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满头白发,被倪再媛戏称作倪老学究的人叫倪崇仁,是原来陵平县中学的教导主任,兢兢业业地做了一辈子人民教师,可谓:“诲而不倦 ,教必有方。”然而就像他自己说的“有些事情无法改变”一样,他和同为教师的妻子江燕却无法像其他夫妻那样拥有自己的孩子。而那个时候就生活在川州的蒋秋实刘思莺夫妇已经生了第三胎——还是个女孩儿,蒋刘夫妇当时并不富裕,甚至算是中低收入家庭,而且这第三胎已严重超生,迫不得已只好将这个还在哺乳期的婴儿送人。四处寻探之后,终于确定了最佳人选:陵平县的一对教师夫妻,也就是倪江夫妇。
倪崇仁见到这个可爱的女婴后,保留了蒋秋实给她取的名字——再媛,只是随了倪姓,在陵平上了户口。就这样,倪再媛渐渐地长大了。
十二岁那年的冬天,冰天雪地,寒冷异常,倪再媛和一个临村的男孩子因为在结冰的河面上玩陀螺而打了一架。原因是那男孩非要和倪再**换陀螺玩,不仅因为倪再媛的那个陀螺旋转起来色彩斑斓,非常漂亮,而且陀螺的底端有一颗钢珠,同样的条件下自然会旋转更久。在倪再媛的拼命反抗下,那男孩最终未能如愿,即使他们相互撕打时,那好看的陀螺始终没离开倪再媛的手。而第二天一大早,那男孩儿居然跑到倪再媛家的大门口放声大喊:“有个好看的陀螺有啥了不起?你不是亲生的!你不是亲生的!你不是亲生的!”。虽然倪再媛的爸妈以最快的速度出来制止,但那句“你不是亲生的”还是灌进了倪再媛的耳朵。
原来这男孩的妈妈叫王小娟,这几天带着儿子回娘家来,她十三年前嫁到临村,出嫁前,她喜欢上了同村的倪崇仁。年轻时的倪崇仁才华横溢,尤其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每年过年都给左邻右舍写春联。从小没读过书的王小娟被倪崇仁迷得神/魂颠倒,她父母自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拖亲戚打探倪崇仁的态度,不想倪崇仁当面拒绝,并声称自己一定要找个志同道合的人才能结婚。这王小娟也堪称烈女,得知这一消息后悲痛万分,大哭了一天一夜,没过多久就嫁到临村去了。后来每逢回娘家见到倪崇仁的妻子江燕时总忍不住冷嘲热讽几句。江燕知道她一直对倪崇仁的拒绝怀恨在心,也不跟她计较。
昨天王小娟看到被抓破脸的儿子又疼又气,在得知是被倪家的那个再媛挠的之后,她怒火中烧,本想立刻去找倪崇仁江燕两口子算账,却被她爸妈劝阻了下来。无奈心里的无名业火无处发泄,就一边给儿子擦洗伤口一边破口大骂,什么“狗/娘/养的、臭/婊/子、王/八/羔/子”这些恶毒的语言都用上了,最后还是不过瘾,又补了一句:“没见江燕大过肚子哪来的野/种!”她爸妈立刻冲过来制止,她反而变本加厉地对她反问她爸妈:
“我就怀疑那个再媛不是亲生的!你们说是不是?”。
她爸妈当然知道倪再媛确实是从外边抱来的,但还是紧咬牙关:
“哪能呢,人家怀孕那年你才回来几次?别空口无凭地胡说八道!”
其实王小娟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出于愤怒恨不得把全世界最狠毒的语言最肮脏的行为都给倪崇仁江燕两口子扣上,因此她也仅仅是胡乱一说。只是她万没想到她儿子次日居然跑到倪家门口去“大爆猛料”,她即使再蛮横无理也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急忙带着儿子回她临村的家了。
倪再媛初听到大门外那男孩说自己不是亲生的时候感觉莫名其妙,心想他一定是来报仇的,可不能连累爸妈,于是立刻以极快的速度从被窝里爬出来,胡乱穿了衣服,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只弹弓就往外跑。刚到门口,昨天和她打架的那个男孩儿已经不见了,只看到爸妈正从外返回,想来一定是被爸妈“送回”了。倪崇仁江燕看到拿着弹弓衣冠不整的再媛跑了出来,相互对看了一眼,心知不妙,看来这个秘密要保不住了,当下也不多说拉着再媛就往屋里走。
倪再媛默默地被拉回屋,反而一声不吭起来,倪崇仁故意轻描淡写地和江燕说:“王小娟这个孩子太调皮了,真是该严厉管教管教。”
“是啊,受伤的又不是他一个,咱再媛手腕还青着呢!”江燕偷着瞄了再媛一眼假装配合倪崇仁的回应道。
一直发呆的倪再媛这时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看着手里的弹弓自言自语地说道:
“难怪楚云哥说我是个可怜的孩子,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爸妈,这是真的吗?”她边说边抬起头,用眼睛盯着爸妈,期待他们坚定的否认,但当她看到爸爸看向妈妈,妈妈看向爸爸时,再媛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满了脸颊。
倪崇仁江燕万万没有料到这样一个普通的冬日早晨,保守了十几年的秘密就这样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尽管他们都是成年人,但听到再媛的质问,显然没有做好如何解释的准备,就那么一秒钟的犹豫,坚守了十几年的秘密已经荡然无存,再媛是何等聪明,他们太了解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倪崇仁江燕也无心上班了,索性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倪崇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统统告诉给了再媛,再媛就这样在一个平凡的早晨知道了自己不平凡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