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自从林业局通知他下林场锻炼以后,他想也没有多想,没想到这种下放锻炼在有些单位,实际上是一种贬放,更没有想到是因为他顶撞了江局长,被江局长一怒之下打压、临时加指标下放下来的。姚远方认真地在做下林场的一切准备工作,远方首先到局资料室查找资料,又走访主管林场工作的林场科,他要把灵山林场的底数摸清楚,经过三天的调查询问和翻阅资料,对灵山林场的基本情况有了大致了解。灵山林场是市属国营林场,面积两千平方公里,林木储存量三百万立方,资产价值二十亿元,林场固定资产就是一百二十间房子,林场账上资金九万八千元。林场职工两百人,但据林场科的人说,现在只有八十几个人了。大多数人因为林场发不了工资,出去打工了。看到这些,远方不禁犯犹豫,让我下去到林场,到底有什么任务,于是,远方又走访了主管林场工作的副局长乔望山。
“乔局长,我去灵山的任务主要是什么?”
问起这个,乔局长笑了:“小姚哇,原来下派干部没有你,其他下派同志的任务,局长办公室多次研究,很细致、很认真、很具体,很早就定下来了。但是,来,小姚,喝点水。”乔局长从座椅上站起来,很热情地为远方倒水,“小姚,你是江局长要来的。你来局里不久,但表现很好,大家都很满意,这次又是江局长要你下去锻炼,我问过江局长,他没表示什么。我想,我只能从下派干部的基本任务职责谈你的任务,你们下去,就是学习、调研、锻炼提高,锻炼提高为主,参与管理为辅。然而,灵山林场的情况又十分特殊,灵山林场几位副场长都调走了,还有两名后备干部因为发不了工资,都去南方打工了,就剩一位老场长,老场长不仅到年底就该退休了,而且身体很不好,早就要求调回局里,老场长老伴身体也不好,天天到局里反映,要求把老场长调回来,局党组已经酝酿过了,准备把老场长调回来,所以,从这个情况看,你去灵山林场的任务,恐怕就与其他同志的任务不一样了。我从主管这项工作的角度,我认为,你去了以后,恐怕要把林场的工作挑起来!”
“啊?我?”
“对,我和人事科、林场科的同志议了一下,也对你在学校的表现进行了全面的分析,我们认为,你有很多有利条件。首先,你是灵山大山里长大的山里人,你喜欢大山,你爱大山。其次你是林业大学毕业的,你有丰富的林业知识,你有经营好林场的基本条件,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你是共产党员,你是一个有责任心、有正义感,有智慧有能力的青年,相信你能把灵山林场的工作做好,做出色。”
“我能行?”
“你能行!”
结果,姚远方与乔局长商定,远方先去灵山,摸摸情况,拿出一个下步林场工作的方案,报局党组研究。
远方向乔局长告别的时候,乔局长亲自出来送姚远方,而且一直送下楼,送到了大门外。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远方不停地说:“乔局长,不用送,不用送。”
而乔局长总是笑眯眯地说:“没事,你到我们林业局最大最远的林场工作,我一定要送。”
两个人来到大门外,握手道别时,乔局长紧紧抓住姚远方的手深情说:“小姚,虽然你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个分来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又是品学兼优的好青年,不仅江局长,而且我们局领导班子都很关心你,局里广大干部也看好你。真不想放你下去,但江局长决定让你下去,我突然醒悟,这是一个具有远见的大胆举动,如果你在灵山林场干好了,干成功了,区区一个林业局还在你话下吗?所以,你一定要在灵山干好、干成功,我们大家都看好你。我呢,过几年也要退休了,还剩这几年,我就是你的后勤部长,有事尽管找我。”
一席话说得姚远方热血沸腾,激动不已,姚远方赶忙表态:“乔局长,你放心,我一定拼命努力。”
“小姚,临走也要提醒你,那里不好干呀,大部分骨干都走了,剩下的大部分是老弱病残,还天天找你要工资,要看病,子女要上学,困难很多呀。”
“我……我有思想准备。”
“好,大胆干,到时我去看你。”
“谢谢。”
远方把上山前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停当了,在他的单人宿舍打点行装,准备第二天大早就出发赴灵山林场,远方刚想躺下,因为明天要早起,他要早睡,突然听见了“咚咚”的敲门声。
远方打开门,惊讶一声:“何阿姨,怎么是……”
“怎么会是我,对吧,你这小姚,说你是个没良心的不为过吧。你来林业局才半年多吧,我们一家对你怎么样?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好,就算凤丽她爸、凤丽得罪你了,可阿姨没有得罪你,阿姨一直喜欢你、欣赏你、看好你。”
一席话说得姚远方哑口无言,是啊,江局长一家,尽管江局长有些武断,尽管江凤丽有些骄横,但这位何阿姨真的很好,远方母亲去世得早,远方感到何阿姨就像母亲一样关心自己,从没有强加于自己,从没有以势欺人。呈现在姚远方眼前的形象,何家慧不是人事局副局长,不是领导,而是一位母亲,一位体贴人、关心人、理解人的母亲。想到这里,姚远方心头发热,真诚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何阿姨。”
“行啊,咱娘俩也别客气了,让我们进去坐会儿吧!”
远方这才看见,不仅何家慧来了,何家慧身后还站着她的宝贝闺女江凤丽呢!远方忙着迎接客人:“来了凤丽,快,请坐。”
“收拾得差不多了吧,什么时候走?”
“何阿姨,我都准备好了,明天一早就走。”
“这么快?我跟老江说了,不急着催你走。”
远方这才明白,为什么决定让自己下去锻炼,自己做了这么几天的准备工作,却没有一个人为自己规定时间,什么时间出发,什么时间到。“谢谢您,谢谢江局长。”
“远方呀,你不要生你江叔叔的气,让你下去也是给你更多锻炼的机会,也是给你一个施展才华的空间。我和乔局长也说了,你尽管去干,关系留在局里,工资也由局里发。”
“这样,行吗?”
“有什么不行,其他下派锻炼的人都是这样安排,你是下派锻炼,又不是下放调动。”
“谢谢何阿姨的关心,我在林场会好好干的。”
“好好干可以,但不要在那里扎根干。局里还等着你这个大学生干大事呢!”
“何阿姨,你看,我能干什么大事?”
“阿姨相信你,你一定能把事干好。”
“谢谢!”
“凤丽,过来,跟远方说几句话。”
一向骄横任性的江凤丽此时变得像小绵羊一样,柔顺、温和,她有点发怵地走到姚远方面前,像蚊子一样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凤丽尽管说得轻、声音小,但在这小小房间里,远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远方本来就是个心胸豁达的人,江凤丽的骄蛮虽然让他不舒服,但他从没记在心上,也没计较,人家是领导闺女,城市的姑娘,有点刁蛮不讲道理,似乎可以理解,最主要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反正自己找对象,绝不能找这样的人,远方想到这里,“我也做得不好,也对不起,凤丽,言语不到之处,请你原谅。”
远方的道歉,让江凤丽大出意外。在北京,他不是这样的,在饭店吃饭,他也不是这样的。今天的姚远方难道变了,今天的姚远方难道喜欢上自己了,难道———想到这里江凤丽流泪了,赶忙批评自己:“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不是我任性,你也不会下乡去,对不起……”
“凤丽,我去林场跟你有什么关系,别把责任往你身上推,哪有的事。局里下去的又不是我一个,有四五个人呢,下派锻炼,这是一项制度,年轻干部都应该去的,说不定哪一天你们卫生局也派你下去锻炼呢,所以呀,别多想,局领导派我下去,我愿意,我高兴,趁着年轻,在基层多学习,多实践,一定对提高自己有利,对我们成长有利。你说是不是,何阿姨。”
听姚远方说话,受震惊的不是江凤丽,而是何家慧,她心潮难平:本来就是江景天一气之下,认为姚远方得罪了女儿江凤丽,冒犯了女儿江凤丽,认为姚远方顶撞了他这位林业局的一把手———江局长,才临时动议,以惩罚加报复的手法将姚远方添加在下派之列。林业局几乎无人不知,是姚远方惹恼了江局长,江局长发火了,才让姚远方下派锻炼的,林业局几乎没有人不认为姚远方一定会记恨江局长,一定会满腹怨气,而何家慧今天之所以来送姚远方,主要目的不是一定要让姚远方喜欢江凤丽,让远方成为江家的女婿,而是来探访一下,姚远方对江景天包括对江凤丽到底痛恨到什么程度。何家慧毕竟和江景天、江凤丽是一家人,她要缓解姚远方与江景天之间的矛盾和怨恨。但是何家慧明显感到自己错了,自己虽然看好姚远方这个青年人,但还是小看了他,这个青年人太令人不可思议了,也太纯真了,他居然从不认为这是打击,是贬放,是江局长收拾他的一种手段,而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下派的安排,心安理得地认为下派是一种提高和锻炼,是成长和学习的好机会。“这孩子太好了!”
“何阿姨,你怎么啦?”
“噢,对,我……我想哪,远方,你说得很好,年轻人应该下去多锻炼、多实践,只有这样,才能提高自己、丰富自己,才能健康成长。”
“太好了,何阿姨和我想的一样?”
姚远方的话再一次击痛了何家慧,这个天真淳朴的年轻人的内心一定是一片蔚蓝纯净的天空,一定是一汪清澈透明的山泉:“远方,好孩子,阿姨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因为我没有儿子,凤丽没有兄弟,所以,你放心,你不管在哪里,阿姨都不会忘了你,都会关心你、支持你。凤丽,咱们该走了。”
江凤丽幽幽地看着姚远方,好像她真的犯了什么错,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坚决地说:“妈,你先走,我跟远方再说几句。”
“好,我在大门外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