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幼时长得秀气,常被别人误认作女孩。儿子读小学四年级时,有一天和我去逛家具市场,一个中年妇女兴冲冲地把他带到一套粉红色的儿童套房前,极力推荐说,把这套买回去,放在小卧室里,你姑娘一定喜欢!儿子非常生气地瞪了售货员一眼,扭头就走。售货员一头雾水,我却笑弯了腰。平心而论,儿子的小平头理得很短,那天不过是穿了一件红色外衣,为什么售货员会把他看成女孩?难怪儿子事后鄙夷地说:“什么眼水!”
侄儿出生时,儿子刚好在断奶。剖腹产后嫂子暂时没有奶水,我就一天几次去医院给侄儿喂奶。儿子一生下来就天方地圆、润泽滑溜,让人爱不释手。侄儿却有几分丑,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侄儿乖巧地吮吸着****,才让我因为亲情接纳了他。冥冥中,似乎早已注定我和这个孩子有着扯不断的干系。
侄儿长到十个月,儿子已经快两岁了。每当父母带着他们外出,看见的人都说他们是龙凤胎,固执地说儿子是女孩,侄儿是男孩。父母一开始认真纠正,说的人多了,也就当成是说笑话,一笑置之。我听说这件事和儿子是一样的感觉:什么眼水!年龄悬殊一岁多,一个已经蹦蹦跳跳,一个还抱在怀中,怎么就成龙凤胎了?
大哥病逝时侄儿才两岁,虽然话说得不利索,路走得不稳健,却已知道关心他父亲。大哥每天挂针回来,一看到他进门,侄儿就急得跌跌撞撞地去提拖鞋来,抱着大哥的腿让他换上。侄儿的懂事让大哥流泪,也让我们寒心。大哥在遗书中让我和姐姐带大侄儿,我自此把侄儿视为己出,食品、玩具、衣物每次总是买一模一样的两份。想到侄儿没有父亲可怜,我教导儿子,凡事要让着弟弟,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要先给弟弟;不能在弟弟面前提他的父亲,不能说任何让弟弟伤心、难过的话。在行动上,只要儿子和侄儿发生争执,即使错的是侄儿,受责罚的总是儿子。我以一个母亲的偏心,无微不至地庇护着侄儿,只希望他成长得健康、阳光、一帆风顺。
侄儿读幼儿园后,每次吃饭或去哪儿玩,我总把他和儿子一起带上。碰到不知内情的朋友,就会好奇地问,你怎么带着两个孩子?哪一个是你家的?我总是调侃地说,我家是双胞胎!虽然儿子比侄儿高一个头,但看着亲密无间、长得有些相像的两个孩子,问的人还是相信了。有时我没有带他们参加聚会,朋友们总是关心地问,你家的双胞胎呢?
侄儿读小学后,为了方便接送,通常在我家吃住,和儿子睡在一起。两个孩子从小在一起,同时上学、回家、做作业、睡觉,感情胜过双胞胎。儿子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总是一分为二,即使侄儿回家了,他也要固执地留一份给侄儿;侄儿有时候让他母亲在夜色中骑着自行车匆匆赶来,只为送一块沙琪玛或一份新出的糕点给儿子。
侄儿读小学一年级时,儿子一边教他读拼音、做算术,一边教导他如何尊敬老师、如何与同学和睦相处。有时,儿子作业做不来,侄儿就站起来说,让我看看!看着侄儿干着急的样子,我好笑地问,难道读一年级的还比二年级的厉害,可以教读二年级的做作业?儿子不满地说,你添什么乱?你以为是在做游戏呀!侄儿尴尬地笑笑,坐下继续做自己的作业。侄儿的作业只要儿子说哪儿做得不好,他马上用橡皮擦去重做。
一次,前夫去接孩子,再一次没有接到。那天下着小雨,孩子们等了半天,没有看到家里的人,决定自己回家。儿子背上背着自己的书包,把侄儿的书包背在胸前,拉着侄儿的手,为侄儿撑着雨伞回家。事后听到他们描述,看着淋得半湿的儿子和书包,我在心疼之余,感动得掉下了眼泪——两个书包将近30斤,背在一个7岁孩子的肩上,显得过分沉重了!平时就是怕他们背10多斤的书包压坏脊梁骨、长不高个子才接送的。我问儿子:你背着两个书包,怎么不让弟弟打着伞呢?儿子责无旁贷地说,他那么小,怎么打得了伞?万一他不小心淋湿了感冒怎么办?我为儿子感到自豪,这个小小的男子汉,宁愿自己承担所有重负、宁愿自己淋湿,也要照顾好比自己小一岁多的弟弟。
两个孩子形影不离,言行高度统一,即使上卫生间也要约着一起去——一个方便,另一个站在旁边滔滔不绝,讲着让他们捧腹的事。也许,在潜意识里,他们已经形成了双胞胎的思维:儿子说不要,侄儿即使馋涎欲滴,也立马摇头摆手;侄儿不喜欢的东西,只要儿子伸手去拿,侄儿也不甘落后地伸出手去;儿子不动筷,侄儿就不端碗,儿子放下碗,侄儿三下五除二扒扒碗里的饭,不管是否吃饱,站起来屁颠屁颠地跟着儿子到处撒野。有时,我们拿着食物先问侄儿吃不吃,侄儿答应要,一看儿子不要,就不敢吃,拿着食物想吃怕哥哥不和他玩,想放下又怕大人不高兴。后来,侄儿变狡猾了,每次都说,你先问哥哥,哥哥要我就要。
侄儿慢慢长大,有时嫂子把他带回家去,儿子就总在我耳边念叨:弟弟这会儿在干什么?他什么时候回来呀?侄儿也是只要能够待在我家就欢天喜地,嫂子来接通常抵赖不去。有时我思想工作做了半天不起作用,就命令儿子,你让弟弟跟他妈妈回去,过两天再来。只要儿子一开口,侄儿就一脸悲戚地跟着他母亲走了,儿子顿时变得郁郁寡欢。也许,在侄儿幼小的心里,儿子就是最亲、最可依赖、最该言听计从的人。
两个孩子在自己的世界里大闹天宫、自得其乐,别人很难融入他们的生活。他们很少和周围的同学朋友玩,即使是弟弟的孩子,他们也只是出于礼节敷衍一下,一旦那个孩子哪儿触犯了他们,他们马上说着“不和你玩了”,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有时,他们正玩得高兴,儿子凑近侄儿耳朵说句什么,一转眼他们就丢下弟弟的孩子,不知去哪儿干什么了。为此儿子没少受责罚,侄儿每次在旁边为儿子辩解、着急,有时干脆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只要儿子在场,侄儿对其他小朋友就目不旁视、耳不听言,一心一意做儿子的跟屁虫。
侄儿迷上游戏后,赖在我家不走的次数少了,有时去了十天半月才来。儿子很生气,动不动就使出杀手锏“我不跟你玩”威胁侄儿。侄儿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讨好地笑着,哥哥长哥哥短甜甜地叫着。再后来,侄儿学会了撒娇耍泼,一边往儿子身边挤,一边嗲声说着不行。儿子被他挤得没躲处,生气地问,你找打呀!侄儿并不气恼,一边往儿子身上挤,一边把额头上的头发用手捋开,把头伸到儿子脸边说,你打嘛!你打嘛!那样子,似乎被打也是一种享受或道歉的方式,非要把儿子惹笑了,或打他一下,侄儿才肯罢手。
每次看到这种场景我都很生气,这两个孩子不就是典型的“没头脑”和“不高兴”吗?他们把自己的弱点演绎得太嚣张了。我教训儿子,你不能这样对待弟弟,让外人看着你这哥哥成个什么样子?儿子不耐烦地说,你叫他别总跟着我!私下我对侄儿说,哥哥是逗你玩的,你怎么能伸着脑袋叫他打呢?侄儿不服气地说,他又没真打,你不要再批评他了!看来,他们是随时随性地演一场自娱自乐的闹剧,因为我们看不懂,他们谢绝观众。内心里,我宁愿把侄儿沉湎于游戏,理解为因为孤寂和对儿子的思念。
家里的人对两个孩子这种像蜜糖一样黏在一起、言行全部受一个大脑指挥的关系由生气、不理解到容忍,亲戚朋友如果对两个孩子的哪一方面表示诧异,家里的人总是嘲讽地说,人家是双胞胎嘛!
儿子读初中后,自然要在侄儿面前炫耀一番:军训如何艰苦,教官如何苛刻,老师如何严厉,吓得侄儿魂飞魄散,发誓说读初中绝对不去榕城中学。儿子失望地说,随你爱去哪儿读!我还怕别人知道你是我的跟屁虫呢!过了一段时间,侄儿决绝地对他母亲说:除了榕城中学,其他学校他都不去。理由是在榕城中学每天都可以见到哥哥,不懂的方便随时请教。侄儿在儿子面前唯唯诺诺,既没头脑更没主张,在其他人面前却是一意孤行,固执得九头牛都拉不动。
暑假期间,小哥俩又凑在一起,儿子给侄儿传授上初中的经验,兴致勃勃地把他的课本翻出来让侄儿先熟悉。儿子说英语应该引起重视,先教侄儿读音标。用了一个晚上,儿子泄气地说,弟弟太笨了,一个音标都读不准!我说你无法告诉他舌头放在哪个位置,还是让老师开学再教吧!第二天下班,儿子诉苦说,我又教了一个早上,弟弟还是一个音标都不会读!我说你别白费工夫了,让他看看语文、数学吧!侄儿歉意地笑着,一副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样子。儿子倒不客气,马上让侄儿背课文、写生字、抄词语、做数学题,要求比老师还严格,批改比老师还认真。侄儿自是乖乖凭他打整,不时满怀虔诚地问,哥哥,这题做得对不对?
愿这两个孩子在亲情基础上建立的友情天长地久、源远流长,任时光流转,任年华飘逝,始终如双胞胎般珠联璧合、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