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基泰男人马上开始垂涎祖先们的美貌,不想再杀死她们,而是想让高贵的阿玛宗女人为他们生孩子!”说到这托米莉亚鼻中轻哧了一声,微有些轻蔑:“斯基泰男人每次接近我们的骑兵,一遇到攻击马上后退。时间一长,先辈们逐渐失去了防备,敌我双方的营地越离越近。直到有一天,两名怀春野游的阿玛宗少女,终于没能抗住斯基泰男人引诱,与他们发生了关系……”
“就像我们这样?”王子一把搂紧她,目光映着熊熊篝火。
“可我还不一定给你!”
“我肯定你会的。”伊利亚斯咧嘴笑道。游牧先民生性极为直率,至真至纯的事情断然不会拐弯抹角。
托米莉亚脸颊火烫,她轻轻捶着王子胸膛,接着讲:“这种浪漫绯闻迅速蔓延,很快双方的营帐就合二为一。每个斯基泰男子都娶了第一次和他发生关系的女子为妻。但这些男人学不会我们的语言,反倒是我们很快学会了斯基泰语。当彼此能够沟通的时候,斯基泰男人请求祖先们跟他们一同回归部落,却被拒绝了。我的祖先们说——我们自古女人当家的风俗永不可能改变,不过这其实是一个借口,因为我们世世代代都在守护天底下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关系到掌控万物的神力和世人的生杀予夺!”
“是什么秘密?”伊利亚斯听得心旌动摇,好奇心高涨。
托米莉亚忽然狐疑地盯着他:“这秘密世代单传,只能由上一届女王临终前传给继任者,并以天地神灵的名义发誓,今生今世绝不能泄露给外族人、否则必遭天谴!所以亲爱的,我……”
“不必说,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他话中溢满柔情。叶尔兰暗中看得真切,托米莉亚清澈的眸子盈盈颤动,泪液徐徐涌出。时间也像海绵吸饱了水,使3人的心都莫名感动。
故事的结局还算圆满——阿玛宗人并未消失,部分斯基泰男子放弃了自己固有的家园,带着财产与另一部分阿玛宗先民渡过塔奈斯河向东北方前进,最后定居下来。他们逐渐演变成一个崭新的民族——萨乌罗马泰人(Sauromatae),也就是现在萨尔玛提安人(Sarmatians)的部分先祖。剩下少数阿玛宗人则始终没有与外来者融合,她们世代保守先辈流传的秘密,一直传到托米莉亚这辈……
叶尔兰听的神思飞驰,他牢记所有细节。
王子本想追问13女骑士由来,但他不忍破坏今夜甜美静谧的气氛,只好把话咽回肚里,留待来日再问。
对热恋中的人来说,时光总是跑得飞快!
伊利亚斯每天射猎捕食,采摘灵药。在他的细心照顾下托米莉亚伤势日渐好转。十余日后,她已能上马骑行。一场小小的争执也由此产生——王子西行日久,怕父母挂念他急于东返复命;托米莉亚则希望他先陪自己回斋桑湖畔举行婚礼。最后王子认真跪在她面前一番动人表白,总算扫清了女王脸上的愁云。他俩选择一个明媚清晨并辔东行。
残雪银斑纹身样烙印在山峁,阿尔泰峰峦在晨雾中泛起淡蓝色清辉。苍鹰化作一片翩然九天的黑色羽毛,或灵动回旋、或高抛低沉。一红一白两骑战马前后穿梭,伴随写意的欢笑,像两尾游鱼在浅海中嬉戏。叶尔兰也松了松蜷在暗中的意念,想想若在现代,两人如花的年纪,本该徜徉在校园,聆听知识、浪漫恋爱,享受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光;而在千年前这个天地吞食万物、人也吃人的年代,一切美景似都那么短暂……叶尔兰不断追问:在遥远的过去,人与人为什么总像斗兽相残?还是人心尚未脱去蒙昧?
托米莉亚遥望远方冬麦一样起起落落的原野,兴致高昂仰天高唱:
“我看不见黑海退役的木帆船
和她身上青色水锈
从桅杆框架望上去
只是天空苍白
大雁一季而归
我看不见高加索的残雪
和它地下黑土悠然
裸麦从农妇手中下坠
人们就有了面包
和为争夺它而生的仇恨……”
她嗓音清越高亢,尾声伴着沙粒,古老的曲调深沉忧郁,宛如一柱狼烟升至高空,最后袅袅抖散。
伊利亚斯听着眯眼朝向太阳,他惊觉自己20余年青春蹉跎虚度,刀光血影随父征伐总未及回头,此刻蓦然回首,人间——不过是张洗去了血污的脸。不知和平是否永远像地平线远端,看得见却走不到!
托米莉亚忽然招呼他一起翻身下马,牵着他的手认真说:“阿玛宗的祖先们曾留给新娘们一个预言,据说非常灵验。一会我先闭上眼睛,你抱着我转个圈,等你叫我睁眼时,我看到的天空就能预示我一生是否快乐!”
“是么?我愿意效劳。”伊利亚斯看了看烈日,他信心十足。两人依言而行,王子故意将她的脸朝向太阳站定,然后才说:“睁开吧。”
托米莉亚能感觉阳光隔着眼睑晕染的橙红色,她毫不犹豫撑开眼帘迎接那耀眼光芒,尽管光线温暖得刺痛。可太阳竟在这一瞬间改变了——它像被野狗咬缺边缘的馕饼,一个越来越大的阴影迅速遮没它大半,天空骤然昏暗如暮……
“日食!”叶尔兰心中暗叫。
生活与远古的二人却并不懂。王子顿时黯然,因为他看出托米莉亚眼中海啸般瞬间淹没一切的忧伤。他正想劝慰,她却忽然又笑了,对着天空声嘶力竭地高喊:“我不害怕!不在乎!”
两人相拥,吻成一对亘古不朽的山岩剪影。
尽管日子很快过去,为让托米莉亚摆脱心中阴影,王子突发奇想,决定带她南下腾格里山(今天山山脉)一览异地风情。如此绕一个大圈再回家,冥冥中他只希望这幸福的旅程永没有尽头。
接下来的半月两人昼行夜息,一路游历天地间大好的河山。托米莉亚身体已日渐复原,她久居草原,屡屡惊叹世间还有如此旖旎的山野、湖泊,如此广阔的戈壁;她奇怪热情好客的伊塞顿牧民为何说着斯基泰语,却远比格里芬人爱好和平;她也欣慰南方的天地间也生活着零星独目人部落,王子与他们亲如一家。两人一路上处处被奉为上宾,心情极佳。
一天,伊利亚斯故作神秘地对托米莉亚说:“据说500年前,我的祖先中就有一个敢于冒险的英雄,带着一部分人到腾格里山南面去寻找新生活。他们长途跋涉终于安了家,可是一场瘟疫使部落成员死去大半!后来英雄说向山神祈祷吧,人们就在万丈山岩上雕刻了神像。不久果然风调雨顺人丁兴旺。我想带你去看看,愿意么?”
托米莉亚自然百依百顺。
这天两人循着当地人指引翻越腾格里山,来到山谷深处一处开阔腹地。只见依山傍势一整块面积约120平米的陡峭山岩上,以凿磨、凹刻技法雕刻出一群男女、兽群形象。画面错落,画中男子均平伸出夸张男根,或指向女性,或男女一组,描绘出男女交欢的场面;画中人物的造型极为特别——英姿勃发的两臂上下摆动;男子举止刚硬,向女性求合;而女性轻松、舒缓的动作,也像是一种愉快的回应;更为醒目的是,岩画中所有男子都呈倒三角形健硕体魄,而女人则描绘出丰满的臀部,人体通身遍染朱红底色,不知是何颜料所染,久经风雨日晒而不褪。
叶尔兰发现,是今天新疆呼图壁康家石门子生殖崇拜岩画群。
王子忽然轻拍托米莉亚肩膀,示意赶快躲起来!两人悄然隐蔽在一处突起的山岩之后,心怀忐忑地偷偷望去:
只见岩画前旷野草地上隐约出现一对男女,浑身赤裸正在相互嬉戏——那女子忽而尖叫着跑开,金色秀发在风中拉成优美线条,透明如芦苇逆光;那男子矫健的身影霎时迈步追上。快抓到爱侣时竟又被她狡猾地一甩,从指尖溜脱!女子迸发出银铃般的欢笑声,两人像是天神偶然伸手捏塑的玉石人偶,每一条曲线都浑然天成。
女子终于被男人捉到,两人相拥俯于草中,优美的躯体一阵阵波浪起伏,以天地为席,与风声相和,演奏着人间最美好的乐章。
叶尔兰恍如隔世,被这如梦如幻的场面震撼——想不到在这生命逝如花火的岁月里,人类竟有一个如此动人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