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田野,小河,木屋,院子。
哥说:“小兰,你去赶鸡,鸡在偷吃刚长出的菜苗!”
我走到院子里追鸡,那鸡变成了饿狼,撵着我跑,绿绿的菜苗消失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高楼。
前面是楼,背后是狼,中间是我。
我惊恐地大叫:“哥哥!”
醒来,是梦。
嫂子打来电话:“小兰,快回家看看吧,咱家要拆迁了,再不看看,就再也看不到了!”
我一路风尘,赶回我的村庄。村里已经没有路了,家家都在忙着搞建筑,或是盖门房、盖厢房,或是加二层、加屋顶,打井、栽树,街道上堆满了沙土、石块、树苗,我们不得不把车停在村南路口,步行进村。
街上还有蓝色、红色的彩钢瓦,因为施工仓促,被大风刮下来,甩到路边。
村口的大喇叭循环广播:“后营的村民请注意,后营的村民请注意,不要再施工了,物流公司的老总、金鑫钢铁的老总说了,新盖的房子也不多给钱,新栽的树也不算数,彩钢瓦屋顶中看不中用,太危险了,别再折腾了……”
出入的村妇脚步匆匆,收紧眉头,我跟隔壁的大婶打招呼,她像没听见一样,目光呆滞地端着一锹土往前走。
好打扮的小秋嫂子头发凌乱,满脸憔悴地往矮墙上搬砖。
街上扯满了凌乱的电线,显然,大多数人家在挑灯夜战。虽然忙碌,但是整个村子,听不到喧嚷,静静的,能清晰地听到风刮起的垃圾袋在空中沙哑地低吼。
嫂子说:村上的人都上火了,因为离开了土地,就像迷路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家了。
头发花白的六奶拄着拐棍站在破落的家门口。她们家是村里第一个被拆的,听外甥女说,她的小屋被补偿了42万元,两个儿子的地基大,分别分到了两个楼门,楼房正好够住,没她的份儿,她怀揣着42万元钱,一下成了没房住的富人。
到了我家门口。
打开院子生锈的铁锁,小院的地上铺满了落叶,窗台上落了一层浮土,我习惯性地在窗台上的破瓢里摸到屋门钥匙,推开门,灶台、炉子、水缸一样不少,“喜鹊登枝”的红色门帘仍挂在我的小屋门口,小窗还在,爸爸在集市上买的古旧的书桌还在,窗框上挂的旧物还在:一张1993年《读者》的年历插页,还有一张从笔记本里撕下来贴在墙上的托腮少女像。透过后窗,仍能看到窗外稀疏的树枝在摇晃。
我的眼睛盯在书桌的正上方,停住,不动,眼泪刷刷地流下来,那里端放着爸爸的巨幅遗像。
爸爸在看我,像六年前他活着时一样,沉默而镇定,严肃而慈祥。
相片前有小半碗麦粒,上面插着香烛。
我带上小屋的门,和爸爸待在一起,回味着清纯宁静的少女时代。想起了生病时,在这个小屋里一躺就是半天,爸爸每天会不声不响地把熬好的草药用白纱布过滤,端到桌前,嘱咐我:“喝了吧,虽然苦,喝了就有劲儿了!”爸爸看我一口气喝完,拿着空碗,放下门帘,再不打扰我。
再次想回我的小屋的时候,恐怕只能在梦中了。
姐姐们在城里租了楼房,搬到楼房的第一个星期,姐姐的嘴就出泡了:尖椒七块五一斤,三棵大葱要十块钱!据卖菜的老板娘说,汽油涨价了,运费高,蔬菜当然要贵了。
年迈的母亲在我耳边唠叨:“我八岁就被你姥爷许配给你爸,知道为啥吗?因为你爷爷家有一百亩地,粮食多得吃不完,你姥爷被咱村里人称为第一大聪明人,他说:‘庄稼人只要有地有粮,啥都不怕!’如今哪,不但你爷家的地没有了,全村人的地都没了,有钱有啥用?能当饭吃?”
阳光下,一片耀眼的绿色让我屏住了呼吸:一排排铺天盖地的秧苗钻出了黄色的土壤,站成了一个个绿色的袖珍士兵,随着春风得意地摆着臂膀、踢着正步。
我惊喜地大叫:“哥哥呀!”
不愿醒来。
留住梦、延续梦吧,或许,心中总有对美梦的憧憬,才能让好梦再现,梦想成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