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99年大兴皇宫。
百花盛开的御花园中,亭台楼阁,花石为阶,青砖铺路。
只见花径上,三名女子一前一后地走着,走在前面的是当朝皇后独孤伽罗,稍稍靠后的、搀扶着她的是晋王妃萧玉瑕。而走在后面的则是独孤伽罗的贴身宫女。
此时的独孤伽罗已经五十六岁,却宛如刚过四旬的妇人,只见她高髻双挽,饰以凤簪、珠宝,身穿一套深褐色绣花裙,绣以白鸟齐飞,体态雍容华贵,眉目间饱含笑意。
年过三旬的萧玉瑕身着淡紫色罗裙,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温顺的眼眸中藏着难以发觉的慧黠,她的回眸一笑,犹如百花绽放、大地回春。
自杨广平定江南民变之后,杨坚任命他为江南总管,委以重任。
杨广上任江南后,学江南方言,娶江南妻子,亲近江南学子,重用其中的学者来整理典籍。亲自实地在江南花了十年来笼络人心,缓和了南方的怨恨和怀疑,在军事占领后推行合理的行政,打破阻碍南人成为忠于隋室臣民的许多政治和文化隔阂。他自此南北朝之后和北方隔离多年的江南才始归顺中央,更使得隋朝南方的统治得以顺利进行。杨广简朴亲善的形象得到南方民众的爱戴,在他近十年的励精图治下,江南日益繁华,民风朴素,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瑕儿,这次回京,准备呆多久啊?”
“启禀母后,王爷说,这次回京主要是为了述职,只需逗留半个月便回江南。”
“是吗?那么急。”独孤伽罗望着萧玉瑕,有点悲伤地说,“你这一走,本宫又会想你了。”
“母后,瑕儿也想念你啊。”这一说,让萧玉瑕立即低下了头,眼眶有些湿润,“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到了明年这个时候,瑕儿还是会回来的,不是吗?”
萧玉瑕忍住悲伤,抬起头对独孤伽罗笑着。
“嗯,也是,广儿身负拉拢江南民众之心的重责,不容有失。江南之重,重若泰山,如果处理不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独孤伽罗拍着萧玉瑕的手,说,“你们都是好孩子。”
正说着,一个宫女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在独孤伽罗面前跪下。
“大胆,何事如此惊慌?”
“启禀皇后娘娘,奴婢是太子妃的贴身宫女,太子妃在太子宫要跳湖自尽,奴婢们好不容易才拦了下来。”
“什么?”独孤伽罗大惊,“摆驾太子东宫。”
当来到太子宫前,却见东宫的宫门紧闭。
太子妃的贴身宫女步上台阶扣响门环,片刻,便有太监来开门。
“谁啊?”一个不耐烦的尖细的声音伴着开门声传来,当他看到独孤伽罗时,扑通一声,急忙跪下拜见。
“大白天的,关上宫门,难不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这几句厉言,吓得太监不断地叩头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起吧。”
“谢皇后娘娘。”太监急忙起身,慢慢地跟在独孤伽罗身后。
“太子妃呢?”独孤伽罗一边走,一边问。
“太子妃在自己的寝宫里休息。”
“太子也是吗?”
这一问,急得太监满头是汗,“这……太子殿下他……他……正在……正在……”
独孤伽罗脚步顿了一顿,“既然不陪着太子妃,那太子现在何处?”
“太子殿下他正在……花厅。”
独孤伽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脚下的步伐开始加快。
眼看花厅就要到了,独孤伽罗开始放慢脚步——
未到花厅,便听到莺莺燕燕的声音传了出来。
“殿下啊,你说是奴家唱的曲儿好听,还是她的舞好看啊?”
“嗯——都好都好。”
“不嘛不嘛,今天一定要决个高下,不能都一样好。”
“殿下,我们不理她,跟我们来。”
“好好好——”
独孤伽罗侧着脸,从窗缝里看进去,只见太子杨勇正跟着两个只穿着透明纱衣的美女踉踉跄跄地步下大堂中,用色迷迷的眼神看着她们跳着舞蹈,然后用满是酒气的嘴凑向她们的小嘴,亲亲这个,再亲亲那个,抱住这个就是一口,抱住那个就是一摸,好不快活。
独孤伽罗气得脸色发白,袖子一甩,走进花厅。
正在吻着一名美女嘴的杨勇听到,“皇后娘娘驾到。”愣住了,待醒悟过来一把推开怀中的美女,连沾染在脸上的胭脂水粉也来不及擦拭,急忙跪倒在地上,“儿臣见过母后,呵呵,母后,您怎么来了?”
旁边的两个美女也战战兢兢地跪下,齐声说,“民女参见皇后娘娘。”
“哼,本宫怎么会来?本宫若不来,又如何能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呢?”独孤伽罗指着杨勇的样子,气急败坏地说,“你看看你衣裳不整的样子,再看看你那脸上五颜六色的,哪有一点像当朝太子的样子。还不快起来,弄干净。”
杨勇一笑,立即站起来,整理好衣服,然后从宫女的手上接过手帕擦着脸。
“瑕儿见过太子殿下。”萧玉瑕对着杨勇福了一下身子。
“弟妇也来了,快请坐。”
“谢太子殿下。”萧玉瑕起来,在一旁坐下。
“把太子妃召来。”独孤伽罗对着太子妃的宫女说。
“是。”宫女福身,退下去请太子妃了。
杨勇见独孤伽罗的脸色,暗叫不好,该不会那坏女人又惹出什么麻烦来了,“母后,是不是那坏女人又去叨扰你了?”
独孤伽罗苦口婆心地说,“勇儿,她好歹也是你的太子妃,怎么口口声声唤她坏女人呢?”
“哼,那种老是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挂在嘴边的女人,不是坏女人,难道还是高雅之人吗?”杨勇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毫不在乎。
“哎——你们这对冤家就是不让本宫省心。”独孤伽罗叹口气。
“呜——母后,您要为儿臣做主啊——”太子妃元锦绣一边哭喊,一边奔了进来,“母后,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够了。”杨勇大声喝道,“母后面前,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还不快点向母后行礼。”
被杨勇这一喝,吓得元锦绣立刻住了嘴,只是不断地抽泣着,福下身子,委屈地说,“儿臣……儿臣参见母后。”
“绣儿,起来吧。”
“谢母后。”元锦绣站起身来,摸着眼泪。
“绣儿,听宫女说,你今日要投湖自尽了,这次又是了什么呢?”
一听独孤伽罗提起,元锦绣的眼泪又开始掉下来了。
杨勇气得跳了起来,指着元锦绣说,“什么?你这个坏女人,前日里说要吞砒霜,今日又要投湖,你是嫌本太子的东宫太吉祥、太安静了,专弄些不如意事情来。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本太子今日就要。休……”
“勇儿。”独孤伽罗严厉地望着杨勇,阻止他再说气话。
杨勇立刻安静下来,坐在一旁不说话,独自生着闷气。
“绣儿,你且说来,你哪里受委屈了?”
“母后,您给绣儿评评理。自从绣儿嫁给殿下,殿下就极其厌烦绣儿,不待见绣儿,这些绣儿都不怪殿下,谁让绣儿不得殿下欢心。但殿下纳的妾也太多了吧,东宫都住不下了。这还不打紧,还日夜流连青楼,要更离谱的是,今日殿下领了两个青楼女子回来。”元锦绣指着跪在一旁的那两名浓妆艳抹的女子说,“还说要纳她们为侧妃,母后,您说,纳这些不三不四的女子为侧妃,这像话吗?”
“坏女人,你给本太子闭嘴,什么不三不四,她们都是没有破过身的清倌,比你高雅多了。”
“母后,您瞧,他居然说儿臣连青楼女子也不如。”元锦绣捂着脸哭了起来。
“好了,都别闹了。”独孤伽罗的声音大了起来,让厅中的二人不敢再有一丝声音。
独孤伽罗抚着有些闹腾的额头,萧玉瑕急忙上前,“母后,头又痛了吗?儿臣帮您按按。”说着,便站立在后,轻轻地按着独孤伽罗的太阳穴。
杨勇见独孤伽罗身子不适,于心不忍,说,“母后,你身子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东宫的事,儿臣自会解决,不敢再劳烦母后。”
“处理?你该怎么处理呢?”独孤伽罗叹了口气,曾经她认为元锦绣的直率活泼的个性可以和本性宽厚的杨勇形成互补,但现在看来是错点鸳鸯了。
“儿臣决定要休了……”
“闭嘴,勇儿。”独孤伽罗迅速阻止了杨勇后面的话,“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休得共枕眠。今日由本宫做主,这两名青楼女子立即遣返青楼,以后不许再生纳青楼女子为妃的念头。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二人见独孤伽罗如此说,也只能躬身说是。
说完,独孤伽罗站了起来,离开之前,她对杨勇说,“勇儿,青楼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是,恭送母后。”
“恭送母后。”
待独孤伽罗和萧玉瑕走远,杨勇也跟着出门。
“殿下,你要去哪里?”
杨勇头也不回地喝了一句,“青楼。你不喜欢本太子去青楼,本太子偏要去。”
“你站住,杨勇,你给我站住。”元锦绣指着杨勇直跺脚,但杨勇却不理她,径自走了。
回到寝宫之后,忍俊已久的独孤伽罗大发雷霆,把宫内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吓得在场的太监宫女们全身发抖。
砸了所有东西,把怒气发泄了出来,独孤伽罗才平静些许。她闭上眼睛平缓着气息,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冤家,不中用的东西,如何让她放心把江山传到他的手上?连一个家都治理不好,何谈治理国家?
如果把江山传给他,难免他不会成为第二个陈叔宝?那所有的一切努力就付之流水了。
不行,她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为了这个天下,她付出太多东西了,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而杨家也付出得太多太多了,她不允许有任何威胁国家统一的事情发生。
萧玉瑕从太后那里告退后,便在宫门旁、马车边等候杨广。不一会儿,杨广走了过来。
“王爷。”萧玉瑕福了下身子。
“瑕儿,见过母后了吗?”杨广搀扶着萧玉瑕上了马车,自己也一步跨上去。
“见过了。”
“刚刚本王去给母后请安,母后却说身体不适,改日再见。母后的身子不舒服吗?”
“妾身想,母后并非身体不适,而是心里不舒服。”
“哦?此话怎讲?”杨广眉目一挑,望着萧玉瑕。
萧玉瑕把刚刚在东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杨广,最后下结论说,“所以,妾身在想,是否因为母后想到,父皇和母后百年之后,国家交到太子殿下的手上,能支撑多少年?”
杨广急忙捂住萧玉瑕的嘴说,“瑕儿,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切不可再说。”
见萧玉瑕点点头,杨广才松开了她,“过几日,我们便离开京城,京城的是是非非,我们不便涉入。”
“这么快?不是说要逗留半个月吗?”萧玉瑕有些讶异。
“这京城的天也许快要变了,我们还是赶紧返回江南吧。”
“难道朝堂之上有事情发生吗?”聪明的萧玉瑕马上就想到了。
“嗯。”杨广点点头。
今日与杨坚的一番长谈之中,他知道了朝堂之上有大臣提出废掉太子杨勇,改立秦王杨俊一议。杨坚曾经试探对问过杨广的意见。如果杨广赞成,则表示杨广也觊觎着杨勇的太子之位,如果不赞成,则赞同杨勇好色、奢侈、残忍等行径。如此左右为难,还不如早些离开京城而去。
“瑕儿,切记,不得擅自讨论太子的行为,不要要惹来大祸。”杨广再三提醒萧玉瑕。
萧玉瑕点点头,“瑕儿记住了。”
但萧玉瑕的心里却在寻思着,她的丈夫不恋皇位,不谋权势,但并不代表别人不会谋害他。
杨坚的五个儿子太子杨勇、晋王杨广、秦王杨俊、蜀王杨秀和汉王杨谅,从太子和几个王爷的功绩来看,以杨广的功绩最高,先有统一天下之功,又有平定江南民变之绩。即使杨广不去争,其他四人也不见得容得下他。古往今来,为了皇位而手足相残的例子比比皆是。萧玉瑕可不相信杨广的几个兄弟能够舍弃皇位而顾兄弟手足之情。
先下手为强,如果不早早制定计划,恐怕会失去先机。既然杨广不谋定,那身为妻子的可要为他早做打算。如今,第一步是要让杨广改变想法,让他有夺取皇位的心思。只有他有这心思,一切都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