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红玉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把草药的叶子汇集于一块,按正常的正确方法,应该把树叶熬成水,先让远方服下,可这山洞里除了有几堆乱草,那是过去猎人和过往的路人睡觉用的,没有火,没有熬水的工具,任何能够榨汁的东西都没有,“怎么办?”梁红玉把叶揉碎,想往远方嘴里塞,但远方知觉毫无,嘴巴紧闭,树叶根本就塞不进去。这下又把红玉难住了。但时间在流逝,多一分钟耽搁,远方就多一分危险,没有办法,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红玉只能采用一个让她脸红心跳的办法,她首先把树叶塞进自己的嘴里,咬碎、嚼出汁来,然后又俯下身,人工呼吸一般,嘴对嘴把嚼出的药汁喂进远方的嘴里。就这样,树叶在红玉嘴里嚼碎,又吐进远方的嘴里,让远方咽进肚里,这样循环往复,操作了半个多小时,梁红玉从开始的脸红心跳到吞吐自如,忙和累,紧张和担心让她忘记了羞怯,治伤救命成了她最大的愿望。红玉感到喂进远方嘴里,流进肚子里的草药汁够了,又转换阵地,趴在远方的腿上吸吮被毒蛇咬伤的伤口,她想尽量减少流进远方体内的毒素,梁红玉是医生,她清楚地知道,因为她刚才无数次用嘴咀嚼过草药,吸吮伤口应该是不会中毒的。经过吸吮,把伤口附近的毒素清理得差不多了,红玉就把草药叶捣成泥,揉成黏糊状,撕出一块胶布,把药糊紧贴在伤口处。等这一切做完,梁红玉才感到浑身大汗淋漓,分不清身上是雨水还是汗水。而与此同时,梁红玉才感到特别的疲乏、特别的累,她眼皮打架,她真想闭上眼好好地睡上一觉,但是作为医生的她知道,必须每隔四个小时要给远方喂一次草药汁,她不能睡,更不能睡沉睡死,她在坚持,无论如何要等三个小时过后,再喂远方一次草药汁,这样她才能好好休息一会儿。为了防止瞌睡,她在树枝上挑了几个树刺,放在下颚,如果太困了,顶不住,一低头树刺就会顶着扎着皮肉,这样困了很多次,也扎了很多次。红玉看看手表,三个小时过去了,红玉又如法炮制,嚼碎树叶,又给远方喂了一次中药汁。而此时已经是午夜一点钟了,离天亮还有五个小时,红玉真的太累了,她真要休息一会儿了,而正在此时远方上下牙直打架,不断发出呓语:“冷———”、“下大了——”,“蛇咬了”,“梦玲———你在哪。”
红玉摸摸远方,身上还是十分发烫,但远方口中不断地发出“冷———”的梦话。而想睡一会儿的梁红玉,身子被从洞外的山风吹着,也感到冷。同时,一个人睡也害怕,而与远方已经有了身体接触,更重要的有了接吻一样的接触以后,便也顾不了那么多,她靠近远方,伸手抱住姚远方,一歪头就睡着了。
红玉做了一个甜美的梦:在灵山林场,在那高高的原始大松树下,在杜鹃花开满的山坡上,她与姚远方刚举行完婚礼,两个人隐进了绿树丛中,又在万花丛中流连,两个人手拉手躺在青青绿草上,远方满脸笑容,远方来吻她,远方要撕开她的衣服———
“冷———”可能是体内药汁与毒素斗争的缘故,姚远方依然高烧不退,而且发了癫狂,他暴躁不已,他先是撕自己的衣服,外衣因为湿重,已经被梁红玉脱掉,远方就开始撕自己的内衣,捶打自己的胸膛,继而,他开始撕红玉的衣服,使劲揉摸梁红玉,“远方———”红玉美梦撞破,梦中轻轻掀起她的婚纱变成了现实撕扯她现在穿的衣服:“远方,你不能———”红玉想挣脱,但在膀大腰圆的姚远方面前,她的动作无力。“怎么办?”红玉又惊又怕,又喜又羞,怕的是远方对她施以暴力,喜的是如果远方那样,远方会对她负责的,但善良的梁红玉又不想以此来要挟姚远方,她只想姚远方在正常的情况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宣布爱她、娶她。远方毕竟是在不清醒,没有清醒意识的情况下在撕扯她的衣服的,而且力度也不是很大,所以,梁红玉在想对策,突然想起了姚远方第一次住院和这一次被蛇咬梦呓中说的“梦玲”,就突然来了主意:“远方,我是梦玲,你不要撕,我脱。”
不知是“梦玲”一词在远方潜意识中产生了作用,还是远方本来就很累很乏,又加上毒素在身的原因,远方居然真的住手了,只是在梦境中:“梦玲,我———冷———”
远方不动了,远方不撕了,这又让梁红玉犯难了,怎么办,怎么办,是离开姚远方,换一个离远方有一点距离的地方休息,还是继续与远方躺在一起,因为远方是病人,是病人就需要医生照顾。要不,就脱去外衣,傍着远方,在远方宽厚的胸里休息。“那多难为情———”,“难为情———,但梁红玉转念又一想,明天还要回去,回去还要见人,衣服真要被远方撕成了稀巴烂,天一亮,我一个大姑娘,怎么在山路上行走,在山路上、在场部碰到人怎么办,又怎么解释,这样不仅对自己,对她喜欢的姚远方场长也是很不好的。想到这里,梁红玉突然来了一股精神,反正在这山洞里谁也没有看见,反正她和远方一样心无邪念,反正她该看的都看到了,反正姚远方意识不清楚,于是,梁红玉又把山草往一块拢了拢,脱了上衣,又脱去了长裤,毫不顾忌,一点也不羞怯地抱住并抱紧姚远方:“远方,我来了,你好好睡一觉,天一亮,你的伤就好了。”
这一次梁红玉真睡着了,她睡得十分香甜,睡得十分沉醉,也可能是她太累太乏太辛苦的原因,也可能是她吸进了一部分毒素侵蚀的原因,也可能是她不愿清醒的原因,她睡得十分美好,她只感觉到她一直沉浸在美好的婚礼里,她好像感觉到了姚远方发冷发抖发躁,也好像感到了远方在亲她、吻她、揉撕她、抚摸她,甚至好像感到姚远方狂躁时与她做了该做的一切,她似乎感到云在飘、雾在飞、鸟在唱、风在歌,她似乎感到有疼痛,但又似乎感到特美好,特享受,总之,这天亮前的几个小时,她不愿醒来,更不愿清醒,她想永远都这样。一切都是在做梦,做美梦,就这样在现实与梦想之间,在疼痛与快乐之间,在清醒与迷茫之间,后来她竟甜美美地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而昨晚躺在草地上的姚远方已经坐起来,睁大眼睛,惊愕地问她:“我对你干了什么?”
而此时的梁红玉已经赤身裸体,赶快抓起身旁的衣服披上,“你转过身去。”
梁红玉迅速穿好衣服,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走到姚远方身边:“场长,昨天你被竹叶青咬了。”
“竹叶青?我头好晕,我怎么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梁红玉摸摸远方的头:“太好了,退烧了,不烫了,看来这草药管用。”
“红玉,你吃苦了。”
“不苦,和场长在一起,高兴。”
“我被蛇咬以后,什么情况?”
“你被蛇咬以后,很快就昏迷、发高烧、叫冷、发抖说胡话。”
“怎么治的?”
“中草药呗!”
“中草药,你去挖的,昨天夜里?”
“那怎么办?找不到中草药,恐怕今天你就不可能在这里发问了。”
“红玉,谢谢。”
“我是医生,治病救命,是我的职责。”
“你刚才———我是不是对你———冒犯了———你。”
“别瞎说,场长,你被蛇咬,又没得到及时治疗,所以一夜发高烧,说梦话。”
“真没有?”
“你一个病人,能干什么?”
“那———我———”
梁红玉知道姚远方要说什么:“被蛇咬的人,毒性发作,一是短时间会失去知觉,因为毒素侵蚀了神经,二是有时会狂躁,比如撕衣服,打自己等,所以,你不要大惊小怪。”
“红玉,如果我———冒犯了———你,我会负责任。”
“别胡扯了。这会儿你清醒了,先吃一点草药汁吧。”
“怎么吃?”
“给,这是树叶,放进嘴里,嚼碎,主要是吃树叶里的汁。”
“那———昨晚我怎么吃的。”
“怎么吃的,我喂的。”
“喂的———怎么———”
“好啦,问那么多干什么。算你福大命大,看你,被毒蛇咬了,却和医生在一起,而这个医生又是知道用什么草药治,而在这黑黑的雨夜里,居然能找到这种草药,你说你———”
姚远方好像清醒了很多,因为他坐着,便双膝落地,向梁红玉深深地鞠了一躬:“红玉,谢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谢我干什么,我是自愿的,以后———以后别忘了我。”梁红玉的头埋得很低,声音说得很小,小得也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
“场长,”卫生所门口的看病职工打断了姚远方的回忆,远方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到了梁红玉卫生所的门口。
“场长,”梁红玉从医疗室里走出来,看见没人,“远方,快进来,看看梦玲的婚纱,也看看我给你定做的西装。”
姚远方仔细地看了婚纱和西装:“红玉,果然是巧手,既新颖又大方,既别致又朴素,既好看又经济,你怎么这么能呢?”
“我能吧。”
“当然能!”
“如果可以,让场部来人,尽快把婚纱给梦玲送过去,别耽误大后天的婚礼。”
“谢谢您,红玉。”
“你就会说谢谢两字吗?”
“那你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怎么样。不———没什么!”梁红玉突然变得不知所措,也不知应该说什么。
“红玉,听说你也去梦玲那里了。”
“是!”
“就你的眼光,梦玲怎么样?”
“挺好呀!用现在社会上流行的话,人美心灵更美。”
“真这样啊!”
“那当然,要不,怎么让你苦等她七年,也让她心甘情愿地等你七年。”
“是,等是值得的。”
“远方,场长,祝福你们。”
“别场长场长的,我们俩关系特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好朋友,好妹妹。”
“好妹妹———”
“对,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妹妹。”
“远方,你的好妹妹多呀!”
“这是我的福分,马老师、秀巧、琳琅,还有你红玉,都是我的好妹妹。”
“我才不做你的妹妹呢。”
“为———为什么?”
“不为什么,好啦,后天就要办喜事了,你忙去吧!”说完,红玉进里间去了。
“红玉,你怎么啦?”远方感到有点突兀,追进里屋,进去一看,他傻了,只见红玉满脸泪花,红玉没想到远方会进来,赶忙找手绢擦眼泪,红玉的落泪也让远方感到突然,弄得他毫无心理准备。“红玉,你怎么了?”
红玉没有回话,只是低头,用手拨弄着手绢。
远方一下子想了很多他与红玉交往的过去,其中最难忘,最让自己没弄清情况的就是那次雨夜蛇咬的经历了,因为他自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而躺在他身边的梁红玉也一丝不挂,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发生什么,他没有记忆和印象,但疑问却留下了,愧歉却留下了。去问梁红玉,梁红玉一口否认,什么也没有。想到这里,远方禁不住又发问:“红玉,你跟我说实话,那一天在山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对你做什么事了吗?”
“做什么?”红玉发出了从来没有的冷笑,接着又唏唏嘘嘘地哭了。
“红玉,别哭了,有什么你就说。”
沉默。
“红玉,说吗!”
沉默。
“红玉。”
“发生了什么?”红玉双眼远望,“是啊,发生了什么———”
“红玉,有你就说。”
“我———能———说———吗?”
“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发生,那一夜,你被毒蛇咬伤了,昏迷了,你能做什么,而我找药、采药、救你,累得都虚脱了,我能做,有劲做什么。不要胡思乱想,你已经快结婚了,梦玲,多么好的姑娘,你要珍惜。只要你幸福,我没什么,我这样,一辈子一个人,挺好。”
“红玉!”
“快走吧,你去看看马老师吧,那是公开追你的美女,你对她,才要有个说法呢,去吧!”
远方被推搡出来,而关上门的梁红玉,无力地跌落在地上,又禁不住双眼泪水涌流:“这样,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