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raKam并不回答,自顾自观瞧手中剑刃,手掌轻抚剑身上卷叶草细纹,像在解读一段早已消逝的岁月,他瞳中金绿两色相互追逐搅拌、迷离变换。稍后,他抬头盯视康妮:“Qizbala(女娃娃)这双剑你哪里得来的?”康妮自然说老祖宗传下来的,自隋唐时就是传家宝……”
KaraKam略一沉吟,甩手将“莫邪”剑抛回,叹道:“既然千年前就已属于你家族,命该如此,仍然还是留在你身边吧。女娃娃,千万记得这双剑你片刻不能离身,否则必有性命之忧!”
闲话间兰木扎布已重新拟定计划:依KaraKam所言,叶尔兰必须前往凶器制造地点——三道海子,只有在古今同一空间,才能让灵魂顺利离体,追查主凶。众人即刻收拾行囊,准备原路返回。KaraKam答应同行,只见他拍拍坐骑马鹿肩背,那畜生颇通人性,引颈一串嘶鸣,翻开四蹄跑进山坡密林,旋即隐没。不一会,风催浪涌的碧绿草海边际,忽然灵动跃出一片花白灰影,三四个腾跃就落定众人眼前。
叶尔兰眼睛一亮,又找回童年丢失的那一抹亮色记忆:
“雪豹!”康妮也惊呼。
“它叫Boran(波然意为:风)常伴我身边,不会伤人。”KaraKam拍拍它的头,雪豹温顺如寐,露出年老发黄的牙齿。
“带上它,荒山野岭可以帮助认路,有危险也能提前报信!”看这情形,雪豹显然是老萨满的心爱宠物。
兰木扎布本不愿添累赘,但见老人神态坚决,也只好遵从。
一行人乘船返回喀湖南岸。吃过午饭,与公园管理处办了交接手续,兰木扎布反复叮嘱:如过几天发现老杨遗体,请迅速通知阿勒泰市局。接着又打听从喀纳斯到三道海子路径,一问才知至少还有500来公里,而且很多地方没有公路,越野车都没法走,只能步行。兰木扎布呼吁大家,从现在起要做好“自立根生、艰苦奋斗”的思想准备,听的若望和KaraKam一头雾水。
上车时,特警队长和KaraKam坐前排,便于头车领路,后座依次仍是叶尔兰、康妮和若望;好在军用“东风铁甲”车厢极宽,雪豹“波然”卧在三人腿前仍不显局促。巴雅尔眼看又失去了与美女同车的机会,磨磨蹭蹭一脸沮丧,半天才和哈那提等人也上了车。
兰木扎布通过车载卫星定位导航系统设置好行车路线,发动机一声咆哮,一行人终于离别了美丽奇异的喀纳斯。
午后阿尔泰山地,天蓝如漆,成堆白云远远烂漫开放、连绵为数十里白色绣球花海;有的又像刚蒸熟揭开笼屉的馒头,白胖胖通身挂着汗水,诱人爱抚。两车在雪峰仙女迎空挥舞的玉带状公路上盘旋爬升、下坠,任由浮云、树影剪裁阳光,洒下一路斑斓……
叶尔兰因肩负重任陷入沉思,康妮逗了他几次,仍话语不多,只好去找若望聊关于“三道海子”的掌故,若望精神矍铄,侃侃而谈:
三道海子山谷位于阿勒泰青河县地界,准格尔盆地东北边缘。在阿尔泰山脉中蒙两国交界处。东经91°04;北纬46°80′。因有3个高山雪水融化而成的湖泊,青山翠谷、鱼游鸟鸣,故在哈萨克语里称为“玉什库勒”意即3个湖。
“那里可有神秘之处?”康妮一贯好奇。
“那里是上古鬼方人祭天的秘境,到处藏着岩画秘符、陨石堆、通灵鹿石……在东方传说中,那是鬼方人死后的魔域。无数石块堆积成坟冢,也可能是欧亚大陆最古老宏伟的太阳神殿……”若望一想到即将亲临,兴奋难以掩饰。
“鬼方人?是什么人?”
“大约在公元前13世纪,今天中国陕西延安一带属独立的方国鬼方之域。传说他们能驱使山野间各种精灵神兽!长着魔鬼般的容貌,并一手垄断了东方与西域昆仑之间的“玉石贸易”通道,对中原商贾抽取重税牟利。偏偏玉石,又是华夏贵族梦寐以求的珍宝。”
“魔鬼的容貌?”康妮讶然。
“那是一种歧视性称呼,代表当时东方对西方的不良印象。”
“看来歧视现象也有根源!”
“正确。”若望嘴角微弯。
“我见过南方良渚文化出土的玉粽——传言能沟通阴阳、是华夏人祭祀宗族的礼器。”康妮回忆。
“商朝有位叫武丁的王,可能就是为争夺玉石矿脉,曾发动大规模战争讨伐鬼方。据中国《周易·既济》记载: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可见鬼方是商周时活动在山西北部以及今天中国西北地区的一个古老集团,其势力向西延伸到陇山和渭水流域,有关他们的记载最早见于甲骨文和金文。
据中国史料和多数学者的意见:汉魏游牧于西伯利亚的丁零,十六国北朝时的高车,隋唐时的铁勒,其实都是商周鬼方的后代……”
若望说着,从行囊里取出一台袖珍笔记本“卫星联网电脑”,无论在世界上任何角落,都可以随时通过卫星定位系统登录互联网。他飞快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出现更多关于三道海子的英文资料。两人凝神浏览,渐渐入迷……
车行蜿蜒,一路还算顺利。接近傍晚时,KaraKam引领众人落脚山间一处温暖背风的凹地,不远处曲曲折折淌过一条清冽山溪,正是宿营的好地点。
KaraKam一下车就跟众人告别,萨满法师久居山野林间,有自己独特的饮食坐卧风俗,与生人同行多有不便;而雪豹“波然”也需要自行猎取食物。大家当即约好,明日清晨,仍在此处碰头。
叶尔兰脑中正冒出许多疑团,未及细问,只好恋恋不舍望着老人消失在峰峦深处。
一路颠簸,康妮见若望面色发青,便挽着他到附近缓坡上散步。半日经行数百里,此处阿尔泰山地,已经与喀纳斯湖畔风格迥异。由于古今过度伐木,这里缺少羊毛毯状厚实的草皮,遍野灌木点缀着山石,像乞丐衣不蔽体的破棉袄,露出戈壁常见的灰黄皮肤。春日已死,夏天仍寂寞地活着,唯使路人荒芜了心田。
两人在离营地50米的地方,发现了一小丛红柳。许多枝头绽放淡红色小花,倔强燃烧着青春。面对这生命的荆棘丛,若望眼中渐渐溢满柔情,他说这好比大自然对人类的一纸诉状,时刻提醒世人,有生存权利的,不只是人。
康妮将这一印象深深印入脑海。
当夜,老人和女孩分睡两车中,其余男士都钻入睡袋,依然轮流守夜。
大约凌晨3点,康妮从一个奇怪的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浑身汗湿。她顺手摇下车窗玻璃,想透透憋闷的空气。夏夜的阿勒泰天空,幽如深海,满天繁星似瓢泼雨滴骤然凝结、悬停在头顶不远处,映着明月清辉闪烁不定。
康妮眨着惺忪睡眼,无意间瞟向荒野,朦胧中模糊看见一簇黑影悄无声息向车身方向移动、形如鬼魅!她心头一凛,忙揉眼定睛望去,只见如水月色下,离车五、六米远处竟出现了一簇枝叶浓密、迎风招展的红柳树丛,分明就是刚才移动之物!康妮依稀记得:白天和若望所看到的红柳丛,都在山坡背面超出视线范围之处,营地近旁哪曾见过什么红柳?
“是有人捡来当柴烧?不会!那应该被放在篝火边;是鼠兔一类动物衔来做窝的物资?更不会,这丛红柳枝显然根深苗壮,牢牢扎在土里,夜风中四下摇曳;莫非,这红柳树成了精,自己生腿走了过来?”她开始胡思乱想……
康妮又扭头看了看车窗另一侧的篝火,兰木扎布和巴雅尔脑袋耷拉着,似乎已睡死。她本就好奇心旺盛,加上从小习武历来胆气很壮。女孩当下披上外衣,伸手从皮囊中拽出“莫邪”宝剑,轻轻开了车门,屏息展开蹑足潜踪之术,从背光阴影里快速潜行逼近那簇红柳。
康妮接近目标时,莫邪剑已无声出鞘,像暗水中鲨鱼的利齿。剑锋悄然拨开树丛最幽暗的部分。山岗间莫名刮起一阵阴风、针寒刺骨,直吹得枝杈纷涌、树影乱颤。康妮只扫了一眼,就“呀”地一声尖叫!
红柳丛中幽灵般瞪着一对贼光锃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并非属于什么兽类,而是长在一张拳头大小、皱皱巴巴的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