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下来哭了很久很久,小江有些不知所措,用衣袖干净的地方擦干我的眼泪。我说:“没事了,我们走吧。”
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巷,那是繁华城市里最不堪的一角,那是贫民窟。
十多平米的地方,塞满了杂七杂八的物品,都是别人扔掉的东西。
我们一直在抱怨着生活的不如意,比起他们的自食其力,我们显得太过矫情,有些忘恩负义。
菜香味和骚味,霉味混合在一起,让我内心翻江倒海,有些恶心。
我走到门外,对小江说:“姐姐明天再来看你。”然后把身上的钱都给他,又抽回两张一块的:“留给我搭车。”他不肯要,我赶紧跑,边跑边对他挥手:“回去吧!”他渐渐消融在夜色里。直到看不见他了,我停下步伐,吐了出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处于最下层的人,为何只能苦苦的承受这样的生活?我想起之馨姐的一件衣服,顾以的一双鞋,艾安的一个包,萧子何的一根弦,都能让他们幸福好几天。
但是,挥霍的仍在挥霍,奢侈品依旧炙手可热。煎熬的仍在煎熬,基本生活用品都遥遥不可及。
他们只是广大基层社会的一个家庭,能反映出社会最残忍,最不齿的一幕。他们,是现实的真是写照,他们的反抗,在他人眼里就是自不量力,他们是弱势群体,我们没有给他们雪中送炭,反倒是火上浇油,这让人情何以堪?
于是,我只要有空就到公园去,他写字,我就在旁边拉那首充满回忆的D大调卡农。久而久之,我的技艺得到提高,他的收入也增加不少。在我们营造的世界里,没有悲伤,没有离别,没有现实的一切一切,只有心与心的交流,灵魂的碰撞。在这里,不仅能升华人格,你还能找回,迷失的自己。
我正陶醉在自己的音乐里,拉到一个地方,卡住了,我尴尬的把小提琴放下,唉,每次都在这里失败。
人群逐渐散去,萧子何立在那里。
他就这样看着我,双眉略皱。
他走过来,拿起我的小提琴,把我刚刚卡壳的地方重拉了一遍。
我夺回小提琴,塞在琴盒里,预备走人。
他摁住我的手,小江站到我旁边,警惕的看着他。
我摸摸他头:“小江,你先回去,他是我朋友。”
小江担忧的看看我,走了。
他开口:“默默,是不是很辛苦?”
我说:“辛苦谈不上,这样过日子挺开心的。”
他说:“你都瘦了,我不逼你了,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这是,惩罚我么?”
我憋住眼泪:“萧子何,你太看重自己了吧!你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我讨厌你!”然后我往外跑,他拉住我:“默默,你听我解释。”我甩开他:“你走,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打扰我!”我边走边后退,一部摩托车从我身旁擦过,爆了句粗口。我看了看擦破皮的手臂:“你看到了么,你只会给我带来伤害。”他站在那里,不敢往前:“好好,你小心点,我不过来。”
为什么,我的生活总是充满意外?
我对他说:“小江,我得去找工作了,不然我得客死异乡了。”
他把装钱的盆子放到我手上,我摇摇头:“现在正是我奋斗的时候,我得让我的才华得以施展啊!”其实,我是害怕,再此见到萧子何。
他笑笑,把钱一张一张熨平,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起,塞进口袋里。
我们走到公园门口的时候,看见两个人在招人。
我和他走过去,我问:“请问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们三大无粗的样子,操一口东北话:“就是写写文件,什么地。”
我觉得还算对口,就说:“我的专业是传媒,你看我行不行?”
他们说:“可是可以,但是,你得先交一定的押金,你也知道,万一碰上故意捣乱的人,我们也不好办。”
我说:“我就是没多少钱了才要找工作呀!”
小江拉拉我的衣服,朝我摇摇头。我也预备走。
他们赶紧说:“成!你先去面试一下吧。”
我把小提琴交给小江:“小江,姐姐去和他们看看,你替我保管小提琴。”
他拉着我不肯我走,两个汉子笑:“这小家伙还挺黏人。”我笑:“乖,别担心我。”他松开了手,看着我和他们走。
转了几次车,又走了很长的路,我问:“这是哪里?”
他们没有答我话,我开始觉得不对劲,拔腿就往回跑。
他们两个抓住我,捂住我的嘴,把我拖到一个偏僻的居民房。
里面有很多目光呆滞的人,正在接受传销“教育”。我松了口气,至少,没有生命危险。我装作很老实的样子,心里盘算着怎么出去。
晚上,我们一群人挤在一个小房子里,我不敢和他们打交道,他们都被洗了脑。传销就像是经济领域的邪教,一旦沾上,就也许万劫不复,无法自拔,想到这里,我就胆战心惊。
我摸了摸口袋,只有五十多块钱,看来贿赂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另我兴奋的是,哥的手机在!我一直把哥的手机放在身上,本是为了想他的时候就看看他的手机,寄情于物,没想到,竟会成为我的救命稻草。噢,哥,肯定是你在显灵,谢谢你。
突然门被打开,我吓得把手机塞进床和柜子接壤的地方,隐蔽好。然后闭上眼睡觉。
已经好几天了,我迟迟找不到机会逃出去,在房间里,又不敢打电话,怕别人把我给供了出去,那我就得命丧黄泉了。终于——
那两个男人出去找人了,只留下一个女人和一个偏瘦的男人在监视我们。
我在门口徘徊,他们的眼睛就围着我转。
我说:“能不能带我出去熟悉熟悉业务?”
他不理我,我灵机一动,抱着肚子,面容痛苦:“好痛啊。”为了逼真一点,我用指甲掐了自己,眼泪呲的一下冒出来了。
男人示意女人过来看看,我说:“大姐,能不能买点止痛药,我痛经得厉害。”我把口袋里的钱都给她,她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在她打开门的一瞬,我推开她,拔腿往外跑,刚开始有点慢,后来找到感觉了,飞奔出去。
走到分岔路口,我有点摸不着北,瘦男人追了上来,我踹了他几脚,姐是玩跆拳道的呢!然后往右跑去。
人渐渐多了起来,我知道我没跑错,猛地,看见那两个男人回来了,我的乖乖,这我可没办法,我有金刚护体也拌不倒两个啊。一辆出租车朝我这边开来,我三两下蹦到马路中间,的士嘶——的刹住了车,我拍着窗户,司机摇下窗户预备对我破口大骂,我急着说:“大哥,麻烦你报下警,我被抓起来了,你一定要——啊——”我还没说完,就被那两个男人抓住,把我抬了回去。
他们把我扔在地上,疼得我呲牙咧嘴,那个瘦的男人还补了一脚,报刚才的仇。
他们说:“这么不老实!还想报警,你活腻了吧!”
然后对我拳打脚踢了一顿,把我关在房间里,不给我吃喝。
我浑身酸痛,没了力气,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想起哥的手机。还好没有被发现。只剩下一格电了,还发着红色的光,我后悔这几天开着机。我颤颤悠悠的拿起,此地没有讯号,我爬到靠近窗户的地方,高举着手机,很久有了微弱的讯号,我摁了110,刚拨过去被一双手给翻到在地。
男人把手机摔到地上。我想到的是哥,他把我唯一的纪念给扔了。我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手机,不禁感叹,莫非诺基亚真的能砸核桃?谢天谢地,哥用的是诺基亚。
他对旁边的人说:“留着她是个祸害,不如把她卖了吧。”
我说:“卖人是犯法的,而且,就算你们敢卖,别人也不敢买!”
“听说器官能卖个好价钱,说不定我们就发财了。”
“不过,会不会太狠了?”
我一听要切我器官,吓得七魂丢了四魂,我说:“大哥,我有病,卖不出去的。”
他们堵上我的嘴,把我手和脚捆起来,联系买主去了。
不知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已经饿的头昏脑涨,没有了知觉。
我想,是不是,我就这样离开人世了,也许,还死无全尸。
可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哀莫大过于心死。
我靠在门上,看着希望一点点流逝,绝望一丝丝袭来。
突然,我听到有人冲进房子的声音。
“默默!默默,你在不在!”昏昏沉沉的头因为这一声喊打起了精神。
这是我听到的,最美妙的音乐,最动听的声音。
我哭了,不停的用脑袋砸着门,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先生,我说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这是干什么呢。”
“不可能!她一定在这里,她一定在!”
“我们接到报警,说有个女孩求救,就在这附近。”
“这……警察同志,你看,我们只不过是从外地来打工的农民,我们可没干什么违法的事,这一大堆都是我们那个乡的。”
“我们不可能听你的一面之词,现在你们涉嫌传销。”
“默默,默默,你在哪里……”
声音渐渐小了,我害怕他们离去,用头把房间里的玻璃撞碎了。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把门打开,里面是谁?”
门缓缓打开,刺眼的光线晃了我的眼。
萧子何冲过来,抱着我,用手抵在我头上的伤口上,可血染红了他白嫩的手。他哭:“默默,我来晚了,你有没有怎么样?”我摇摇头。
他把我嘴上的胶布扯掉,抱着我往外走去。
到门口的时候,一个男人挣脱警察的束缚,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刀,朝我刺来。
萧子何为了护住我,转了个身,刀插在的背上。他双腿一软,倒了下去,我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我扯着嗓子喊,却发不出声音,我一个劲的哭。
男人被警察用电棍电晕了。萧子何被抬上救护车。
我醒来的时候,小江坐在我旁边。他的眼睛肿的像个桃子。
我的脑袋被绑成木乃伊,我朝他笑了笑。
然后爬起来去找萧子何,浑身无力,又倒了回去。
小江把医生扯了进来,我又陷入昏迷。
我想,我和医院真是有缘,医生的工钱,大都是我们贡献出来的吧。如果你们不救死扶伤,就太让人失望了。
黑暗里,满是萧子何倒下的一幕,他说了句话,默默,听我解释。
原来,那天,我和他们走后,小江很着急,坐在那里等萧子何来。
萧子何果然来了,问他:“默默到哪里去了?”
小江说不了话,做着手势,萧子何看不懂,他急得拉着他往我走的那个方向跑,萧子何问:“是不是默默不想看见我,躲起来了?”小江指了指小提琴,萧子何不明白他的意思,以为我不愿意见他。小江扯着萧子何,就是不让他走。然后赶紧拿起笔,告诉他我被两个人带走了。
几天后,我没有出现,他们觉得大事不妙了,就开始找我,一个星期后,还是杳无音讯,他们就报警了,正好,一个的士司机也来报警,说受到求救。经过两天的走访,搜寻,终于找到那个窝点,解救了我。
我说:“小江,谢谢你。”
我走到走廊上,撑着墙往外走,小江扶着我。
我说:“小江,你回去吧,去照顾妈妈和妹妹。”
他抬头看着我,不动。我看见他的鞋子没有底了,脚指头露在外面,磨破了血。
我要他坐下:“你是不是也跑到那里去了?是不是又没钱了?”
他不说话,我摸摸他的头:“小江,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看那个哥哥。”
在电梯门口,我看到了顾以和艾安。
艾安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应该是快要生了。
顾以本来想冲过来扶我,被艾安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问:“萧子何在哪里?”
他们两个带我去了病房,他在重症监护室。
刀从他背的左上方刺进去,再深一点,就刺到心脏了。
我爬在门上,哭得不能自已。都是我害了你。
艾安的爸爸看见我,扇了我一个嘴巴,我被打倒在地。
顾以跑过来扶我,我推开他,跪在艾叔叔面前:“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甩开我的手,重重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也不完全是你的错。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走吧。”
我说:“艾叔叔,求求你,让我照顾他,我要看他醒来。”
顾以把我的头靠在他肩膀上:“默默,你有没有事?”
艾安扯起顾以,挺着大肚子:“爸,你看,你就让莫默照顾他吧。好歹,她是子何喜欢的人,也许,子何听见她声音就醒来了。”
我听到她帮我说话,点头。顾以痛苦的看我一眼,偏过头去。
上天啊,你带走了我的哥哥,抢走了我的爱人,这一次,请让他留下来。
为什么,命运如此多舛,我身边的人都不得圆满?
你已向我索取太多,我已经没有多余的东西,让你掠夺。
我握着萧子何的手:“子何,你不是要向我解释吗?我现在给你机会,你快说。”
“子何,你起来为我拉一首曲子,我就答应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子何,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你是不是怪我,现在才想起你?”
“子何,是我错了,我不该一走了之。如果我没有任性,你会不会好好的?”
“你再不醒来,我就不给你机会了,你起不起来?”
“我不管你刚开始接近我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你醒来,我就原谅你。”
“有一个人,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你说,我何必要固执地追究过往?你说,他是不是大傻瓜,大笨蛋。”
我哭了:“萧子何,如果你不醒来,我一定会忘记你,把你从我脑海里抹去,你就一丁点机会都没有了!”
萧子何的手指动了一下,我发了疯的跑了出去,把医生叫过来。
医生用听诊器听了一下,对大家说:“病人已经开始恢复意识了,我想,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医生的这句话,真好。
我找到询问台:“请问,那个407病房的病人到哪去了?”
她瞥了我一眼:“走了,听说是要转到美国去治疗。”
走了,他走了……
也好,祝你,早日康复。忘记我,一个曾经给你带来这么大伤害的人。
我独自站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拉响了一曲迟到的卡农。
送给,太平洋另一边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