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后重新翻出结婚时的被褥。
婆家置办的锦缎被褥泛着明亮的光彩在客厅中夺目,而娘家陪嫁的被褥都是棉线的,它们以最简单、原始的花色呈现着岁月打磨过的模样:不抢眼,亦不华贵。
结婚,可不是一个女孩子最喜庆的事吗?妈妈陪嫁给我的是四床被褥,这可是重磅家当,可这四床被褥,妈妈选择的竟全是这不起眼的布料。
妈不想让邻里在搬被子的那一刻为这些陪嫁赢得一些夸赞吗?
我摸着妈亲手做的被子,她当时在想什么呢?她在女儿最喜庆的日子送给女儿什么祝语呢?
妈不会写字,她的祝语一定写在被子里。
妈是做针线活的高手,即使80多岁眼睛得了白内障,穿针的速度依然比我快,妈妈的针线活已经不必非要靠眼睛。
小时候,最得意的就是穿妈做的棉袄,我家孩子多,没有上等的花布,我们的棉衣都是拼凑的黑布,但是妈妈会在领口、袖口、衣襟处弄出花样,还会打出漂亮的扣子,初中时一个女生看着我的用布条拼接的补丁棉袄说:“我让我妈也给我做一件你这样的棉袄!”
她父亲是“吃工资的”,她穿的衣服没有补丁,但是,我的妈妈,从没把羡慕的眼光留给我,我一直在她老人家做的棉袄里骄傲着。
最喜欢妈做的“夹被”。
被里是白布,被面是花布,不管被里还是被面都被妈在阳光下细细地洗过,还要用浆水淘洗一遍,最后再用棒槌槌,溜光的棒槌在妈手里左右翻飞,槌出的被子很有质感,夏天盖上有淡淡的米香,分外清凉。
我甚至有点儿“迷信”妈做的粉红色夹被。
上高中时,我老上火,动不动就发烧、流鼻血,瘦得一副皮包骨。
黄昏时爸爸习惯摸我的头,只要发烫他就用自行车驮着我去邻村打针,那时候刚时兴用青霉素。
爸爸带我寻医问药,青霉、链霉素用了好多,还是不见效。
终于,病情有了转机。
有一天,妈妈拿出了矮柜里的一床夹被,粉红色的花朵点缀其间,妈说这被子原本是留给姐姐的嫁妆,见我病得难受就归我专属了。
我喜欢得不得了,早早躺在白色的蚊帐里,盖上红红的夹被,两只手攥着被头睡着了,一宿没动,睡得安安稳稳。
病竟这样一天天好起来,晚上不再咳嗽,也不再发烧。
从此,我对这种纯棉质地的红花被情有独钟:它,是我的恩人呢。
16年后,再看到这些花被,妈已不在。
这些花被太小了,我又舍不得拆,我要给自己做一床大被,怎么盖都不露风的。
站在柜台前,售货员跟我说:“你买鸭绒被吧,又轻又暖。”
“不,太贵了。”
“那你买人造棉的吧,100多就够了。”
“不。不透气,也不保暖。”
“那你要啥样的?”
“我要棉花的,再罩上一层轻柔的帐子布,就这种红五角星的就很好。外面的被罩,我要纯棉的,要粉红色大花的。”
“现在都时兴买现成的鸭绒被,你不嫌老土啊?”
“被子是盖给自己的,自己喜欢就好。”
售货员忙着给我扯被罩,说着聊着,布料裁小了!
售货员为难了,另一个店员拿出两块布说:“这两块拼在一起,不大不小正合适,我们给你缝好,你看行吗?你要是不愿意,我们重新给你裁,只是那样的话我们的布头就多了。”
“没事的,反正布的质量都一样,不过多个接头罢了,多点东西总比少点儿强。”
两人紧缩的眉头舒展了,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我又给奶奶挑了一块上好的布料,质地柔软,那个售货员不住地夸我:“给奶婆婆还这么舍得花钱,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越是岁数大的人越是没用过好布料,给他们买才值!”
到家我跟奶奶说:“你别留着,铺上,可舒服了。”
第二天奶奶神秘地跟我说:“我给你大姑看了,你大姑说让我过年再铺!”奶奶像个备受宠爱的孩子,把满脸的欢笑洒在大街上。
我们新翻盖的房子有几级台阶,奶奶不上去。
我回老家的时候,婆婆跟我说:“你奶奶拄着拐杖来咱家,原来是为了给你缝床单!”
我的床垫上居然有年近九旬的奶奶的“手迹”,我的心美得像奶奶脸上的笑容——花一样盛开。
躺在粉红色柔软的棉被里,不招摇、不惹眼、不华贵,质朴、随和、安然,这是妈妈希望的吧。
舒适、温暖、踏实地做人,这一定是我挚爱的母亲留在棉被里的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