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宝贵默许,壮年人颇感意外道:“真的是你呀,那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你要干什么?”宝贵警觉的看着他。
壮年人面对宝贵的表情笑了:“别紧张,年轻人,咱们两家可是有渊源,我儿子贼佩服你,要不是你,他也不可能进绺子当胡子。”
“你是说你儿子当胡子是我逼的?”宝贵越加大惑不解。
“这话也可以这么说。”壮年人带着满脸的笑容回答着。
“到底怎么回事?”宝贵着急的问着。
“这话可就长了。走,到我家吃点饭,咱们边走边聊。”
“这”宝贵犹豫的看着大奎。
大奎无所谓的一晃脑袋:“那还‘这’啥,上他家认认门。”
“就是吗,还是这位小兄弟痛快。”壮年人喜爱的拍了拍大奎的肩。
大奎躲闪着壮年人的友好动作在宝贵耳边轻声说:“去认准他家门,他要敢扯犊子,咱以后好办他。”
宝贵会心的笑了。
走在路上,壮年人把自己的事说给了犯嘀咕的哥俩。
壮年人姓于,是本镇的老户。他的养家营生是赶山加倒卖山货。铁路由这里修通后,绥阳镇一下兴隆起来。看到镇子兴隆,于大叔也不失时机的把自家临街的五间住房改成了门市房并成功的开起了山货铺。
铺子从开张那天起就红火异常,而且还一天强势一天。全家人围着这个铺子过着锦衣绣食的日子。
今年秋天,他家无忧无虑的日子突然被打断了。于大叔的儿子于海泉,这个靠打猎为生的小伙子突然在晚饭的餐桌上被派出所的人以涉嫌袭击杀害皇军罪抓走了。面对这当头一棒的打击,于大叔懵了,于大婶滩了。转过天来去局子里打探消息。一个满脸忠厚的老警察告诉他:“县城里的有个皇军被杀了,日本人怀疑是猎手或者屠夫干的。现在全县正在抓这两种人呢。既然你家人进来了,你赶紧找关系捞人吧,晚了也就剩下收尸了。”
于大叔是老户,在镇上不算有钱人也属于富户。但他就是不认识当官的,尤其是日本人来了后新换的这茬老爷们。他一直认为谁当官的都和他没关系。现在需要求他们了。于大叔到了这时才知道什么是牛犊子叫街懵门了。
实在无门路可走的于大叔只好求他唯一认识的官,商会会长。商会会长听了他家的事还真给他指了条路:“你求求吴东亮吧,他你总该认识吧?”
“吴东亮?”于大叔想了半天才试探的核实着,“你说的是那个大烟鬼吧?他哪能办了这事。”
“你还别把他看扁了。”会长品着茶,“人家现在正在警局供职,派出所长跟他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
“吴东亮在局子里上班?那里不是专抓抽大烟的吗,他戒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于大叔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让会长很不舒服,他顿了一下茶杯训斥道,“我说于掌柜,你怎么就这么不开化,这都什么年头了你还这么呆板。”
“什么年头?”于大叔被训的更加发呆。
“现在,咱们是满洲国了。”
“那以前呢?”
“你要再这样就别拿你家的破事来烦我。”
“别,别。求他真能好使吗?”
“那当然,你知道他为什么能进局子供职,那是派出所长巴结他。你知道为什么巴结他妈吗?那是因为他姐夫当了日本人的翻译。”
“他那个姐夫?”
“他不就一个姐夫吗?”
“他姐夫不是私塾的老师吗?”
“人家还会看日本书呢。”会长不耐烦了,“事就这么个事,要去你抓紧,别在这烦我。”
原本游手好闲的吴东亮现在果然不同凡响,他穿着笔挺的警装挎着一把崭新的盒子炮,大盘鸡屎的坐在于大叔的炕头上。他边贪婪的狂嚼着于大叔给他提供的鹿肉山鸡山跳子边大言不惭的说:“不就捞个人吗,用不着整这个,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把大洋备足了,我拿着钱给你提人。”
面对他那张被大烟膏拿的灰呛呛的脸,于大叔是陪着笑脸骂在心里。你他妈现在是人了。当初你大烟瘾犯得时候躺在街上狗都不如。现在跟我在这摆谱。摆就摆吧,谁让你个犊子现在得势呢。
吴东亮原本是个大户家的少爷秧子。他爹五十岁时和小老婆有了他。老年得子老吴头把他惯上了天。三两岁时就在他爹的筷子头下学会了饮酒,七八岁时跟他的亲妈学会了抽大烟。十四五岁又学会了逛窑子。他十七岁那年,老吴头患了中风撇下了大小俩老婆和一双儿女走了,大老婆在嫁完了自己的女儿后也追着老头去了。这下没有了束缚的吴东亮没用一年就败光了老爹留下全部家当。他那无计可施的亲生母亲一气之下跳崖自尽。恶习不改的吴东亮在变卖了父亲留给他最后一间仓房后开始了穷困潦倒的生活,若不是他那同父异母的姐姐,他早就喂了野狗。
酒过三巡,吴东亮在于大叔的催问下报出了救人的价格:“八百大洋,一手交钱一手放人。”
吴东亮报的价差点把于大叔砸死。在十个大洋能娶一个媳妇小镇子里救个落入警局的人竟然要这么些钱。这比胡子绑票狠多了。于大叔刚把不满流露出来。吴东亮反倒捷足先登道:“既然不行就算了。”说完抹抹油嘴要走。
于大叔忙拦住这棵唯一的稻草:“别,你别急呀,我说不行了吗,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
“这么大大的事你当秋天卖土豆呢?还讨价还价。”吴东亮得势不饶人,“现在是日本人的衙门口,换个人你给他一千他都不敢答应。”
“是,是,这不是看你老弟能耐比他们大吗。再说老哥我也真是拿不出那么多。”
“你能出多少?”
“实不相瞒,我手里有五十块给儿子娶媳妇的大洋。”
“这差老鼻子了。”
“我还有六间住房,和一个山货铺。”
“这能值几个钱?”
“这些房子加上现存的货估价能对付到五百。”
吴东亮揉着他犯了烟瘾的脑门想了一下表白着:“老哥,咱们乡里乡亲的不是我不开事。办这事,局子里那个环节都不能落下。何况现在又是日本人的天下。这年头钱算什么,命都可以随时不保。命都没了还要什么钱。这样吧,就按你说的,你凑足钱去找我提人。”
吴东亮还算说话算话,于大叔把砸锅卖铁的五百大洋给他送去的当天下午,儿子于海泉就被放了出来。
人是囫囵个出来了。仅仅五天虽然没有缺胳膊少腿,但人却瘦得脱了像。好在于海泉年轻气盛,在瘫痪了双腿的老娘身边躺了三天算是恢复了元气。三天里他只要醒着就咬牙切齿痛骂那个招惹日本人的同行:“你能耐,你光棍,那你敢作敢当啊,你为啥连累别人。”
三天后能起来走动的于海泉也骂够了那个若祸的同行。他走出了全家人栖身茅草屋。这是一个险些被他们家人忘掉的老屋,也是他们家祖上当初闯关东的发祥地。多少次他们想把它处理掉却又因为它远在镇边没能成交。今天家里落难了,这里却成了唯一可以让他们不露宿街头的地方。
为了摆脱他从小到大第一次遇见过的经济拮据,他在第七天就挺着恢复的不算利索的身子进山寻找生活。在山里遇见自己的伙伴时他才知道全镇被当成嫌犯抓走的只有他和两个屠夫。在一发现让他感到困惑。全镇近百个猎手和屠夫,怎么就我们三个眼眶发青?这里一定有问题。
问题还真有,于海泉经过观察和琢磨,终于发现了问题的结合点。这个点就是他与那个杀猪的屠夫以及宰牛的屠夫都有自己的买卖铺户。现在他们三家的买卖都易了主人,三家的家境都临近了崩溃。
共同的遭遇让三个遇难者走到了一起。在一个下玄月还没有出来的晚上,三个人已感激的态度把他们共同的恩人吴东亮请到了一个摆满酒肴马架子里。推杯换盏刚说完客气话,于海泉一翻脸用锋利的猎刀把吴东亮压趴在酒桌上。面对于海泉的疑问和迫于刀锋的寒冷,吴东亮终于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县城里皇军被杀是真事,宪兵司令部下令全县抓捕猎手和屠夫也是真事,不过下令第三天知道了凶手是西大望的郎宝贵后,这个命令也就算是自然解除了。
可一直想利用手里权利发财的派出所长可不甘心放弃这次机会。自从他来这里当所长就对临街的买卖铺户垂涎三尺。馋是真馋,但又不能生抢。现在让他逮住了上任以来的第一次机会他怎能轻易放过。他把想法说给了形影不离的吴东亮,吴东亮也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两人就把目光锁定到了猪肉铺和牛肉铺。办法很简单,理由也充足。谁背上杀人犯的罪名都够呛,何况还是杀皇军的罪名。要想活命就得花钱托人找关系。到时候咱们给他来个狮子大开口的价,我不信他们不甘心情愿把买卖铺户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