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是自我行为,不能因为自己清高就鄙视浊人;不能因为自己精益求精就嗤笑得过且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把异己者看作路边斜长的小草,它们不是美的主体,却可以做美的陪衬。因有万物的点缀,世界才多彩。”
这条我多年前发在空间里的“说说”,居然引起了现在诸多弟子的共鸣,让我意外和欣喜。意外的是,没有我的那段人生经历的孩子们居然能听懂我这随意而发的感慨;欣喜的是,但愿孩子们不要像年轻的我一样,扛着清高的大旗,在长辈的呵护里不懂事地张狂。
刚毕业的时候,我身着一袭白裙,标示着来去如风的清高。
独来独往,不参与办公室女人们的闲聊,在安静的一隅看看书、备备课,浇一浇在房檐下捡来的瘦弱的韭菜莲。
夕阳垂落的黄昏,怀揣一本书,独自坐在操场一角的石头上,任风吹、听鸟鸣、看操场边的小草细细地长。
我的学生们也像是学足了我的派头,在班里挂起了长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横批“老师放心”!
期中考试,我们班的语文成绩平均分超过平行班10分!
这更助长了我“卓尔不群”的倔强和固执。
这时,学校给我安排了“老师”,让一个资格老的老师来“带”我。
富态儒雅的他,进入了我的视线。
开始的时候,我是虚心的,带着取经的真诚去听课。
慢慢地就觉出了“味儿”不对:指点我的时候轻描淡写,让我无所适从;我讲课的时候,从不给我提意见,在一边看笑话;更有甚者,有同事明确跟我说这个人善于考前“套题”,到出题老师那儿“打探”作文题目,事先做准备……
他作为“老师”的形象在我心里轰然坍塌!
再不理他了!
不管什么事都不跟他商量,宁可跟其他同事探讨问题,也不问他。我准备公开课时,宁可请其他同事听我的课、指点我也不请他。
我鄙视他!我在心里宣誓。
整整有一年的时间,我一句话不跟他说,在路上碰面,我直视他,但是不理他!
同组聚餐时,他会自嘲地说:“邢淑兰是不跟我喝酒的,我知道,你们别跟她比!”
如果不是我们在一起“打伙计”的时间长,我想我甚至会终生都蔑视他。
那年春天,政府的一个官员要到学校参加“法学”报告,需要一个500字的发言稿,校长让我帮忙草拟一下。
这下可抓瞎了,距离开会时间只有一小时,而我毫无经验,不知道人家要说点儿啥。一筹莫展之际,他发话了:“别急,我说,你写!”不到十分钟,稿子拟好了!
我感激地看看他,这是我第一次用“正眼儿”看他!
之后的聚会上,我虽然仍保持绝不敬酒的本色,但是态度缓和了,会跟他笑了。他则顺势夸我:“你们这批毕业生分到咱们学校的第一次考试是我组织的,我当时就记住邢淑兰的名字了,字写得好,文章写得漂亮!”
听他夸我,我不再抵触,送他温和的微笑。
这之后,我邀请他到我家的小瓦房里陪着在工地干活的爷爷喝点儿小酒,我不会做下酒菜,就吃生花生米。
再后来,他高升了,成了名副其实的上级。
但是,他从来都以长辈的身份对待我。
跟他在一起,从来都不觉得有高低贵贱之别、长幼尊卑之序,他总是嘿嘿笑着,嘱咐我一些做人的常识和道理,他笑我是个“野丫头”,说学校里没有人敢那么看不起他,对他“视而不见”长达一年之久。
我们的交往也如经年溪水,细而长流。
在一起闲聊的时候,我沉默的时候多了,我在反思:他的身上有很多我看不惯的缺点,但是他的优点是我缺乏的,譬如随和、机敏、善解人意。
过年聚餐的时候,一个同事因为家里困难带着孩子勉强参加。临走的时候,他说:“邢淑兰,我放在你张哥口袋里500元钱,你就说是我们家你嫂子给孩子的压岁钱,都有份儿。不敢明告诉他,怕他不得劲儿。”
他是从学校走出去后唯一一个仍被大家理直气壮地呼为“大哥”的人,他是唯一一个每年给他拜年都不忘回请我们的人,他是唯一一个细心地给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一份“小礼”的人:一挂鞭炮、一把剃须刀、一张擦鞋卡……
同事们说“苟富贵,勿相忘”这句话不足以描述他,他还有“女人”的慧心,总能适时地给跌跤的人宝贵的一扶。
我越来越喜欢这句话了: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故君子当存含垢纳污之量,不可持好洁独行之操。
是啊,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清高”和别人的“低俗”比呢?
万物有长,各尽其用。没有理由按照自己定的标准去衡量众生,山有山的刚强,水有水的柔美,树有树的挺拔,草有草的情调,花有花的芬芳,叶有叶的骄傲。
平和、理性是美的,让人觉得优雅和深邃;激情、感性是美的,让人觉得酣畅和兴奋;强悍、魄力是美的,让人觉得豪爽和坦荡;细腻、温柔是美的,让人觉得甜蜜和快乐……
当一个人只剩下了“清高”,眼里再没有别的了,他还是个可爱的人吗?这样的人怕是只能活在书里,成为风干的标签;或是活在自己的洁癖里,让人“敬而远之”。
放下“清高”的架子,用一颗温和的心贴近人群,会发现正是承载诸多秽物的大地使万物在它的怀抱里欣欣向荣。
千万别一味地“孤芳自赏”,那是一种不懂事的清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