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高文接过一看,是一款六、七成新的中兴牌子的蓝屏手机,于是问道:“给我的?”
二妗笑道:“这是隔壁小王今天刚摸来的,款式有些老,五十块钱就卖给我了,我看你还没有手机,就先给你用呗!”
李高文脑袋里充满了疑问,道:“摸来的?”
小舅听出李高文语气不太好,于是道:“你管它怎么来的!给你用你就拿着,少废话!”
听着这个手机是“摸来的”,李高文心里很疙瘩,不想要,于是道:“我看小乐和万冰不也没有手机吗?干嘛不先给他们用?”
二舅道:“小乐一个小孩子,整天都跟着我们,又跑不到哪里去,要手机有什么用。冰冰呐,一个女孩子,就更不能给她手机了,免得和外面那些男孩子扯皮。”
彭万冰听了父亲的话,脸上微微有些变色,李高文见了,害怕表妹多心不高兴,赶紧道:“二舅,话不能这么说,手机在现代社会中就是一个通讯工具,用来互相联系亲戚朋友的,不分什么大人小孩,男孩女孩的。”李高文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多少有些赞同二舅的做法,因为二舅的话让他想起了田小霞,如果田小霞没有那个小灵通,也许李高文就会少了很多烦心事儿,甚至这个时候也不会出现在上海。
小舅在一旁听得十分不耐烦,气势汹汹的逼问道:“你是不是嫌弃这个手机来路不正!”
李高文确实是嫌弃这个手机来路不正,但是他肯定不能说心里话,于是遮掩道:“当然不是!你看小乐和万冰都还没有,二妗把这个手机给了我,我不是怕他们说二妗偏心嘛!”
二妗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隔壁小王就是干这个的,我多问问他,再搞几个便宜的手机是很容易的事情。再说了,现在在外面找工作的大学生,哪一个没有手机。前几天你还说想要跑业务,这跑业务没有一个手机能行吗?”
小乐笑道:“文大哥,你就拿着吧!我妈这不是偏心,是看你需要嘛!我现在要手机也没什么用。”
彭万冰也劝道:“是呀,文大哥,你就拿着吧。等你以后找到了好工作,我和小乐也好给你打电话找你嘛!”
小舅则一个劲儿的督促:“你还不拿着,赶紧的!”
二妗、表妹、表弟把话说到这里,李高文也就不好拒绝了,同时李高文也想到自己真的是需要一个手机了,薛鹏、张力都说过这话,有了手机不仅找工作方便了,再和郑州的那些同学朋友,尤其是田小霞,联系起来也就方便多了,于是道:“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二妗!”
“都是家里人,不要这么见外!”说着话,二妗又拿出两张百元钞票,道,“我估计你兜里也没多少钱了,这两百块钱给你,明天去办个卡,再给手机配块备用电池,配个充电器什么的。”
李高文本就是在二舅处白吃白住,现在又白拿了一个手机,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收钱了,于是笑道:“这个钱我不能……”
二妗直接把钱塞进李高文的兜里,道:“你别跟我这么客气了,等你将来哪一天发达了,就多帮帮你的两个表妹,还有这个表弟!”
小舅在一边也笑道:“你也一个二十多的大男人了,不要这么磨叽,给你你就拿着。哪一天发财了,再还给你二妗!”
二舅也道:“你就先拿着,等你啥时候有钱了再还我。”
李高文只好收下钱,道:“等我将来发财了,一定好好帮帮浩岚、万冰、小欣。”
二妗的大哥老罗听了,在一旁嘿嘿笑道:“那我就替咱家浩岚先谢谢你了。”
于是李高文又赶紧问老罗道:“罗大舅,浩岚明年就要考大学了,是吧?”
老罗道:“是呀,天天盼着孩子考大学,可是上了大学又是钱呀!”
……
第二天,李高文找到了母亲,试图让母亲帮自己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个好工作。
李母道:“我就是在这里给人家做个大锅饭,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懂,我能有什么办法?”说到这里,李母顿了一下,道,“哦,前面不远处有个找工作的中介所,我以前找工作的时候去过,一会儿我带你一起去看看。”
李高文道:“好的!”接着又拿出手机,跟母亲说了手机的事情,最后支支吾吾的问道,“二妗说的那个邻居是什么人呀?怎么这么容易就摸了个手机?难道是……是……小偷?”
李母听完,微笑道:“那个院子里不仅仅有摸手机的,还有掏包的,买卖黄碟,偷自行车的,碰瓷讹人等等好多走歪路的人,总之什么都有。”
李高文想了一下,不禁脱口而出:“你这么一说,那个院子岂不就是一个贼窝!”
李母笑道:“什么贼窝不贼窝的,说得那么难听,也都是出来混口饭吃。就看看你自己吧,这都来了半个月了,也没找到工作,如果没有我,没有你二舅他们,你吃什么,你住哪里,说不好就铤而走险了。”
李高文对于母亲的宽容的态度很是不解,道:“那总不能因为穷就去抢劫吧,如果这么说的话,恐怕监狱里的每个罪犯都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开脱罪名的理由。”
“你不要管那么多,只要你二舅他们不偷不抢就行了。”
“可是他们这是在替别人销赃呀!”
李母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的道:“你为人这么死板实在,以后在社会上怎么混呀?!”
李高文还想试图辩解,伸长了脖子,道:“我……”
李母打断他,道:“好了,不说了,赶紧吃饭吧!”
……
关于摸手机、贼窝的事情,李高文当时对于李母的态度很是不解。可是时隔多年之后,当李高文再度踏上上海时,这些事情已经能完全想通了:这些人在外面找不到工作,并非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文化、工作能力差、素质低,而是因为没有人肯给他们一个学习的机会,没有人肯给他们一个工作的机会,没有人肯给他们一个上舞台表演的机会,即使他们有时候也很会表演,因为这个社会里有许多潜规则是这些人所不知道的,例如社会裙带关系。就说二舅的工地,如果不是跟二舅认识,你就很难找到这个工作的机会,其实这种工作的难度并不是很大,只要你肯学,没有什么学不会的,关键是你连学的机会都没有。这条道是在二舅的手里,被他霸占着。他霸占了这条道儿,就有了生路,然后就由自己来操纵,这就是所谓的竞争。竞争的并不是什么文化素质,而是资源。
那个年代在社会上已经形成了笑贫不笑娼的风气,找不到工作,赚不到钱,就会被人笑话。别人不仅仅是笑话你挣不到钱,顺便还笑话你没文化,素质低,并且把这一些还都归咎于你是农村人。这些人不愿意落魄归乡,遭受乡亲们的白眼,于是选择了留下来。可是留下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生存,为了生存,百般无奈之下,他们只有选择了歪路。可是整个社会又有几条是正路呢?那些做生意的老板采用一些正当或者不正当的手段占领了市场资源,大把大把的捞着钞票,却不肯放手一点留给别人,他们把这个叫做本事,工作能力,其实这何尝不是公正包装下的歪路呢?再有就是某些政府部门更是与商人们勾结,暗中控制市场资源,大把的捞取钞票,占据着社会的绝大部分财产,不肯放手。如此一来,让这些贫苦老百姓怎么办?吃什么?用什么?话说到最后,那么在上海种地方,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你首先所需要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什么文化素质、工作能力,而是心眼儿、手段,社会裙带关系等等,可是老百姓有几个人又能有这种手段,能有这种关系呢!
相对于那些官商勾结者之间的行贿受贿,欺压良善,他们偷点儿东西,卖点儿黄碟,其实也就是为了口饱饭而已,这又能算得了什么呐,与之相比简直是判若云泥。李高文当时看不清大是大非,只会纠结这些小事情,事后回想起来,不禁暗笑自己当时浅薄。
归根究底,这些东西并非仅仅是人心的贪婪,更是社会的罪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人有三、四套大房子住不下,可是李高文二舅等一群辛劳民工,却住在条件那么恶劣的出租屋里;有人批发一车衣服回老家五千块,有人买一条裙子,八千,穿了一水,就嫌样式不好看,而扔在一旁……不过这也正是上海这种地方的特色和魅力所在,吸引着一批批的淘金者不断地前仆后继,耗尽心力,所以才有了上海今日的繁荣昌盛。而繁荣昌盛就是用这大部分人的苦难和屈辱换来的,是他们盖起了一座座的高楼大厦,可他们却住在环境恶劣的出租屋里;是他们累死累活的辛勤劳作着,可却仅仅能拿到糊口的报酬而已;是他们……
在中国社会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北京看全国都是基层,上海看全国都是乡下……由此可见上海的先进繁华。也有人说这一切太不公平,可是纵观一部《二十四史》,再加上《清史稿》,在这片神州土地上的五千年文明史里,何时又曾真正的公平过呢?!弱肉强食,不仅仅是低级动物界的规律,也是人类社会的法则,只不过是被巧妙的掩盖和美化了而已。
吃完午饭,李母带着李高文上街办了张移动的手机卡,交了话费,然后又给手机配了备用电池、充电器。一切琐事处理完毕之后,李母带着李高文来到了那个事前所说的介绍工作的中介所。这个中介看样子还不错,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挺热闹。李高文排了一会儿队,终于轮上自己了。不料,那个中介所管事儿的阿姨却道:“找工作先交五十块钱。”
工作还没介绍,可是却张口先要钱,李高文听了,很是不高兴,害怕是遇到了骗子,于是道:“你先帮我把工作找好,我再给钱。”
管事儿阿姨的瞳孔突然放大,表情惊讶,似乎听到了一件十分荒唐的事情,不怒反笑,道:“小伙子,没事儿不要拿我们寻开心,你不找工作,你后面还有大把的人要找工作,赶紧让开。”
李高文回头一看,身后确实还排着一队人,而有些人手里还拿着钱,看样子是准备交的,于是道:“我没钱所以才来您这儿找工作,如果有钱,我就不来了。”
李母见他二人起了口角争执,赶紧走过来,掏出五十块钱递过去,道:“小文呀,不要吵了,别人都是先交钱,再找工作的,在这儿就是这个规矩,我的工作就是在这里找的。”
那个管事儿阿姨倒也公正,并不是见钱眼开的主儿,没有接钱,而是道:“我们这里是正规的中介组织,并不是什么骗子骗钱的,你先填个表登个记。”
李高文听了,于是拿过一张表格看了起来,上面都是一些个人基本资料,例如姓名籍贯学历工作经验等等内容。
管事儿阿姨递给了他一支黑色中性笔,道:“先填上姓名籍贯,哦,你是什么学历呀?”
李高文边填表边答道:“大专!”
“毕业证呢?”
“哦,这个呀,我还没毕业,还没拿到毕业证。”
“你是在哪上的大专?上海吗?”
“河南郑州。”
管事儿阿姨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道:“这么说,你早晚还得回郑州呀!”
李高文道:“是呀,我还有两门课程明年要考呐!”
“这么说,你就干不长了?”
“那要看工作怎么样,如果真的能赚大钱,一年几十万,不要毕业证了也可以。”
“我都五、六十岁的人了,不跟你来虚的,既然干不长,我就给你介绍几个临时工看看,怎么样?”
“你说说吧!”
管事儿阿姨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开看了看,道:“电焊氩弧焊之类的东西,你会不会?”
李高文笑道:“我是一个学生,怎么会会那些东西?”
“那么印刷厂里的机器你会不会操作?”
“长这么大,我就进过一次印刷厂而已。”
管事儿阿姨挠了挠头,问道:“那你有什么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