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林场的事我嘴就笨了,要说小学校的事,我能跟你说一天两天都没事。要说远方场长,那太好了,首先他爱场如家,他把林场的事,看得比他性命都珍贵。为了抗洪救险修堤坝,他几乎失去了生命。还有就是他与群众心贴心、心连心,他几乎每天都和林场职工在一起,植树他和职工一起干,别人多少任务,他一棵也不少。采药他和职工一起干,职工认识多少种药名,他要求自己也必须了解多少种,职工采挖中草药有多少任务,他也要完成多少任务。几乎场里所有职工都和他一起干过活,他说,一天不和职工在一起,他就像丢了魂似的。姚远方像磁铁一样,吸引和激励着林场的广大职工,而他们也真心实意,毫无怨言地跟他干。姚远方在山上的这三年,是灵山林场发展最快的三年,变化最大的三年,职工收入增长最多的三年,也是外出职工回流最多的三年。我们林场工人的工资不比你们城里人少,还根据效益,每个季度和年终都有奖金,山上的职工谁也不愿意走,而附近山下的姑娘钻着空子想往山上嫁。要说这个姚远方是个大人物、大英雄。”
“这么说,你喜欢姚远方?”
“那当然,如果他同意,我明天就嫁他。”
江景天问了句:“他同意吗?”
“唉,人家好像心里有人了,根本不理俺这个茬。”
“马老师,那在你的印象中,姚远方做的最让你难忘的事情是什么?”
“是什么?让我想想。”
“你吃点菜,咱们边吃边说。”
“我———我得像讲课总结课文中心思想一样来进行归纳,哎,江局长、何局长,你们都是大官,我是这样概括的,姚远方让我最难忘的,一是不怕死、不怕苦、以身作则,发挥榜样的作用。”
“说具体点。”
“你看,他抗洪救灾,那么危险的事,几乎要丢性命的事,他冲在前,跑在前。哎呀,那一次把我们吓死了,他被洪水冲走了十几里地远,他抱住了河边的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在卫生室里躺了三天,我和梁医生守了他三天,好人有好报,他活下来了。”
“这一点,嗯,是很可贵。”
“第二呢,是———是有眼光,他上山以后,就对全林场的发展作了整体规划,他说,咱不能只盯着眼前的变化,不能只盯着眼前的票子,要设想我们林场未来五十年、一百年怎么发展。叫俺俺不行,谁能想那么远的事,他说的那‘三个大’,至今有些俺也弄不懂。”
“三个大!哪三个大?”
“第一是大宝库,第二是大课堂,三是大花园。”
“马老师,你说详细点。”
“俺说不圆盘,大宝库,就是把灵山林场建成富得能流出油来,而且是永远流,永不枯竭的大宝库。”
“这一点我们能理解,就是持续发展,不断富裕。”
“大课堂俺就不懂了,俺就知道俺教孩子们读书的小课堂,把林场建成大课堂,他说,林场将来要成为高等院校实习科研创新的基地,成为大学生永远鲜活的课堂,有点玄乎,莽莽青山,怎么成为课堂。”
何家慧接口道:“马老师,远方的意思我大致上能理解,说简单明白一点,就是把林场变成大学生学习、实验、科研的基地,而大学生科学研究又会加快林场的发展,这一步棋想得很远,现在全国很少有地方这么干,但这可能是个方向。”
“那好那好!第三呢,大花园。这个大家都明白,就是把林场建设得处处跟花园一样,他说要跟旅游、生态建设、山间美化结合起来,把林场建成远近闻名,来人必看的旅游胜地。”
“远方这孩子眼光的确不错,马老师,你接着说。”
“让我喝点汤吧,嗓子都说干了。我说远方第三个是有办法,有点子。”
“你再举例说说。”
“远方就是有法子,你比如说吧,两年前远方刚上山那场大洪水吧,洪水是抗了,地也保住了,但洪水过后,河两边白森森都是石头,尤其是用木头挡住的地边边,需要钢筋水泥修筑,可那时候林场哪有钱呀,于是,远方想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
“用木材换呀。”
“用木材换?”
“对呀,也不是上山砍的木材,而是用抢险投到河道边建木墙的木材,反正也抗洪了,在洪水堆里泡了十几天,浑身都是泥,泥土泥脸泥屁股的,远方说,这木材抢险也是用,但大水过去了,应该让它发挥作用。正好,灵山县水利局、电业局、供销社都缺木材,于是就用这木材换回了修堤筑坝急需的水泥,钢筋,人家单位也换到了急需的木材。多好哇,双方都解决了问题。”
江景天听到这里,脸色铁青,“看来,这就是林场报了三千方木材抗洪抢险的损耗了,三千方呀,好几百万啊!”
“江局长,有什么问题吗?”
何家慧赶紧接口:“马老师吃饭,看来,远方真是有办法。远方还有什么办法?”
“远方别看也是个山里娃,新鲜点子多着呢!三年来,林场收入大大增加了,但工资又不能随时增加,国家和地区都有明文规定,远方就想了个效益奖金的办法,就是每个分场、小队,也包括个人,按照为林场创造的效益和价值的贡献,按比例分发奖金,这办法真管用,大伙一干上活就跟拼命似的,总是干得多,干的效益好,好多职工一年奖金比工资都高得多。”
“总共发了多少?”江景天问。
“那我不知道,我们只拿平均奖,就平均奖也挺多的。”
“姚远方拿多少?”
“开始定的有规矩,林场效益好,林场领导奖金高,但远方从不多拿,他和我们一样,只拿平均奖。”
“这点他做对了。”
“马老师,谢谢你的介绍,你吃好,我因为有事提前走了,让两位副局长陪你。”
马云霞从地区开会回来不到十天,地区林业局调查组就进驻了林场,调查的内容就是姚远方擅自动用国家财产,不经批准拿国家财产进行以货易货交易,违反重大事件必须上报的规定,违反了动用三十万元林场资产必须报地区批准的规定。同时,林场还擅自决定滥发奖金,尽管三年后已经在全国许多地方开始试行发放奖金,但在三年前全地区,甚至全省也没有像林场姚远方这样滥发这么多奖金。处罚是不可避免的,本来林业局党委决定要开除姚远方,但调查组得出的结论是,现在是改革开放初期,不经批准,动用国家财产,没有先例,自主决定发放奖金,肯定是错误的,是要接受处分的,但调查组同时也不能不承认,三年来,灵山林场确实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林场职工确实表现出了生产的极大积极性和创造性,林场的物质财富有了大幅度增加,三年前负债五百多万,而三年后,林场账上现金就有两千多万,还不包括两千多万的债权。而更重要的是,林场职工拥护、支持、信任姚远方,如果姚远方被开除,林场职工扬言,他们会上地区、上省,甚至到北京告状,对此,调研组既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因此他们建议,不仅不应该处分姚远方,而且还应该表彰姚远方,有些未曾做的事,比如发放奖金,可以作为改革中的尝试。同时,积极向上级反映,寻求上级的支持和答复。但林业局党组经过两天的专门会议,还是作出与调查组不一样的决定,不开除公职,但免去职务,不调动回城,而是留场察看。
这个结果一下来,马云霞知道自己闯了祸,事情都近三年了,之前没人反映,之后也没人去说,上面也不知道,更没有处分,如果不是自己多嘴,姚远方哪里会来这飞天横祸。马云霞对自己的那个恨,无从形容,她打自己的头,撕自己的嘴,甚至抽自己的嘴巴,她恨自己、骂自己,自己折磨痛骂自己一个多月,她想找姚远方忏悔,但姚远方好像没事人似的,因为调查组调查的时候,姚远方承认了一切,承担了一切。他表示,这一切都是他上山后想的和干的,他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并愿意接受组织上一切处罚。马云霞在无尽的自责中慢慢地缓和下来,慢慢地平静下来,但她却下了另一个决心,她要为远方献出一切,哪怕是生命,先前的喜欢早已转化为爱,而此时爱又加上追悔、痛惜和自责,她只有一个念头,好好守着看着围着姚远方,不仅姚远方已被马云霞看成了爱人,也看成了她需要报恩,需要珍惜,需要保护的男人,这也就是为什么姚远方被免除场长职务以后,全林场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马云霞对姚远方珍爱有加,痛惜有加,关照有加的原因。
“远方,你被调查的时候,难道没有想去查查是谁把这事说出去的吗?”
“没想,想那干什么?事是我干的。那时候的确不符合规定,处分我也应该,当然,把它看成改革中的探索也可以。问题是,那时的地区林业局,思想还不解放,所以,没有多想,事既然出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不把我撵下山,我什么都不怕。”
“现在知道了,你不恨我吗?”
“恨你?为什么恨你,你只是说漏了嘴,再说,你是为了唱赞歌,表扬我才说漏嘴的,虽然免去了职务,也好,对我也是个警醒,干好事也不能太急,改革呀,发展生产呀,扩大事业呀,都要讲因地制宜、因事制宜。”
“真不恨我?”
“除了美帝苏修,我恨过谁呀。”
“哎,你就是特别,胸怀一般人不能比。”
“又夸我了,还想让我出事呀。”
“你真坏!”
“咱不说了,后天就要上山结婚呢,事还多着呢,我走啦。”
“远方!”
“啊,还有事?”
“你进我房间来。”
“好,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
“马老师,马校长是这么吞吞吐吐的人吗,有事快说。”
“从今以后———”
“怎么啦?”
“你就是名花有主的人,梦玲找到了。”
“是啊!”
“我———我们有想法也不可能了。”
“嗯!”
“我———”
“说嘛!”
“我有一个……一个小小的要求。”
“你说。”
“你能让我……让我抱抱吗?”
“啊———”
“放心,我只是想抱一抱,这以后该真的断了念头了。”
姚远方长开双臂:“好,感谢你长期以来对我的关———”
马云霞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姚远方,在姚远方的肩头,马云霞的眼泪,大粒大粒地往下滴落,她浑身颤抖,双臂紧抱着姚远方。姚远方虽然感受不到爱的拥抱,但他的确为马云霞的坦诚和情深而感动,他伸直胳膊,用手轻轻拍着马云霞的后背:“云霞,好好保重,一定要生活好点,我们是好哥们、好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