独,是由于从小受环境的影响,孤独对我来说是一种恐惧与无助。而我总是那么孤独,孤独像影子一样缠着我,如影随形。不仅不喜欢孤独,而且我也不喜欢大海。幼年时的一次没顶之灾,差点夺走我的生命,这个教训使我终生难忘,蔚蓝的海水无论多么清澈有趣,都永远摆脱不掉那种窒息的感觉。

大海边,风轻轻荡漾,海潮逐起白浪,海鸥展翅飞翔。沙滩上,伞花缤纷,彩装夺目游人笑声起伏。女孩长发扬起,追逐着翻卷的浪花。此刻,她早已抛了鞋子,光着脚在海边嬉戏。不过两天,这个原本要享受孤独的女孩,已和常来海边的几个人相熟悉,在早上散步时相互打着招呼,并且还有一个外籍妇人。在我眼里,她一点儿都没落入孤寂。

我并不常去海边,会议结束,我就躲在房间里看电视,枕着浪涛浅寐。海边是这样安谧,没有一点儿机器的喧嚣,没有建筑工地切割金属的声音。我甚至听见海的浪涛轻轻拍打,像是一种生物的呼吸浮摇在耳,吟出“睡眠、睡眠”两字。海的声音如此曼妙,无不得益于海风的播送,夜晚的吸纳,其实海离我们很远。

整个晚上,我睡得很好。在家乡,在我临行之前,我家楼前便有人在搞建设,高楼已经盖起一半,彻底地摧毁了我的睡眠。睡至夜半,除了切割磨砂之声,经常听到刺耳的高空抛物的声音,重重在砸在我的头顶。而今天,我仿佛真的得到一种享受,一觉睡到天明。走廊有人轻轻咳嗽,也是压抑着的,并不打算让人听见。周围除了海风的声音,就是一片幽静,就连晨曦都像是悄然地,给窗纱打上一抹鱼肚白,仿佛告诉人们:嘿,醒来吧,黑夜消失了!

原来,我也一直在渴望这种独处的幽静,只是我没有感觉到寂寞,幽静比寂寞更美,它让你的思绪在空旷的视野下飘移,任想象在心田上踱步,我不曾着笔,脑海里早已跳跃出几行优美的文字,去赞美海风,蓝天,黎明,以及海边上人为的安静。是的,我并不觉得一切都归于自然,如果没有这份“人为”,这么好的海景之下,是否有挖掘机的轰鸣呢?是否有种种高楼崛起,市声从此开始鼎沸?

我当然知道,我们所追求的幽静,不过是久居陋市的一种心态,也更知道,寂静的心永远寂静,喧噪的心永远喧噪。可我们仍然不断地寻找,甚至远途奔波,不辞辛劳。我们所逃离的不仅有身边的环境,还有我们日渐夷弱的内心。当陌生怀着善意向你微笑,没有邪恶,没有企图,我想到的是一种生命的本色,一种人性的原朴。这才是我的精神世界,这才是我的人间美好,我的江河风光,和我们每个人的完美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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