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原为诗集、戏曲、散文集,1923年10月由上海泰东图书局出版发行。现据198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卷,选其中诗歌16篇编入。
苦 味 之 杯
啊啊,苦味之杯哟,
人生是自见此地之光
不得不尽量倾饮。
呱呱坠地的新生儿的悲声!
为甚要离开你温暖的慈母之怀,
来在这空漠的、冷酷的世界?
啊啊,天光渐渐破晓了,
群星消沉,
美丽的幻景灭了。
晨风在窗外呻吟,
我们日日朝朝新尝着诞生的苦闷。
啊啊,
人为甚么不得不生?
天为甚么不得不明?
苦味之杯哟,
我为甚么不得不尽量倾饮?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2年8月18日上海《时事新报·掌灯》。
静 夜
月光淡淡
笼罩着村外的松林。
白云团团,
漏出了几点蔬星
天河何处?
远远的海雾模糊。
怕会有鲛人在岸,
对月流珠?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2年8月18日上诲《时事新报·学灯》,原题《静夜吟》。
南 风
南风自海上吹来,
松林中斜标出几株烟霭。
三五白帕蒙头的青衣女人,
殷勤勤地在焚扫针骸。
好幅典雅的画图,
引诱着我的步儿延伫,
令我回想到人类的幼年,
那恬淡无为的太古。
1921年10月10日
本篇和《白云》、《新月》、《雨后》、《天上的市街》等篇,最初以《诗五首》为总题,发表于1922年3月15日(因故延误,实际出版于5月1日)上海《创造季刊》第一卷第一期。
白 云
鱼鳞斑斑的白云,
波荡在海青色的天里;
是首韵和音雅的,
灿烂的新诗。
听哟,风在低吟,
海在扬声唱和;
这么冰感般的,
幽缭的音波,
本篇最初发在时,曾注明写作时间为10月13日。
雨 后
雨后纳宇宙,
好象泪洗过的良心,
寂然幽静。
海上泛着银波,
天空还晕着烟云,
松原的青森!
平平的岸上,
渔舟一列地骈陈,
无人踪印。
有两三灯火,
在远远的岛上闪明——
初出的明星?
1921年10月20日
天 上 的 市 街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象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象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想那缥渺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你看,那浅浅的天河,
定然是不甚宽广。
那隔河的牛郎织女,
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
我想他们此刻,
定然在天街闲游。
不信,请看那朵流星,
那怕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
1921年10月24日
黄海中的哀歌
我本是一滴的清泉呀,
我的故乡,
本在那峨眉山的山上。
山风吹我,
一种无名的诱力引我,
把我引下山来,
我便流落在大渡河里,
流落在扬子江里,
流过巫山,
流过武汉,
流通江南,
一路滔滔不尽的浊潮
把我冲荡到海里来了。
浪又浊,
漩又深,
味又咸,
臭又腥,
险恶的风波
没有一刻的宁静,
滔滔的浊浪
早已染透了我的深心。
我要几时候
才能恢复得我的清明哟?
本篇和《仰望》,《江湾即景》,《吴淞堤上》、《赠友》、《夜别》、《海上》、《灯台》、《拘留在检疫所中》、《归来》等篇最初以《傍徨(诗十首)》为总题,发表于1922年11月25日上海《创造季刊》第一卷第一期。后注“9月20日清书”,《沫若文集》作“9月20日清晨”。
仰 望
污浊的上海市头,
干净的存在
只有那青青的天诲!
污浊了的我的灵魂!
你看那天海中的银涛,
流逝得那么愉快!
一只白色的海鸥飞来了。
污浊了的我的灵魂!
你乘着它的翅儿飞去吧!
吴 淞 堤 上
一道长堤
隔就了两个世界。
堤内是中世纪的风光,
堤外是未来派①的血海。
可怕的血海,
混沌的血海,
白骨翻澜的血海,
鬼哭神号的血海,
惨黄的太阳照临着在。
这是世界末日的光景,
大陆,陆沉了吗!
①未来派,二十世纪初西方资产阶级文艺流派之一。创始人是意大利马利奈蒂(Emilio Filippo Tommaso Marinetti,1876—1944)。它否定一切文化遗产和传统,拥护法西斯政权。
赠 友
吴淞堤上的晚眺,
吴淞江畔的夜游,
多情的明月与夕阳
把我们的影儿
写在水里,印在沙上。
沙与水上的影儿
是容易消灭的,
我心眼中的一个影儿
是永不消灭的。
火星从窗外窥人
月儿在白杨树外偷听,
偷听你那么清婉的歌音。
星与月的影儿
有离去的时候,
我心耳中的一段歌声
永没有离去的时候。
朋友!
我读你的诗,
我是多么荣幸哟!
你读我的诗,
我又是多么荣幸哟!
宇宙中好象只有我和你,
宇宙万汇都有死,
我与你是永远不死。
海 上
夕阳,
瞬刻万变的霞光!
西方的那朵木星哟,
又巨,又朗!
那儿的下面
便是昨儿别了的
风吹雨打的故乡。
故乡!
你虽是雨打风吹,
我总觉心儿惆帐。
傍徨,傍徨,
欲圆未圆的月儿
已高高露在天上。
旷渺无际的光波!
旷渺无际的海洋!
大海平铺,
大船直往。
我愿我有限的生涯,
永在这无际之中榜徨!
冬 景
海水怀抱着死了的地球,
泪珠在那尸边跳跃。
白衣女郎的云们望空而逃,
几只饥鹰盘旋着飞来吊孝。
尸体中涌出的一群勇蛆,
高兴着在作战中的儿戏;
我不知道还是该唱军歌?
我不知道还是该唱薤露?①
本篇收入《星空》前未发表过。
①薤露,乐府《相和曲》名,古代送葬时的挽歌。
夕 暮
一群白色的绵羊,
团团睡在天上,
四围苍老的荒山,
好象瘦狮一样。
昂头望着天
我替羊儿危险,
牧羊的人哟,
你为甚么不见?
本篇收入《星空》前未发表过。
春 潮
睡在岸舟中望着云涛,
原始的渔人们摇着船儿去了。
阳光中波涌着的松林,
都在笑说着阳春已到!
我的灵魂哟!阳春已到!
你请学着那森森的林木高标!
自由地、刚毅地、稳慎地,
高标出,向那无穷的苍昊!
本篇收入《星空》前未发表过。
地 震
地球复活了!
一切的存在都在动摇!
但是只有一瞬时
又归沉静了。——
摇动后的沉静,
死灭一般的沉静,
阳光在向着儿们微笑,
向着惊骇了的儿们微笑。
回想起我的幼年,
母亲说是鳌鱼眨眼;
地底果有鳌鱼吗?
我幼时的心眼中是曾看见。
如今是鳌鱼死了,
我知道地在空中盘旋,
我知道是由地陷或是火山,
但我何曾更见聪明半点?
本篇收入《星空》前未发表过。
石 佛
海雾蒙蒙,
松林清净,
小鸟儿的歌声,
鸡在鸣。
松林顶上,
盘旋着一只飞鹰。
我沿着古寺徐行。
古寺内石佛一尊。
佛哟,痴人!
你出了家庭做甚?
赢得个石头冰冷,
锁着了你的灵魂。
本篇收入《星空》前未发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