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听说那家24小时营业的甜品店是路小满带我去的。
那天我失业了,晚上在酒吧里干掉了5杯长岛冰茶醉的昏天暗地。她说丢了工作你就这个样子,如果失恋了会不会去跳河自尽。
我说“不会”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当初是在某一次失恋之后学会了游泳。那时候每天泡在水里,戴着泳镜从这边游到那边,一直到力气全部耗尽。多么好,没有人看到我哭肿的眼睛和肆意横流的泪水。
这一次,失业事小,失意事大。
那个在办公室里买了行军床的老板,从我第一天入职到现在,他的黑眼圈深邃的一眼望不到头。我从没见过他喝水,杯子里永远都有冒着热气的美式咖啡,桌子上的烟缸茂盛的和夏天的野草一样。
他有个比他小十岁的女朋友。她是个英国海归,说话的时候常常中英文夹杂着。有时我们集体加班,她就带着好吃的蛋糕来给我们做夜宵。
多么有心计的女人。半年之后,公司里所有的女员工体重都增长了五公斤以上。
他们有时候在办公室里简短的做爱。尽管故意把音乐调的很大声,可还是盖不住那欲盖弥彰的呻吟声。
直到有一天,老板下班的时候说,今天我们准时下班,请你们去吃好吃的。那是一家人均接近四位数的著名日料店,新鲜的刺身,有着入口即化的口感。
这是唯一一次老板没有说聚餐主题的饭局,大家吃的心里七上八下,真是委屈了那些据说是空运过来的昂贵海鲜。
几杯烧酒下肚之后,老板哭了。几乎是嚎啕大哭,眼泪沿着他夜以继日雕刻出的硕大眼袋留下来,流进嘴巴里,流到脖子上,打湿了他材质考究的白衬衫。
那一刻好像时间静止了。无论我们是在吃着寿司卷、咀嚼着三文鱼、或是用筷子搅拌着调料碟里的芥末,全部暂停了手里的动作。
然后老板起身去了洗手间,去了很久很久,中途有男同事去找过他,据说是有一个隔间的门一直在锁着,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在我们几乎认为他自尽在里面,找来服务员帮忙开门的时候,老板满面红光的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手里好像变魔术一样的拿了一沓红包,双手送给每一个人,还带着鞠躬和一声谢谢。
当我们还在震惊中没有缓过来的时候,他说,今天是我们公司最后一天上班,大家辛苦了。这是你们的工资和抚恤金,祝愿大家前程似锦。
原来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散伙饭,大家一下子失去了享用美味的兴致,怀着各自的心事面面相觑。
那一天我们都醉了。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个酒店空荡荡的房间里,退房的时候据说只有我一个人的入住信息。服务员还退给了我500块的房间押金。
可是我找不到那个装了上个月工资和抚恤金了。于是我丢了这份工作之后,唯一得到的就是手里这500块现金,和嘴巴里意犹未尽的芥末味。
当天晚上我就叫了路小满一起去喝酒,把身上最后的现金挥霍的一干二净。
当我在马路边吹着初夏的冷风酒渐渐醒了的时候,我对路小满说,请我去吃好吃的吧,不然我真的想在躺在马路中间自生自灭了。
路小满说,站起来,我们走。
我们俩都穿着高跟鞋,手挽手走了半个小时终于抵达了那家叫真相的甜品店。这里没有咖啡,没有酒,只有果汁、奶茶和各式各样的温暖甜点。进门时我看到一个醒目的标记,24H。
需要走过一条长长的木质玄关才能进到店铺里面,然后看到一个隔离出来的小房间,门上写着“面具存放室”。路小满说,来这里的人不能有任何伪装,必须以真相才能享受到食物的真实味道。
当我走进面具存放室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然后我看到自己一贯勉强的笑容化作一个空皮囊,柔软的褪下来,被工作人员收在置物架上,给了我一个手牌说,离开的时候请到这里取回。
走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一面落地镜子里真实的自己。满面愁容,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眼睛无神的好像一个老化的玻璃珠子一样无精打采。整个身体都是干枯的,像是遗忘在角落干瘪的芦荟。
站在身边的路小满的真相是一个白色的猫,纯澈的颜色一点杂色都没有,骄傲的扬着下巴,鄙夷的看着我。
我笑了,我说,路小满,原来你的真相是一只小白猫。她的耳朵转了个圈,优雅的转身,用毛绒绒的小爪子挽着我的胳膊一起走了出去。
坐在柔软的一靠近就陷进去的沙发上,路小满说,今天晚上我们试试真相核桃派吧。
我看到菜单上有一段注释:苦中作乐,甜蜜治愈一切心中疾苦。苦涩并不可怕,差别在你品尝的方式。
路小满说核桃派是现烤的,所以等候的时间非常久。我被酒精刺激的脑子渐渐由亢奋转为疲倦,几个哈欠之后,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睡去。
叫醒我的是一股浓郁迷人的香甜味儿。那味道是有形态的,像一双姑娘柔软的手,轻轻的抚在鼻尖上,那种食欲的挑逗让我顿时睡意全无。我觉得自己的干枯的真相一下子活跃起来,那些干涩的脸,在对于香气的期待中,渐渐变得丰盈生动了。
服务员端上来的核桃派大概有两个手掌的面积大,酥脆的派皮里面装载着核桃与红糖的混合物,经过高温的烘烤,核桃的苦涩味变成浓香。
一口咬下去,我感觉眼前绽放了绚丽的烟花。我的舌头爱上它了,我再也不要离开它了。这种恰到好处的甜与涩完美的交融,那种对生活的期待与勇气,透过着暖融融的温度灌输进了肚子。
路小满说,你知道吗,吃核桃派的时候,你真相原本无神的眼睛,一直在闪着星星一样的光。
因为我太过激动的咀嚼,舌头被核桃磨破,传递着轻微尖锐的疼痛感,让这份午夜的甜蜜又多了些阴暗。
当我的心绪,伴随着胃部的饱胀平缓下来,我倚靠着沙发环视周围,大家都围着木质的桌子或是兴奋或是失落的窃窃私语着。每个人的真相都不相同。
在我的斜前方,一对看似像是约会的情侣,女孩的真相是一个枯萎腐烂的苹果,男孩的真相则是一柄水果刀。这样的一段感情,注定以一方的毁灭作为终结。那苹果女孩在吃一份美式的粗薯条,沾着浓浓的番茄酱,吃的嘴角都是鲜艳的红色痕迹。她一边吃一边在哭,薯条塞在嘴巴里,发着呜呜的声音。每一根薯条吃罢,她都要用力的吮吸一下手指,那样子既贪婪又绝望的不可控制。
路小满看了他们一眼告诉我说,常常在这里能看到他们俩,好像经常吵架的样子,每次女孩都是边哭边吃薯条,一直吃到笑出声来为止。这里的甜点就是有能够让你笑的能量,如果不能笑出来,就继续吃,总有一刻,它的香甜会把心中的悲伤填满,嘴角溢满笑容。
后来我看到女孩笑了,嘴唇上满满的番茄酱。他们从面具存放室出来,看起来又是一对儿甜蜜的爱人,女孩儿清秀的脸依偎在男孩的肩膀上,脸颊涂着暖暖的橘色胭脂,若不是见过他们真实的模样,谁会想象得到她绝望的就着眼泪下咽的悲伤。
我和路小满用叉子把盘子里最后的一点残渣都给消灭干净,真相核桃派似乎并没有在我们面前存在过。
我和她相视而笑,笑的默契亦不可道破。
渐渐的我感受到甜食所带来的一种力量,舌尖上传递过来的甜蜜欢欣,好像一阵风一样把心阴沉的云彩驱赶的了无踪迹。
【2】
当我和路小满重新穿好自己一直用来伪装的面具,照照镜子,从真相甜品店出来,天已经几乎快要亮了。空气中的寒气一下子裹在身上,困倦被刺激的一扫而光。街道上稀稀拉拉的出租车行驶而过,从我们身边路过的时候按几下喇叭询问是否要上车。
路小满突然邪恶的对我笑了一下说,咱们走回家吧,从这儿到我家大概要步行一个小时。
我看了看高跟鞋,犹豫了一下,没等我回答路小满就拉着我走了。
那天我们沿着马路走着,路过清晨起来工作的环卫工人,路过卖油条和豆腐脑的早餐摊,看到一个溜金毛的英俊男人,还有化了妆在跳广场舞的老太太。听着店面卷帘门被老板拉起的声音,整个城市都在我们的眼前苏醒起来。它一点一点的,从迷蒙的昏暗里缓慢的蠕动着,在毫无遮挡的日光之下,表达着人们想要表达的情绪。真实的悲伤和孤独的感情,在这个特定的时间被迫回巢。大家化妆成人们希望看到的表象,匆匆的开启新一天的行程。
我说,路小满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没休过一天病假,没请过一天年假,这是唯一一个我不需要早起上班的周一,我高兴的好想奔跑。
然后她说,走啊,我们跑起来。
于是我们在众人的侧目中,踩着高跟鞋嗒嗒嗒的跑了大概有一公里,我把双手搭在膝盖上大口的喘着气,这么多年了,我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畅快过。
路小满,你说我下一份工作去干点什么好呢?
她说,叶虹,你是我身边唯一一个可以连续每天工作18个小时,如此循环往复连续半年还没有任何怨言的女人。这样的劳动模范还担心失业么。
我想对啊,之前有那么多的猎头给我打过电话,可我都一一回绝了。现在我最需要一份称心的工作的时候,那些人都去哪了呢?
路小满说,你是不是也该试试享受下生活了,你自己说,什么时候这么放松的看过日出的太阳。
是啊,这么久了,我每天一睁眼就盘算着电脑里还没有完成的工作和永无尽头的deadline,甚至连堵车的间隙都在掐算着预计今天需要加班的时间。然后在办公室里开启严肃的办公模式,直到凌晨下班,坐在出租车上常常疲惫的昏睡过去。我都不知道路边的小超市新开了一家又一家,无人光顾的小饭馆老板换了一个又一个。
我好奇的看着这条让我觉得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路,突然发现在这匆忙的生活里,我只剩下路小满这一个朋友了。
路小满是个自由职业者,她有时帮杂志写点稿子,有时帮朋友的项目拉点皮条,总之大部分时间都优哉游哉的,和许多朋友们聊着天,然后钱也不多不少的赚到手。她总是说,不求家财万贯,只求日日开心。
我俩之所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皆因为是在一次撕心裂肺的失恋之后,改变了自己的生活状态。
曾经我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工作,每天下午都盘算着晚上的约会地点,发现新的浪漫餐厅和男朋友一起前往。分开之后,我就换了这个忙的没空喘息的工作,忙的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曾经路小满是个一周要飞四个国家的空中飞人,周末和男朋友的约会都是拿着计时器来计算的。分开之后,她就辞了职,变成了一个没有固定收入的无业游民,只顾着享乐至上。
我和她是同一天回归单身的。甚至连分手理由都是一样。
那个周末我们一起去参加老同学的聚会,新婚喜帖都发出来的陈小欧没有带家属赴宴,她说那男人劈腿了,卖了婚房就从此一刀两断。
整场饭局变成了女人们的热心八卦,几杯酒下肚之后,陈小欧就红着微醺的脸把整个故事事无巨细的倾诉了一遍,悲情的故事自然很老套,比如说从老公经常晚归啦,周末外出电话打不通啦,约会越来越没耐心啦,手机换了新密码啦,性生活次数越来越少啦等等堆积起众多疑点,然后陈小欧就鬼使神差的在网上找了所谓的私人侦探,花了一点小钱查了老公的开房记录。
和另外一个女人一周三次的频繁约会,陈小欧就拿着这记录和他一起把刚刚领到手的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
路小满把私人侦探的联系方式要了过来,对我说,叶虹,我们要不要也试试?
印证自己的多疑大概是女人难以获得快乐的根本原因。我和路小满也都拿着调查出的那份记录,顺藤摸瓜的发现了自己身边挚爱极力隐瞒的秘密。
我们俩分别在和男朋友经常约会的地点提出了分手,一周后我们又纷纷和自己的老板提出了离职。
我当时的老板也是女人,大概四十上下,她在听了我的辞职理由时语重心长的说,叶虹,感情和工作是一样的,眼里如果容不得沙子是没办法长久的。
大概只有到了那样的年纪,我才能真正领悟到这份叫做包容或者说自欺欺人的智慧吧。
在找到现在这份工作之后,我常常和老板申请着额外的工作,不给自己留下时间用回忆来挑逗悲伤的情绪,时间久了,偶尔的空档里想要矫情一下,居然一下子想不起来那个男人的脸了,眼前满满的都是客户疑问的表情和同事信任或者质疑的眼神。
而路小满的选择和我截然不同,她放下了过去繁忙的工作,把自己陷在一种哀伤的情绪里无法自拔,一会写点文章剖析下情感疑难,一会在网上和网友们倾诉自己的故事,不知不觉的,她居然在网络中被誉为了“情感导师”,众多杂志和节目邀约她做嘉宾,为读者和观众针砭时弊的解析情感困惑。
可私下里路小满说,我有什么资格指导别人怎么谈恋爱呢,我连自己的爱都没谈明白。当然这话路小满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的对我说说,或者对自己说说。
自从享受了众星捧月般的“专家”待遇之后,路小满身边的追求者必然络绎不绝。有千里迢迢开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坚持每天送花的,有看到她微博里说心情不好打包了楼下甜品店里所有款式的蛋糕送到家门口的,也有直接快递了豪车钥匙说是普通礼物的,路小满说这些俗气的套路真的有意思吗,他们的手腕可以移花接木的应用在任何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身上,我不过是他们鱼池里众多的一个选择罢了。
路小满并非坚不可摧,她也是动过感情的。短暂的交往过一个大学英语老师,微胖的脸盘,戴着一个粗边的复古眼镜,伦敦腔的英文讲的十分地道。可是在他们牵手100天的纪念日上,她拒绝了他的求婚。
她说,我那天问了问自己,其实没有那么想和他厮守终身。他说他需要一个老婆,半年之后,英语老师和自己刚刚毕业的一个女学生结婚了,路小满还大大方方的参加了结婚典礼。她后来对我说,那一刻她觉得他幸福极了,如果新娘是她,一定没有这么幸福。
【3】
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崇拜过什么偶像,这个刚刚让我失业了的前任老板可以算是其中一个。当初第一次见他,在他办公室里面试。他看着我,看了大概有五分钟,问我,为什么辞职?
我说我想换一种生活方式。
你想换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我说,和之前不同的。
那你之前活成什么样?
大概是怡然自得的样子。
不满意?
不满意。
好,那你看看我的生活方式怎么样?
经常加班?
他问,怎么看出来的?
黑眼圈。
嗯,也想试试么。他挑着眉毛看我。
我点了几下头,他就给了我offer。
后来,我成了办公室里唯一和他一起加班的姑娘。再到后来,我招了一个团队的姑娘陪他一起加班。他对我说,我知道你喜欢这样的生活,所以我给你这样的生活。
一次凌晨里接到一个重要客户的confirm邮件,我们激动的去楼下小超市买了红酒庆祝,用饮水机旁的纸杯喝,一杯接一杯的,简陋的庆功宴之后,他说,今晚我们就睡在公司旁边吧。
然后我鬼使神差的和他走进了酒店的房间。轻柔的吻和剧烈的拥抱之后,疲惫的两个人背靠着背,各自在大床的两端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起吃了丰盛的早餐自助,若无其事的回去上班,路上还聊着接下来工作的执行细节。几个小时前的恣意疯狂,似乎随着酒意的消散,彼此都默契的当成了一场虚假的春梦。
晚上他的小女朋友一如往常的带着蛋糕来探班,我和过去一样冷静的和她打着招呼。
我算是欣赏过他的,但那和喜欢与爱没有什么关联。后来我们常常在持久的加班之后到旁边的酒店休息,彼此对此事并无多言。工作得力时会收获嘉奖,冒失犯错时也有劈头盖脸的责备。
有时候生活会延续不动声色的一种节奏,偶然的跳跃和波澜,你我皆知它不会长久。但若出现,就把它当做是坚果饼干中偶然一口咬到的惊喜,尽情享受、继续期待但并不沉迷。零食是一种消遣,而这看似漫长无尽的生活并不会因此发生任何改变。
一次在震颤的高潮之后,我抽了支烟躺在他的大腿上跟他讲我刚刚想出的工作思路。他拿过我手里的烟兀自吸了起来,我仰头看着他暗色的黑眼圈,透过烟雾显得朦胧遥远。他略显粗糙的手指划过我的脖子和脸,说,你的灵魂是个男人吗?居然还可以这么清醒理智。
为什么不可以?
我有时候也想变成女人,想哭就哭,不开心就买衣服和鞋子,可是当个男人,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不开心的时候能做些什么。
下次不开心就去花钱试试,这样你也能感觉到生活中向上的力量。
他叹了口气,把烟头给摁灭。我的舌头上回味刚才淡淡的幽香和苦涩,转过头去睡着了。
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工作还是其他,都没有听到老板主动提起过他的女朋友。后来晚餐时和同事们的八卦中听说,他那女朋友是公司投资人的女儿。老板一直倚靠着未来岳父的资金扶持,苦苦的支撑着这公司。
他和我聊天时,他说那公司,算是他的一个梦想。
【4】
第二次去真相甜品店,是自己去的。那天我带了一本自己买回家大概已经有一年的时间却总是无暇去读的一本旅行日记。那个时候,想象过自己能够和作者一样,全世界四处游走活的潇洒自在。可后来,生活又慌乱的无暇喘息,而如今节奏恢复了当初向往的闲散,可已没了那份心情。
白天的店铺热闹许多,在盛夏的季节冷风呼呼的吹着。我从面具存放室出来的时候,看到今天自己的真相变成了一个新鲜的蘑菇,水分充足,外表柔软。那次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真相每天都会变的,你所做的事所保持的心情,都会影响到表象之下的真实形态。
周围桌子的人都在快快乐乐的聊天。我听到隔壁桌子上的一桌男孩子在说,我今天赚到了一笔钱,我想找个老婆结婚了,你们快来帮我介绍吧。他的真相是一匹棕色的骏马,说话的时候露出硕大的白色牙齿,尖尖的耳朵来回转着。周围的朋友眼里的嫉妒在这一刻无处隐藏,那些眼睛里放着狼一般的绿色光芒。
我来来回回翻看着让我眼花缭乱的菜单,还是想念着上次的真相核桃派。
等待它出场的时间段,在喧闹的环境里,居然又觉得困了。然后看到了一个美丽女人朝我的桌子走过来,样子很温柔,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看我的眼神很熟悉,一点没有胆怯。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居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声音是我熟悉的,原来眼前的这姑娘,当真是老板的真相。
我笑笑说,喂,你的真相真的是女人?
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我也是今天褪掉了面具才知道的。小蘑菇,你今天看起来很新鲜。
我不知道怎么的,感觉到了一种哑口无言。自从上次散伙饭之后,我像所有失业的员工一样,和昔日的老板切断了任何联系。
他就那么笑着看着我。居然有些毛骨悚然,我情缘他不停的说着话,毕竟在我的眼前,他是一个女人的形象。
当鼻子前飘过那让我又一次生龙活虎的香味的时候,我知道是真相核桃派出锅了。
喂,作为一个女人,都喜欢在不开心的时候吃甜品的,快来试试。
他说,以往我想学着女人一样缓解压力的时候,就出去吃甜品。一口咬下去,好像烦恼都被隔绝在外了。
这个核桃派味道不同凡响,快试试。我说着切下一个扇形小角,用叉子推进他面前的小盘子中。
他吃了一口,轻轻的咀嚼,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吃光了一整块。我太明白那种感觉了,好像是怕幸福走了似的,慌忙的让这美味精灵驻扎进胃里,需要它的时候,就从舌头上的记忆里拿出来慢慢回顾。
我们安静的吃着真相核桃派,偷听着周围桌子上愉快的聊天,直到我轻轻掀开窗子旁的窗帘,才发现天色已黑。然后我们相视无言的沉默许久。
他问我,下一份工作准备做什么。
我说不知道,准备休息一阵子了。那你呢?
我想离开这里了。
准备去哪里?
随遇而安吧。
我轻蔑的笑笑说,你可是曾经一切工作都要明确标准的老板,现在也会相信随遇而安。
他说,既然活在规则里那么久,为什么现在不能出来享受下。
我以前想不到公司会破产的。
对不起。他又是那么诚恳的道歉。
嗨,我们聊点开心的话题吧。
他的眼睛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我又静静的开始听旁桌的人的对话。
好像随着夜色的来临,那些白天里的喜悦谈笑,渐渐也从人们的面前淡去了。汩汩涌上来的,都是极力克制的悲伤与抑郁。大家都在聊着不开心的话题,父母关系的烦恼,男朋友劈腿的困惑,闺蜜彼此厌烦的心事。
那天他对我说了许多许多的话,我想大概是把这几年沉默抑制的语言通通倾倒出来了吧。我几乎看着眼前这张漂亮的真相的脸,眉头之间笼罩的抑郁逐渐消散开了。就好像第一次吃真相核桃派的我一样。
我说我懂得你的心情,就像是我懂得此刻你嘴巴上的美妙感觉一样。
他走的时候抱了抱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以为他会转过头来。穿回面具的他,还是一个背影里充满了疲惫的人。
我一直称呼他为老板,从没有过任何的亲密和越界。我习惯了仰视他,尊敬他,还有崇拜他。
【5】
路小满在自己的作品集出版之后,经常被邀请到全国各地的大学去做情感演讲。她给我看过现场的录像,那时的她的形象温暖的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母一样,可谁会想象到,我们也曾经在失意的晚上,顶着花了妆的黑眼圈,醉醺醺的坐在马路边吃肮脏的路边摊,当她几乎全中国的高校都走了一圈之后,她告诉我说自己找了个一个复旦大学的男朋友。
怎么,这么喜欢老师?
她说不,这一次是个大学生。
我认识她了这么久,怎么也想不出路小满会是一个能维持住姐弟恋的人。
她从手机里拿出两个人的合影,当真还是个青涩的少年,隔着手机屏幕我都能看到清那几乎透明的眼神。路小满说,我大学时就和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交往了,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校园恋情是怎么回事,从没有在学校食堂里一起分食过哪怕一碗简单的牛肉面。
那现在试过了,感觉怎么样?
其实真的不好吃哎。路小满说话的时候鼻子皱在一起,像一个偷腥未得逞的猫。
她问我,那你呢。
还是老样子。
老板新觅得了一个女朋友,是个死了前夫坐拥千万遗产的年轻少妇。她为他开了一个甜品店,开业那天他邀请我去品尝。
她笑着朝我打招呼,是个温暖的漂亮姑娘,没有华贵的妆扮,也没有盛气凌人的气场,普通的就像每一个依偎在男人身边的女朋友一样。
老板亲手端了一个核桃派过来,居然还是那种苦涩里带着香甜的熟悉味道。
我们尽情的分食着,可我感觉到舌尖又被核桃划破了,略略有些扫兴。
离开的时候,我看见玻璃门倒映出的自己,她还是一株新鲜的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