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很倔。
她不知道怎么招惹了他。
他从不和她说话,她和他打招呼,他的眼睛却总望向别处,闷声不响走自己的路。
他和老伴住最东边的套间,他们是房东的父母亲。她租住的是正房的东屋,他们只有一墙之隔,同处一院。
她开始检点自己。放学回家时,不管多晚,只要一进院子,她就把自行车拎得高高,唯恐弄出响动惊了老人的睡眠。
有一天下大雪,她抬着车子上台阶时不小心脚下一滑,摔了一跤,自行车稀里哗啦地滚下月台,那响声震得她心惊肉跳。她忙爬起来扶车子,响声还是把老头儿惊动了,他立在门口,定定地望着她,仍旧一语不发。
这盯视比骂她还难受。此后,每逢上下班,她愈加小心,尽量不出一点声音。
但他仍旧不理她,即使她讨好地对他笑笑,他也视而不见,让她的笑容尴尬地僵化在空气里。
她尽量表现得好一些,电工来收电费时,她总是多交,总让他们两口子的电费不超过十元。
可是他从来不提这事儿,装作不知道。以至于电工都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大伯也太过分了,他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外来户吗?”她忙替他辩解:“跟他没关系,我这是自愿的。”
为了改善关系,她在做好吃的时会主动送过去一些,一碗饺子、一碗牛肉、一条鱼,他老伴很感激,但是他仍旧不理她,脸上仍旧硬邦邦的,没有一点冰消雪化的痕迹。
她婚后的第一个生日,依照风俗,娘家要来人庆祝。她犯愁了,菜都准备好了,可是一个电饭锅不够用。再说,还缺一张吃饭的大桌子。
她实在没办法了,硬着头皮去找老太太,想借用一下电饭锅和饭桌子,并打算不让两口子做饭了,自己给端过来。老太太很乐意,让她自己取。这时他从屋子里走出来,骂老伴:“自家的东西能随便给人用吗?你知道吃饭的都是些啥人?”
她受不住了,赶紧灰溜溜地迈步出来。
转眼,春天来了,她不再奢望能跟他改善关系。
她正常地上下班,快乐得像只小燕子。
她看到院子被重新修整过,散发着好闻的泥土气息。不久,菜畦里长出了绿绿的秧苗,黄瓜、豆角一天一个样儿地疯长。
秧子高了,爬满了竹篱笆,一根根细嫩的黄瓜顶着小黄花生长。她观察到一根黄瓜居然俏皮地悬在篱笆外,她每天路过,心里痒痒的。
这根黄瓜长到了一个巴掌那么长,胖瘦合适,笔直鲜润地披着一身绿刺儿吊在篱笆节下面。她驻足,忍不住了,摘下它,在自来水龙头边冲了一下就大吃起来。
她开心地以为,没有人会发现这么密实的瓜秧上会少一根不起眼的黄瓜,这小小坏事儿让她恍若回到了童年,悄悄重温了一回偷鲁镇毛豆的惊喜。
下午放学,她拿出钥匙,意外地发现门槛边放着一个竹篮,里面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带刺儿的黄瓜。
他老伴走到她跟前小声说:“你大爷整天跟我叨咕你太娇气、架子大、不到我们屋唠家常……我还以为他真是烦你呢,今天上午我俩看到你偷偷摘黄瓜吃,他对你一下子就变了,说你懂事、稳当、大方,说你不像挣钱的人那么臭美,实在得像是我们那个远嫁东北的老闺女。”
她一回头,看到老头正微笑地看着她。他斑白的胡须粘着一点水痕在夕阳下微颤。他得意地说:“丫头,去年你搬来时,我给你的窗台上放了一根上好的黄瓜,可是你竟然让它烂掉了!大爷就乐意种菜,我的菜被重视,我才高兴,要不,你就是看不起我,你怎么能一点也感觉不到大爷对你的心意呢?!”
原来,所有的所有,竟是因为那根霉掉的黄瓜!
是啊,霉掉的仅仅是一根黄瓜,可那根黄瓜里面包裹的是一颗渴望悦纳的心意,忽略一个人的感受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感情的修补实在是太难了,怎么能那么巧,恰好在另一个春天邂逅并喜爱上同样的一根黄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