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自从我结婚后就到天津摆摊儿。
我们兄妹几个都不愿年迈的他们再去摆摊儿,但是即使我们磨破嘴皮,甚至跟他们生气都没有办法改变他们的想法。
父亲说:“常劳动对人有好处,天津那些年轻时跟我在一起上班的老哥们,他们月月拿退休金,整天除了遛鸟就是睡觉看电视遛弯儿,应该比我活得健壮才对,可他们,唉,在世的已经不多了。”
妈妈则说:“离家远,心静,省着这家子那家子有事,让我们不省心。”
我们虽然牵挂他们却对他们这种态度无可奈何,只能顺应他们自己的心意。
暑假我们三口坐长途汽车到天津去看二老。早上六点我们就坐上了车,没想到这辆长途车绕道,一直到下午一点才到天津“东北角”汽车站。
我们打车一路辗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小胡同,一进胡同口,就看见妈妈坐在前面不远的窄墙外。我高声叫道:“妈——”她却没有回答。我又高喊了两声,仍旧没有回答。走到跟前,她才吃惊地看着我们说:“你们怎么来了?”我说:“我平时没空,趁着放暑假来看看你们。”
她找出小板凳让我们坐在门口,我先生出去买了一堆冰棍回来,女儿喝冰红茶,很快这冰红茶只剩下茶的红色而没有一点冰凉的感觉了。
吃完冰棍我到屋子里去找毛巾。
没想到屋子里连窗户都没有,黑漆漆的,妈妈拉亮了电灯,简单的土炕上摆着简单的行李,被子像是很长时间也没洗了,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地上堆了一麻袋一麻袋的核桃,土炕边只能侧身走过一人。土地上潮湿的虫子爬来爬去。岂止是地上有虫子,我向炕沿上的墙壁和房顶望去,白色的肉蛋子虫子爬满了一房顶,它们在房顶慢慢地蠕动着。尽管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料到他们住得肯定很艰苦,可我还是忍不住让泪水爬满了眼眶。
这就是我年迈的双亲居住的地方。
他们每年回家都把自己赚的辛苦钱换成崭新的零钱分给孩子们,我们劝他们攒点钱,他们满不在乎地说挣钱就是为了孩子;他们每年回家都要背回很多的“货物”:有“正兴德”的茶叶,有他们卖20元一斤的自己都不舍得吃的“开心果”,有涂了一层白糖霜的柿饼子……
可是他们竟住在这样的地方。
两周半的女儿一进屋扭头就出去了,嘴里叨咕着“我走了”。
我们知道她是嫌这屋子黑,看着她低头忙着向外走的样子都忍不住笑她,她重又坐到院门口的小板凳上,不再理我们。
妈妈说本来刚开始租房子的时候是有窗子的,后来又来了一对打工的夫妇,房主为了多赚钱,就在这间屋子的前面又盖了一间小房子,因而这间房子的窗户用砖头砌上就成了那对夫妇新房子的墙壁。
我在这低矮漆黑的房子里仔细地打量着父母简单的用具,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尽管这所房子的外面是高楼、是漂亮的水上公园,尽管这所房子的外面有明亮的阳光,我还是在这所黑暗、破旧、低矮的房子里感到了“家”的温暖:“家”跟房子没有关系,有“爱”的地方就有家。
我买了一堆吃的东西,摆上小方桌,坐在灶间儿一起吃饭,我用牙签给妈妈和女儿剜海螺,妈妈就安静地坐在小凳子上等着。一缕阳光从门口投照进来在地上形成一条亮亮的影子。
多希望我就这样陪着妈妈度过这样一个个安静的下午啊,可是妈妈这里没有住的地方,天又太热,我们不得不连夜赶回家。
转眼到了秋天收获的季节,爸爸妈妈回来和我们一起过中秋节。我们边吃月饼边闲谈。
妈妈说:“你们暑假去一趟还不如别去。”
我诧异:“怎么这么说?”
她说:“你们走了,可把我憋闷坏了。我想,要是我有一间像样的屋子我也不会让你们走。你们走后每天下午你们来的那个钟点儿差不多是三点钟,我就拿着小板凳坐在门口,回想一遍你来时的情景。那天你一进胡同我就看见了,只是没想到是你。听到你叫‘妈’我心里还纳闷儿,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一进胡同就叫‘妈’,你在这儿叫你妈她就能听见?我这么想着你还叫,一直走到我跟前我才知道是你。不管多打盹儿到这点儿就不打盹儿了,等着胡同那边有一个人走过来远远地叫我,我可再不能错过了答应,这可是我老闺女呀。”
我的心里传过一阵温暖的电流。
“等你,在下午三点。”风知道,鸟知道,一天天的日子也知道,不识字的母亲用她独有的期待的指针律动出了最富有诗意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