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是人,却有了狼的本领和力量!凡是看到我的人都会产生幻觉,误以为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头狼。我闻着气味一直跟踪你们来到国王谷盛会,你跟呼延提斯比武那天,我正趴在远处山坡上注视着你和托米莉亚的一举一动。直到你们逃离现场。我一直跟着你们的足迹,当你们在荒野遭遇黑萨满攻击时,我听见托米莉亚呼唤牦牛群冲锋的咒语,于是毫不犹豫加入了它们,终于还是救出了你……”
后来的一切伊利亚斯都已知道。他深深感动于索菲娅为他牺牲的一切,发现自己无颜以对这似海深恩。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线,亲手帮她缝合了腿上伤口。抚慰道:“你先休息吧,我出去弄点吃的。”说罢取下背上弯弓出洞去了。
索菲娅看他背影长叹一口气。她对伊利亚斯说的话句句是真,只有一件事隐瞒未发——如果能救王子,白萨满对她另有许诺。
经过3天精心照料,索菲亚腿上伤口已结痂。伊利亚斯则显得愈加烦躁。她猜出他定是忧心托米莉亚。她犹豫许久终于试探地问:“如果失去托米莉亚,你会怎么样?”
“如果没有她,我绝不会一个人偷活下去!”王子说得斩钉截铁。
“假如你有机会拯救独目族人脱离苦难,你还会去死么?”
伊利亚斯心头一震,是啊,独目部族是从小生养他的故乡,那里有太多可亲可敬的亲人、朋友,还有年迈的母亲……交给塔斯肯定会民不聊生。连叶尔兰的心智也被王子激烈的情绪感染着,从没感到自己像现在这样对祖先怀有强烈的归属感。
“如果你答应拯救你我的族人,我就一定帮你救出托米莉亚!”索菲娅鼓起最后的勇气说出这话,她对王子的爱终究胜过了自己!
“真的?”王子激动地跳起来,他马上又半跪在女人面前,捧起她双手放在前额。他知道亏欠她实在太多,值得用一生来补偿。
第二天,伊利亚斯用随身一块虎纹金饰牌,向附近牧民换取两匹快马,与索菲亚一同赶往东胡驻地。一路上绕过斯基泰—格里芬人营盘,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在20余天之后穿越整个蒙古高原,来到今天西拉木伦河一带的东胡联盟王庭附近。
这日午时伊利亚斯抓住一个东胡军队哨骑,从他嘴里盘问得知托米莉亚的陪嫁马队3天前刚到,与东胡王长子的婚礼就在今晚午夜进行,一直要持续到天明。时间紧迫,为了不暴露行踪,伊利亚斯将俘虏捆绑、塞住嘴后扔进树丛。两人天黑时分潜行到王庭营帐附近的土岗,举目一望:大小毡房星罗棋布、遍野的篝火灿若繁星;西首一座锦绣华帐布置得喜气洋洋,料想必是新人的婚房……
索菲娅说:“我先偷偷溜进去侦察一下,弄清楚托米莉亚的位置再来找你?”
“太危险了,这是去送死!”
“不怕,我变化成狼!”说着她也顾不得羞涩,脱光衣服赶紧披上了棕狼皮,咒语声中,她在王子面前再次幻化成一头狼。索菲娅最后看了他一眼,纵身跃下……
夜幕初降,压抑的阴云被营地夸饰的灯火熏出一股晦气。托米莉亚戴着脚镣手铐,身穿描金走凤的红色喜袍;她被软禁在一顶偏僻的红色毡帐里,独自苦捱婚礼前最后几小时。帐内一样的奢华艳丽、时光仿佛倒流回数月前的初婚礼,心境却天壤之别。
托米莉亚轻抚手中铜镜,镜中脸庞娇嫩得像要渗出水来——晶莹的露珠真的缠绵在镜面,却是一滴滴沿腮坠落的泪水。她此刻才知道:人间幸福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正因为人间有美,所以最终一定是悲剧……
烛火忽然一暗,莫名起了股风。托米莉亚诧异地回过头——帐篷背对哨兵的死角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道大口子,钻进一头毛茸茸的棕毛瘦狼!她心中一惊,下意识伸手握住藏在胸前的匕首,却见那只狼眼神明净、没有半分险恶。棕狼走近,喉咙里“咿咿呜呜”发出一连串轻悄鸣叫、声音压低并不时回头警惕帐门。托米莉亚忽然醒悟,她急忙进入颠颤出神状态。
听了一会狼语,女王眼里时而惊喜、时而忧伤,她低声说:“我的手铐脚镣都是精钢打造,弄不断就根本逃不了!”棕狼忽闪一下明亮的眼睛,一口叨住托米莉亚脚镣,发疯似地啃咬起来,牙齿与金属交错发出刺耳鸣叫,无奈脚镣太硬,狼嘴咬得腮边流血也难动分毫!
托米莉亚拼命配合它,终究还是枉然。她眼看棕狼耗尽力气,眼中涌出泪水,抚摸狼头柔声说:“算了,看来就是命中注定。帮我转告伊利亚斯。我会永远忠于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一定要剖开凶手真相,不仅为了我……还为了天下的草原百姓!”说完她从身侧箭囊中抽出王子给她的定情信物青铜羽箭,用刀尖在箭杆上仔细刻出一行铭文。棕狼痴痴盯着那张凄美绝望的脸,见证泪水怎样砸在箭杆上。
刻完托米莉亚把这支箭横着递到狼嘴里,又喃喃道:“你会是个天使,会替我照顾好他……千万别让他……做傻事!”她凄绝的笑容犹如落花。
门外忽然响起呼喊和脚步声,托米莉亚赶紧把棕狼向洞口一推,呼声:“快跑!”
东胡营盘已经大乱!
原来伊利亚斯见索菲亚去了许久仍未回转,心中焦躁难耐,实在等不下去便偷偷潜入。他不像棕狼那样灵巧,刚溜过几座帐篷就被放哨的獒犬发现,狗吠一起自然引来哨兵。伊利亚斯无路可退,拔出一柄环首钢刀奋力劈砍,一面大声呼喊托米莉亚的名字。四面奔来的东胡勇士越来越多,可王子使出浑身解数、神出鬼没的刀法总能出其不意夺人性命——不知是否上级有令,敌人似乎也不过分紧逼!双方鏖战约有顿饭功夫,远处传来一声粗莽的号角,东胡武士全体朝两边潮水一样分开……伊利亚斯正战得心急如焚,抬头只见远处营地中央不知何时已竖起一根3米开外的粗壮木桩,顶端绑着一具赤身裸体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托米莉亚!
王子见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形摇摆几欲摔倒!他不顾一切狂奔过去,手舞钢刀雨点般疯砍水桶粗细的木桩,就像樵夫砍伐巨树一样,每一次空洞的伐木声在寂夜里听来都那么惊心动魄,直到木桩被伐倒在地……
托米莉亚已经死去,心口深深插着那柄她形影不离的匕首;浑身上下布满肆虐的鞭痕;她显然刚死不久,身体并没有僵硬。伊利亚斯扶起她头颅,拼命爱抚、摇晃、亲吻爱人的脸孔和嘴唇,可她的皮肤冰凉、心脏已不再因欣喜而狂跳;她脸上失去血色,变得无比苍白。王子的口涎和泪水纷纷垂挂在她脸上,他整个身体蜷得像一只烫熟的龙虾,忽然又仰面朝天,像个快要溺水的人在大口呼吸,却怎么也喘不上气、发不出声!直到脸色铁青,围观的人才听到他喷薄而出的悲啸声,如同病入膏肓的肺痨病人。此情此景,伊利亚斯的心念已死,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还活着……
叶尔兰思绪黑暗中奔涌冲突,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对托米莉亚竟也生出了深深爱恋。最可悲的是,他们连凶手是谁都毫不知情。
远处,戴面具的黑萨满和东胡王走出人群,唯独不见托米莉亚那狠心的“新郎”。黑萨满一招手,过来几个东胡壮汉,将伊利亚斯丛爱人身边架起来——他好像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脸上已毫无生气,就像一个浑身瘫痪的病人。人群窃窃私语,惊叹爱情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刀斧手早已准备停当,只等首领一声令下就剁掉伊利亚斯人头。
黑萨满缓缓举起了手臂,杀人战斧也已越过头顶……
人丛脚下突然蹿出一团棕黄影子,电光火石间已奔到黑萨满身前。巫师垂首,只见一头棕狼呜咽一番急切鸣叫,张口从舌下吐出一物。黑萨满一把抓过那事物,黑洞洞眼窟里精光暴射!他大叫:“现身说话!”
众人惊呼声中,棕毛巨狼须臾毛皮绽裂,变幻出一个裸体少女,正是索菲娅。
“求我留他活命,这点东西远远不够!”黑萨满呼吸急促、嗓音毛糙,内心显然迫切。
“你见到此物,它的主人很快会亲自来找你,只要你放了伊利亚斯!”
“我怎知不是诡计?”黑萨满嘿嘿冷笑。
“你只有一次机会见到它的主人,错过就是永别!”索菲娅目光逼人。
黑萨满的手在微风中,竟有些发抖,他呆了片刻,猛一跺脚:
“刀斧手,放了这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