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天,雾霭被疾风驱赶、缠绕奔窜在雪山怪石间,飘渺如梦的云影动若游龙;两只雄鹰回环降落,绕过一连串驼峰也似的山峦,远远瞥见一黑一白两色斑点游弋而来。前面白马背上人影一甩镫,面向倒转,手中角弓大开,一张弓搭上三支箭,弓弦“柔”一声响,3支箭已分上、中、下三路分袭追敌——黑马骑士须发银白,头戴护耳鸟头尖帽,正是跛足老人。飞箭白虹贯日而至,老人俯身用弓梢先拨开第一箭;拧身从腋下放过第二箭;第三支已紧贴面门,老头甩头张口,竟生生用牙咬住第三支箭杆!这三箭是叶尔兰的必杀技,从未曾失手。不料今天被人轻易化解。伊利亚斯一看暗暗叫苦,拨转马头飞奔转过一道山壁,山体完全挡住追敌视线。正当他以为胜券在握时,逆光日晕中划出3道箭影,从山背钻出向右绕了个半弧激射而来,顷刻命中伊利亚斯面门、前胸与腰腹,他大叫一声翻身落马,等王子重新爬起,山壁后才慢慢转出老头骑马的身影——“刚才中箭时看不见他,莫非……这些箭长了眼睛,自己会拐弯?”
叶尔兰如遭电击——这一幕他历历在目,案发当天他射死乌恩的那支箭,不也自己会拐弯?
时空转到2500多年后的中蒙边境:李卫国突见眼前一黑,车身陡然失重!好在他还记得别人的讲解,急中生智猛砸前排按钮——这辆改装过的“军转民”吉普车前后座瞬间弹出数个安全气囊,把车里人像热锅贴饼一样牢牢挤压在原处、动惮不得!
经过数秒惊心动魄的转体和落地,第一辆车终于落定沟底;多亏巴雅尔第二辆车眼明手快一个急刹,只在前轮悬空状态下勉强停稳,惊得他满脸冷汗。赶紧倒车退回安全区,下车朝沟底大喊:“妹子!还活着吗?”
车里第一个发出呻吟的是康妮,她前额在座椅上狠磕了一下,肿起个大包;兰木扎布鼻腔撞出了血,正一个劲擦拭;若望好像比较惨,晕了过去;只有KaraKam和方军似乎没事,可也受惊不轻,只是呼哧呼哧喘粗气……这也许是一道地震造成的地沟,从外表看形成历史应该有年头了,山间公路被生生截断,剩下的半条路在山沟对面。
天色将晚,巴雅尔先用绳子缒下叶尔兰躯体,再锁好车爬下来,从外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众人把车门打开。兰木扎布脸上塞着纱布,只能宣布今晚暂且在沟底露营。入夜,若望才悠悠醒转,所幸并无大碍,只是脖子拧了一下,扭头就疼。大家升起篝火,回顾刚才凶险的一幕:
“这条路废弃多年,怎么会没有任何危险指示牌?”李卫国抱怨。
“不是没有,而是我们已经见过指示牌了,只不过它新近被人挪动过位置!”兰木扎布咬牙切说道。
“我的天,你是说地上那些狼脚印?”康妮声音发颤。
酡红色太阳一寸寸跳出地平线,热气蒸腾影影绰绰,看上去像个饮血的喉管。天边云霞惊恐地四处逃窜,草原上早晨的露珠使整个大地变成浑身滴汗的怪兽。伊利亚斯抵达马萨格泰的第三天,就是与波斯人决战的日子。从黎明开始,漫天的苍鹰、秃鹫和乌鸦如乌云逡巡不散,伊利亚斯相信灵界的恶鬼和牲畜都蠢蠢欲动,这将是个野餐的日子。很快,西线草原出现了波斯人的影子。前排重装步兵筑起一人来高的厚重盾牌长城,杆杆长矛斜倚在肩上;稍后是圆盾弯刀的轻甲骑兵,西亚式纱橱衬出他们浓重的络腮胡须;后排是弓箭手,号称西亚最优秀的弓箭手。由于托米丽丝女王前两日假意发丧,并故意退却,居鲁士贪功心切,竟然只带了3万亲兵连夜孤军深入,天一亮,摆在他们面前的是马萨革泰人的绝对主力……伊利亚斯立马站在冲锋线的最前沿。马萨革泰人没有步兵,清一色轻装或重甲骑兵。所有兵器纷繁芜杂,从长矛到战斧无一不包。托米丽斯立马中军督阵,金色面罩映着日华熠熠生辉。
战斗始于弓箭,双方弓箭手拼命朝对方阵营放箭!霎时漫天箭雨势如飞蝗、黑压压卷起震耳欲聋的气流尖啸声,每一支箭都是肋生双翼的仇恨种子,颤动着、奔涌向自己的来生——乌云般的箭雨一旦倾泻落地,双方都爆发出炭火泼水般的惨叫呼号,每个人拼尽全力用盾牌遮挡死神的亲吻,无数人倒下、又被身后同伴填补空缺。等到双方的箭都射光,马萨格泰女王吹响了冲锋号角……
伊利亚斯和重甲骑兵冲在最前面,他的呼吸瞬间凝滞,叶尔兰的意识也跟着进入一种虚空,他想象出每一次被马蹄挖掘出的泥土开花怒放;听得见自己每一次粗重呼吸,一如回荡在峡谷的烈风;伊利亚斯将宽刃长刀拖曳在身侧、堪堪触摸到深长的牧草——那刀身光洁得如同镜子,上面映照着纯蓝色天空和久远故乡的白云,阳光水一样在刺眼的锋刃上流淌;刀口迎面劈斩着草杆,发出恓恓惶惶的吟唱咏叹,生命结束得异常脆裂,还未及开花就堕入尘土。敌阵近了,王子刀身一转,映照出身后无数亦人亦兽的扭曲面孔——千万齐奔的马蹄从侧面看像是海浪围墙轰然怒卷,时间和灵魂被迫加速冲刺——伊利亚斯湛蓝的双眼开始溢满泪水,并非出于恐惧,而是对绝美生命的悲叹!
两军交接的一刹那,两股怒潮拼死相撞、溅起的血尘凌空喷射!余浪回落激起万般涟漪,但顷刻又被后继的人潮淹没、吞噬、抚平……在叶尔兰心目中,一具具横冲直撞的躯壳,正逐渐幻化成1939年纳粹德国的钢铁坦克;化成曾席卷全球的SARS病毒;化作20世纪金融危机中排队跳楼的行尸走肉……生命在这个瞬间极尽所能展现它的轻薄和脆弱。在这一刻,人心沉沦、兽性升腾,战争因而没有了实际的“正义”或“邪恶”,在这场杀戮中,注定不会有诗意浪漫与美好记忆。人类究竟要多少次以生命为代价,挑战文明能够承载的极限?这一切,谁说不是源于人与人彼此冷漠的内心、以及少数人的贪婪……
伊利亚斯虽然悲切,但他心中扭曲的爱,早已压垮了理智!
等第一排波斯人被Tarkan(重甲骑兵)冲垮,王子猛刺马腹,洁白的战马乘着日神的翅膀凌空一跃,直接冲入散乱的敌阵!伊利亚斯早已目呲欲裂,他看见两百米开外,金色飞翼神旗庇护下,波斯王居鲁士正挥刀怒骂。伊利亚斯渐渐变成一架收割机,用手中刀铲除胆敢毁灭他内心执着的每一个人。无数人在他身边爽快倒下,恰似人类社会的拓荒者无情伐倒一棵棵大树……
“围住他!保护王上!”波斯人开始撕心裂肺。立刻有上百长矛手用成捆的投枪招呼这一人一马,白马的英灵终于追逐日神而去,它拼死奋力一跃,把生还的希望和背上主人,托付给太阳冷暖分明的剪影。伊利亚斯从地上一跃而起,在纲举目张的长矛森林中披荆斩棘。他开始疲于奔命、勉力支撑,整个人似乎是聚餐刀叉下众人争抢的一块鱼肉!
不一会,伊利亚斯被四周长矛架起来,高高抛向空中,使他再一次亲近蓝天。他无意间伸出手,仿佛立刻可以触到爱人的脸庞。他的身体开始下坠,下界波斯士兵一齐举起枪尖,寒光潋滟刺人心弦,仿佛一朵吃人的钢铁莲花,正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