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俱备。
结婚大喜的日子,终于到了。
入夜的时候,万里晴空,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当空,山山水水都沐浴在一片银灰中,山在笑,山风不止,微微拂来,树枝轻柔地,优雅地在摇动,像是庆贺大喜的日子双手鼓掌,树叶颤动,悄然翻动,抖动着月亮撒下它的银灰。有些树叶闪动着,一会儿披上一身满满的月色,一会儿抖落满身的银灰,一会儿伴着银色在整齐翻动,一会儿又捂着月光在悄然起伏。高树葱郁,雄岸从容,它威严地、冷静地,居高临下地注视山上山下发生的一切。小草也在起舞,任凭黑夜的降临,小草安然地毫无顾忌地开始自己的律动,白天可能有人或动物从草丛中路过,而一旦入夜,小草似乎更加开放,可以自由而欢快地摆动。水在笑,流水欢歌,滴水岩高高的珍珠瀑布,伴着月光,随着山风,轻松而欢悦地滴下,每粒从滴水岩上抛下的珍珠,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踊跃,更加晶莹,而坠入水潭的水珍珠,溅起一片银光,敲碎一弯明月,从深水潭涌出的清溪水,一路轻吟低唱,“哗———哗”,弯弯曲曲的山溪河流,摆放着无数个大小不一,圆缺不等的月亮,月亮落进水中,水中摇落着月亮,月夜下的山河山溪,美丽而安静,自然地流淌。偶尔有几只山鸟弹起,“嘎呀”一声,划破夜的温馨,继而,夜又恢复梦一般的沉静。
“起风了———”
几阵狂躁的山风刮过来了,草歪树斜,山重水迷,月色被迷糊,山景被撑碎,树枝树叶发出了“哗哗啦啦”的声音,一只、两只,一群鸟被惊起,山间的夜被打乱了。
“上雾了———”
风停了以后,大山死一般的沉寂后不久,山头开始起雾了,很快,灵山山上浓雾弥漫。而在宝山下的滴水岩,月亮被浓雾掩藏,天阴了,变暗了,灵山上的大雾罩住了山上的一切,远山近水几乎看不见任何树木草花,即使是相隔一两米,也看不清对方,看不清树木,看不清人物。准备婚礼的人这一会有点慌神,一会儿就有几拨人报告,大山起雾了,婚礼在山上举行,会不会有影响?这么大的雾,上龙凤顶的路会不会好走?过去准备的各项议程,出发的时间要不要更改?
这些疑问最后都传到了正筹备婚礼的主持人耳中。正在远方家里准备陪女婿启程前往龙凤顶的左贵山听了报告,也有些着急,因为他不是灵山人,对灵山的气象情况不摸底,他就问远方的父亲姚大壮:“姚大哥,这天气碍不碍事?”
“雾很大吗?”
来人回答:“很浓很厚,还不断飘移积聚。”
“亲家,你在家等一等,我上山去看看风向。”
姚大壮出去有半个小时,然后披一身露水回来了:“好天气!”
“雾不是很大吗,怎么是好天气?”
“我在山头上瞧了瞧,这灵山上的大雾是经常的,山高水气大,雾多雨水稠,而今天的雾,两个小时准散开,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你肯定?”左贵山有些疑问。
“我在灵山六十多年了,这天气我见多了。这叫半夜雾,早日头,山风刮,大晴天。”
“这是什么道理?”
“大道理,科学的说法我不懂,但我知道,山上起雾是经常的,但如果雾不走,风不刮,那就说明有雨水了,但山风不停,雾就会很快被吹走,天气到快亮的时候就会放晴,放心吧,明天是一个大晴天,好日子。”
“那应该不改变计划。”
“对,远方,通知大伙,该启程了。”
“启程了。”
“启程了———”
随着一声“咚”的大鼓敲响,雄浑,整齐,地动山摇的丰收锣鼓敲起来了。
“咚———咚咚———咚咚咚———”
锣鼓声震醒了沉睡的山山水水,震醒了山上的万物生灵,牵引了灵山上上下下去迎亲、去庆贺婚礼的男女老少。
锣鼓一声一直在敲,敲得灵山上的人心花怒放,笑逐颜开。
人们开始出发了。锣鼓队,彩轿队,秧歌队,表演队,每人都拿着一个火把出发了,登山了……
再说滴水岩小学。左梦玲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虽然她嘴里没说,但她心里特别急切,十分着急地想见到远方,想投进远方的怀抱,想与自己的爱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她此时有点发恨,恨时间太慢,恨路途太远,恨不能直上云霄,在几秒钟之内就能到心爱的人身边。她站在小学校的院子里,向宝山顶眺望,脑里出现了许多种两个人相见相拥的画面,她好像把婚礼的议程忘了,把周围的人忘了,甚至把父母及身边的亲人也忘了,只有一个念头,早点,快点与远方相见相爱,然后永远在一起。
“左老师,天气有点阴。”彭山虎进来说。
“噢———”左梦玲好像还没从对美好未来的遐想中回过神来,“天气不好吗?要下雨吗?”
“看不清楚。”
“那怎么办,问问老支书,看他知道吧。”
“天气没事,”老支书从外面走过来,“左老师,这天是昨夜阴的,这天我见过多了,过去也这样,往往夜里阴,有时还下点小雨,放心,现在刚过十二点,天气有点阴,还有点薄雾,但一个时辰过后,天就会亮起来,到咱们出发时,雾估计就差不多了,等到我们爬到宝山龙凤顶合欢树下的时候,一定是日头高照,朗朗晴天!”
“老支书,你就这么有把握。”
“这天气就叫气死懒人。”
“怎么讲?”
“夜黑下雨白天晴,生生气死懒汉人。”
“真有意思。”
“过去,山里一下大雨,生产队里就不开工,社员们就不用干活了。”
“这样天气就不行了,对吧?”
“对,夜里雨下得再大,白天大晴天,你不得照样干活,照样上工吗?”
“老支书,你太辛苦了,你这一宿都休息不成了。”
“左老师,你大喜的日子,俺高兴都来不及呢,哪来的辛苦,俺滴水岩村,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高兴。像左老师这样的好人,应该有好的结果,好人有好报呀!”
“谢谢老支书。”
“该登山了。”
“上山了———”
“起轿了———”
随着一声尖利、响亮的唢呐声起,“百鸟朝凤”的音乐在山间回荡,唢呐开启了山林春色烂漫的凌晨。滴水岩的薄雾已经攀升了,挪动了,随着山风的牵引,薄雾变成了几抹轻纱,给莽莽青山和葱郁树林带来几缕亮丽和雅气,月亮还在山间,只不过是下弦月,眼见得雾藏进深山密林里了,她所绽放的清淡银灰也愈趋清淡,撩拨山林,点醒山林,叫醒青山的是“百鸟朝凤”的曲子,尽管还在夜间,还在夜的大幕中,但喜鹊、画眉、黄鹂、夜莺,各色各种的鸟儿快乐欢歌,喜庆放声,时而高亢,时而婉约,时而激越,时而低回,时而轻巧,时而浑重的音乐穿过密林,掠过草丛,钻进岩缝,渗进碧波,音乐声更在山间的每一个村落缭绕。山里人几乎都早起了,几乎都出发了,几乎都要上路了,这些山民的早起,不是赶集,不是打柴,也不是种地,而是自发地去赶场,他们认为必须去应该去的婚礼。而且,今天夜里上山的人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大人加小孩,或者说叫做学生加家长,他们出家门,到村口,三拐两走,走进了前往宝山山头龙凤顶的山路。当下弦月完全被大山吸尽,当青山云雾还没散尽的时候,大人怕小孩子看不见路,小孩不想受大人牵制,于是每个人都点燃了早已备好的蜡烛。
于是,东村三五支蜡烛,西沟五六支蜡烛,北山上七八支蜡烛,南岭一两支蜡烛,点燃了,他们走着汇着,都汇成了那条攀登龙凤顶的山间路。
在每个大路交叉口,都有明显的指向攀登龙凤顶的路标,路边还摆放着水、蜡烛,没有蜡烛的,点上蜡烛,燃烧完了,续上新的蜡烛。
一个人、几个人、十几个人的手持蜡烛的队伍形成了。
一队、两队、数十里队伍汇成了一路。
一支长长的、源源不断的蜡烛队伍,犹如一条长长的夜明珠串,在青山绿水中环绕前行。前行,前行,往山的高处攀登。
而在灵山山上的灯笼火把,尤其是火把队,更是灿烂光明,烟气缭绕,锣鼓队的锣鼓敲得震天响,锣鼓队带着场部出发的火把队有一百多人,火把队里有姚远方的两个爸爸———姚大壮和左贵山,有姚远方的亲密同事———洪场长和尤主任,有姚远方的红颜知己———马云霞、梁红玉和张秀巧,还有姚远方资助扶持的大学生兄弟,有姚远方背二十里山路往返医院治病救命的父女俩,有姚远方从悬崖上劝回来的失恋青年,一百多人火把队整齐壮观,威风凛凛。到一队路口,伴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又一队火把队加入了,这一队又有五六十人,他们举着火把,欢歌笑语,拥进了火把大军。到二队路口,又加上一队四五十人;三队八十多人,四队七十多人,五队六十人,六队一百多人……火把队越来越多,越来越长,走在前面的姚远方来到了龙凤山的山顶上,他回头远眺,”啊———真是壮观。”
姚远方拉着左贵山和姚大壮:“爸、爹,你看看,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