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斯应该感谢当晚阿玛宗人集体燃烧的欲望和疯狂,因为营盘周围的哨兵也都开了小差,使他得以轻松出逃。
一越出敌人视野之外他就上马飞驰,心中早已想好回归路线:东边是格里芬人地盘,过去就是送死;西方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自己从未去过,西行也非上策;北面面临阿玛宗追兵;只有向南翻越Altun(阿尔泰)山原路返回故乡一条生路。叶尔兰心系康妮一行,自然也盼着速归。不知为何,他甚至觉得王子有些对不住女王。
借北斗星判明方位,王子一夜疾奔并未歇息。天明时已远远望见阿尔泰山脉青黛盖雪的轮廓。他见战马乏力,深知翻山越岭还需靠此良驹,因此分外爱惜脚力,便放慢速度。雪青马似经常在此道路上往返,驾轻就熟自动辨向而行。
中午时分王子已距离山脚不远,他决定下马稍作歇息。马儿自顾低头抢食刚破土而出的草芽;伊利亚斯也早已饥肠辘辘,他先确认自己的青铜白羽箭还在,又从女王箭囊中挑出一尾黑翎精铁箭簇,挽弓向天射落一只游雁,拔毛剖腹举火烤熟而食。叶尔兰看了恍然大悟:为何天鹅族人祖辈辈游牧至今,有人仍不愿抛弃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传统——原来一切均可仰赖天地恩赐。可今天,日益膨胀的工业文明野心、以及在它盘剥压榨下日趋严酷的大自然,还能像几千年前一样无限供养人类么?他想:一个人为什么必须恪守祖先留下的规矩?像马和狗忠实于主人一样;但难道一个人不该忠实于祖先的传统,就像马和狗一样么?他又想。他发觉自己的精神此刻正在变异——像只顶风逆行的飞禽,翅膀上有根羽毛刚巧折断,不太强烈的痛楚,却能被心灵敏锐捕捉。他猜不透王子愁眉不展的凝视背后,是否也住着一个天地间挣扎求生的灵魂……
午饭刚入肚,不容人细想,热气已被太阳熏蒸着,朦胧扭曲在远方地平线上,天际忽然冒出一排黑点。王子手遮骄阳警觉地观看,见每个黑点后面都扬起蒙蒙尘烟。很快他就看清那是10名骑兵20乘骏马,为首正是阿玛宗女王。她戎装皮甲,野性红发随风飘舞,像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伊利亚斯心中大惊,他深知此番若再被擒,绝不可能再有侥幸逃脱的机会,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伊利亚斯不敢怠慢,纵身上马朝山脚疾驰。怎奈草原上近在咫尺的远山,真实距离却远比目测要遥远数倍,一时之间也难以抵达。
雪青马还没吃饱,心中贪恋脚下嫩草,一时竟跑不出全速;相反追兵每骑均协领一匹空马,奔行中可不断离鞍换骑,速度越来越快,眼看王子与追兵之间距离渐渐缩短……
伊利亚斯不断回头侦测敌我距离。等到仅相距百米左右,他已能看清女王碧如湖水的眼睛和紧咬的嘴唇,长发飘扬宛如风的线条。
王子很焦躁:照此下去敌人必能追上自己。一旦近战围攻,对方人多自己势单,况且来人个个武技超群,自己绝无取胜可能。倒不如凭自己超人箭法,先提前消灭几个,或许还能险中求胜!
他正想着,猛听得身后有人撮嘴长啸,王子身下坐骑竟尔立刻刹脚不再前进,扭头回身折返。伊利亚斯知是战马训练有素,必定听从了主人召唤。他几次猛勒马缰,雪青马人立踢蹬狂嘶,就是不肯掉头再逃!王子一见事已至此,再拖片刻性命难保,当即挽弓抽一支黑翎铁箭,瞄向追兵……
叶尔兰意念魂与伊利亚斯同居一体,连日性命相依,这时心念急切,不自觉又想出手相助——伊利亚斯浑身一抖,“嗖”地射出一箭,如一只穿云破雾的云雀,不偏不倚射断女王手中缰绳,从她腋下毫厘间空当钻过!
叶尔兰希望先震慑女首领,向追敌施加心理压力。
谁知女王怒喝一声,命部下举起半月形盾牌护住前胸,加速急追,来势更猛!
一箭命中,伊利亚斯斗志高昂。他顺手从囊中挑出3枚黑翎箭连环射出,紧随破空声响,对面3骑女兵应声落马。一中右腿;两箭洞穿肩胛,阿玛宗人队形顿时散乱。
红发女王急得连声呼哨,剩下7骑瞬间变换战术,改为迂回变线跑从侧面包抄围追而来。
伊利亚斯见雪青马不听调遣,索性狠劲打马向追敌斜冲过去,顷刻就与左右两骑女战士并列交错。那两敌也拈弓搭箭应弦而发——叶尔兰借王子双耳辨别风声,上身后躺仰卧马鞍桥,两箭急若流星分从他鼻尖和小腹上方掠过,刚避过兵锋,王子侧伸臂膀挽箭上弦,弯弓化作一轮冉冉升腾的满月——“嗡”地一声沉默了,他发觉自己心中并无愤怒,可右面侧身驰过的两名女子却一起翻身落马!因为这次叶尔兰施展绝技,帮王子一弓放出两箭,他未下杀手,两箭仍然只是透肩而过……
剩下5骑立时醒悟:论远距离射杀自己远非敌人对手。女王连打手势,5名女子旋即拨转马头四散包抄,将王子围在中心。从不同方向同时策马朝伊利亚斯急冲,从高空鸟瞰,犹如5条烟尘拢向圆心;5人同时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即便此时,叶尔兰也毫无把握同时应对5人冲锋!
伊利亚斯却突然施展出罕见的马术“绝活”——双腿甩镫离鞍,单臂扣住马鞍前桥,整个后半身腾空而起,像奥运鞍马运动员一样借双腿触地弹力翻飞跳跃、在马身两侧连续三五个起落,鱼跃漏网一般堪堪躲过飞燕穿梭的5支飞矢!他跃上马背发声清啸,右手扣满仅剩的5支黑翎铁箭,左右旋身两次弓满撤弦——5骑女兵长剑战斧刚出鞘,却被一齐射翻马下。
女王唯恐部下伤亡过大,大喊暂停进攻。她急切呼唤同伴,见她们各个呻吟着慢慢爬起,才知她们并未毙命。但转眼间,伊利亚斯已夺取一匹坠地女兵的空马绝尘而去,眼看就要驰上山前缓坡,钻入一大片密不透风的西伯利亚红松林……
女王一声怒吼砸落手中盾牌,跳下马撕裂自己洁白的战袍亲自为部下包扎。慢慢地,她脸上盛怒之色竟逐渐褪去,又隐约浮上一层欢喜。她知道女伴们都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失去了战斗力,干脆命令她们原地待命。随身只带一柄短剑,一张强弓和装满的箭囊,唤来自己的雪青马,要独自一人继续追踪王子下落。女兵们都说逃奴危险竭力劝阻,却被她强行喝止。
望着她傲然远去的背影,一名女兵说:“她真是疯了,从没见过她为一个逃奴这样疯狂。”
另一人却说:“我看……她保准是爱上那臭男人了!”
伊利亚斯判断身后暂无追兵,他穿过最后一片冷杉林,纵马进了山谷。
日头开始偏西,成群的秃鹫、金雕像不详的黑色预言在高空盘聚,将锦绣白云溅满污点;山峦肤色青寒、皱褶狰狞,漠视天地间一切活物;远处不时传来狼嚎,那嚎声不同往日的孤傲难驯,却充满一种哀怨;天十分高,云帐在与天相接的远方浮游;地十分阔,静静的高原上不见一个人影。伊利亚斯听出些意味:狼嚎声不仅服务于联络、呼唤和打围,精髓还在于驱逐内心的寂寞与恐惧。想起部下皆因自己而死,他此时也有种向天怒号的冲动,用一声振霄呐喊,向这怪兽般无声无息吞吃生命的山峦宣战!他听出了狼群的躁动,无疑,今夜山里将极其危险。但他已是离群的孤雁,纵有万般艰险也要返回故乡。
王子将马蹄涂满野草汁液,以免引来野兽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