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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噼里啪啦的小算盘

那萨尔心里更加得意,主动提出要求,不像是雅里的风格,这次如果他帮了雅里,雅里就必须也回他一个人情。于是他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但很快就被雅里识破了他的小算盘。

“你可以开条件。”

“你知道,我这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搜集宝石。”雅里不说话,冰蓝的眼睛平淡地看着那萨尔,弄得他只好撇撇嘴继续说下去,“但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很担心放在家里的我的宝贝们。你若是能在走前帮我把所有的宝石都转移到我在尼尼微的地库,我就想办法让你和她见面。”

“小事。”

“地库管理人有我宝石的全单。”

“你放心,我对你那些破石头一点都不感兴趣。”雅里眯起眼,看着那萨尔笑得开心而几近无耻的脸,“许可给我。”

“今晚让人送到你府上。”那萨尔继续厚着脸皮说,“你今天可就要出发了,不然三天内回不来。”

“我自然有办法。到时候你找看管人验收就行。”雅里转身就要走。

“哦,对了等等!”那萨尔又把他叫住,然后从胸口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黑布包好的小袋子,“尽量用这种黑布袋来装我的宝石,这种材料的,你看看。”

想想还是要见艾薇,雅里终究没把袋子拿过来直接摔到地上,压着脾气对着那萨尔伸出手去。可就在手指尖接触那袋子的一刻,他的动作骤然僵硬在那里。一片片零散的记忆宛若暴风雨一样地叫喊着、喧闹着,涌进他的脑海,眼前快速地闪过仿佛压缩的影片一样的画面。他有些站不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手指离开了那黑色的小袋子。

但是,刚才经过脑海的记忆依然没有消失。

故事的中央,金发的少女笑得如此灿烂。那笑容变得越来越清晰,似乎他与她的过往越来越真实。他一定是错过了什么,忘记了什么。可如此真实的片段却感觉起来异常缥缈,就好像浮在另一个时空一般。

“你怎么了?”

抬起头,那萨尔正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他直起身,退后一步,微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知道了,宝石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安排艾薇公主与我见面吧。”

三天后,事情并没有顺利地朝着那萨尔预计的方向发展。在丹王子带着人冲进那萨尔官邸时,他就已经准备了充足的证据,每一条都指向那萨尔。

那萨尔与伊库尔之前有过的每一次争执——即使绝大部分都是正常的讨论——全部被翻出来,整理,作为那萨尔与其针锋相对的证据。此外,丹王子竟还找到了伊库尔和那萨尔手下的侍者,分别作证说“是那萨尔叫伊库尔宰相去他的官邸”以及“那萨尔早就对伊库尔宰相十分不满”诸如此类的鬼话。

事情如此下去,赫梯使者一走,那萨尔很快就会被关进底狱。而若丹王子下决心将其置于死地,其生命就会受到很大威胁。

千钧一发之际,事情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那萨尔与艾薇最后收到的,是一纸阿达德尼拉里一世决定将辛纳处死的旨意。

在执政厅抽丝剥茧的查询正在进行,事情还有几分不清楚时,辛纳跳出来承认是他在别的地方杀害了伊库尔,并且利用自己的特权想办法把尸体运到宫里,想要嫁祸给那萨尔。辛纳一直是那萨尔身边的亲信,这件事一出来,宫内自是哗然。阿达德尼拉里一世的政风十分强硬,立刻派人搜集证据。由于辛纳的配合,线索的收集出乎意料的简单。虽然动因还不清楚,执行人却无疑是辛纳。于是执政厅当下决定要将辛纳直接在第二天正午处死,罪行是杀害贵族、杀害政要、陷害以及叛国。

因为对辛纳的定罪,那萨尔的软禁在这一刻解除。

那一日,是赤晴的好天气。白昼的阳光格外强烈,前来报信侍者的身体在这一刻变成浓烈白光里一抹见不到底的黑影。

那一刻,在其他人看来,那萨尔被辛纳背叛所受到的打击远远超过了自己轻易脱罪所带来的放松,可怜又值得理解。艾薇看到的,却是那萨尔的沉默。从他的身上无法感到半分的放松或是沮丧。他端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他的手紧紧握成拳,放在腿上。他抿着嘴,一言不发。

艾薇在房间的角落坐下,看着他发呆,心里是担忧与焦急,却不知应该如何开口劝慰他。

思忖之际,他突然开口,静止不动的身体让艾薇感觉那声音仿佛不是他发出来的。

“我从贫民窟把辛纳捡了回来,一晃他跟着我十数年了。”他回头,嘴角扯起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奇怪的扭曲。

那一刻,艾薇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她骤然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房间里彼此的呼吸起伏,空气紧绷了起来,激烈的情绪仿佛一触即发。

那萨尔挑起眼睛,微扬的眼角竟染着些微的淡红,看向艾薇,“所以,不管我要他做什么,他都没有怨言。”

艾薇语塞,呼吸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说出话来:“你……竟然会如此对待一个效忠自己这么多年的人。”她踉跄着退了几步,摇了摇头,随即又恍然大悟般抬起头来,“那,果然,可米托尔……”

那萨尔怔了一下,随即声音又低垂了下去,“是,又怎样?”他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她是法老的远房表妹,拉美西斯与她的关系也不算差,或多或少会留些情面……”

他冷冰冰地说着,艾薇实在听不下去,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响亮而突兀。

良久,艾薇说:“可米托尔,说过她有个喜欢的外国人,就是你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萨尔的头侧在一边,看不清他的表情。等他转过头来时,脸上又是一副满不在乎。他擦擦嘴角,继续说:“可你以为拉美西斯是什么人?他早就发现了我的计划,而却一直潜伏,不动手——不是因为他想给可米托尔一个机会,是因为他提前下手,就会让我们抓到把柄。直到他找到可米托尔为我提供情报的确切证据,随即便以迅雷之势,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前,将她关了起来。”

“那萨尔,你!”

“你以为这件事与你没有关系吗?”那萨尔低吼了回去,“若她没有不顾我的警告,主动去接近你,她至多是会一直被拉美西斯关起来而已。可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非要去见你!拉美西斯可能是怕她将你拐离埃及,索性断了她的手脚——你以为可米托尔还活着吗?你到达亚述之前,她就已经咬舌自尽了。你有这么一个多疑而狠心的哥哥,你却迟钝得叫人想要发笑。”

说着这些话的那萨尔仿佛一个完全的陌生人。胸口只觉得被巨大的石头狠狠压住,那一天,可米托尔到底想对她说什么,她若停下来,听她说就好了。到了如今,那段话她再也无从知道了。

“可米托尔虽然很可怜,但毕竟被拉美西斯发现了……”

那萨尔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可突然,艾薇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够了!”艾薇看着他,水蓝色眼睛里的愤怒下是丝丝的怜悯,“她难道对你不重要吗?”

那萨尔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说:“当然重要。”

“但你却可以让对你重要的人为你的野心而去冒险,为了你而失去性命。可米托尔是如此,现在,就连辛纳你也要如此了吗?他们一个个地离开你,你最后还剩下什么?”

那萨尔看着艾薇,过了好久。就在艾薇以为他要改变主意出去想办法救出辛纳时,他却突然说:“奈菲尔塔利,你太天真了。”然后他继续说,“辛纳、可米托尔,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我要改变亚述,因此我必须要成为亚述的王。这是会让数以万计的人人生改变的事情。”他站起来,逼近艾薇一步,“你想过吗?若是丹继位,他会如何挥霍国库?若是更为懦弱的大王子继位,我们的国家是否还会存在——他们是为国家而牺牲,我不会让他们的性命白费!”

艾薇想开口反驳,可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权力是飘浮着怎样糜烂香气的诱惑,为什么他们一接触到,就可以完全抛弃自己全部重要的东西,不遗余力,不惜一切代价。她不能理解,可她也无法妄加评论。于是她不再多说,转身扯起一旁的头巾,将自己的头发围住,向外面走去。一旁暗影里的侍卫请示是否要跟上去。

那萨尔犹豫了一下,终究摆了摆手,“她哪里也去不了的,不用管她。”

一出门,带着些许凉意的夜风就猛地拂上面来。心脏狂跳着,喉咙里哽咽住,眼眶却干燥得不得了,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心情低落极了,垂着头走了没几步,却看到不远处一黑衣男子匆匆地向这边走过来。

二人不断接近,艾薇很快便看清了他那双令人记忆深刻的冰蓝双眸。但是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已先开口:“你去哪里?”

“有点事。”她有些踌躇,随即转换了话题,“关于上次我们聊过的事情……”

“怎么,你想好和我交往了?”

“不、不是。我是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

“我现在就有空和你谈。”

“但是……”艾薇看看辛纳牢房的方向,咬了下牙,“现在我不太方便。”

“奈菲尔塔利,亚述王室的事情,我劝你还是少插手。”

“我知道……”艾薇顿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起头来,清楚地听到了这个属于另一个时空的名字,她一下子紧张得手心冒汗、汗毛直立。雅里的脸庞映着黑夜中闪亮的星辰,美丽得几近邪魅。他偏过头来,冰蓝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静静地看着她。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扯扯嘴角,随意地将话题带过,“没什么,那萨尔不是这么叫过你吗?”听他这样讲,艾薇松了口气。可还未想好如何脱身,他又说,“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

不给艾薇时间推辞,雅里先于艾薇,往关押辛纳的地方走去。艾薇只好跟在后面,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阻拦,还是雅里身上带着的那萨尔的许可帮了不少忙。最终来到了王宫西侧的要犯关押处,雅里停住了脚步,将许可递给了艾薇,“再往前我就不能走了。我毕竟是赫梯的使者,就算有王子的许可也不能随意探视政治要犯。”

艾薇点点头,接过许可,向雅里道谢。她正转身要往里走,却又被雅里拉住了手腕,“政治是很肮脏的东西,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才比较好。”

艾薇转过头,直视回雅里,轻轻但却十分清晰地说:“那些国家的事情,我管不了。辛纳有恩于我,我不想让他死。”

她微仰的脸,倔强的眼神和坚定的话语,仿佛在许久前的某一个地方,也曾看到过她如此的样子。令他心动的样子,令他心碎的样子。

水蓝的眸子有些涣散——还是有事情没有回忆起来,他的记忆是残缺的。

而这时,她对他点点头,挣脱他的手,转身就向西侧的深院里走去。她的身影渐渐变小,然后在下一个拐角的地方消失。他的指尖还留着她温热皮肤的触感。但是,那耀眼而绚丽的颜色,却已经从视线中消失。

她似乎记得一切。若是如此,为何从她身上,他感受不到一丝如他对她一般的眷恋。

艾薇大步地向西侧走去。看似平静和谐的小院里处处是把守的卫兵。这里是关押国家政治要犯的地方,没有地牢那样阴冷潮湿,也不似沙漠监狱那样艰苦炙热。

但是进了这里的牢房,便预示着即将从荣华与政治的顶峰,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艾薇拿出那萨尔的许可,那是一枚刻着亚述守护神的镶金铜牌,最上方细碎的金色亚述文字除非是贵族阶层的人,其他人很难看懂,也根本无法复制。借着这枚许可,她一直来到了西院的最深处。

但还是被挡在了门口。

“辛纳·多里明天就要被处死,丹殿下特意交代谁都不可以与他见面。”卫兵客气地说。

“我有那萨尔殿下的许可。”艾薇举起那枚令牌,守护神的羽毛在月光下栩栩如生。

卫兵沉默了良久。

艾薇于是从腰侧拿出了最初辛纳给她做零花钱的金子。她还清楚记得,那乌云一样背影的男人,笑声好像雷声一般,硬是把金子塞给了她,“小姑娘,一个人要是走丢了,就花钱找人用软轿把你送回来。”

但是那卫兵没有接过去。

艾薇有些慌了,“你拿着,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只是想在他走前当面道谢。”

卫兵又看了看艾薇,侧过了身去。

艾薇一愣,他垂下头,眼睛看向另一侧,低低地说:“辛纳将军不该死,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话到了最后,尾音里似乎已经带了几分哽咽。艾薇咬咬唇,迈开步子往里走去。

因为是关押“要犯”的地方,屋里打扫得相当干净。灯火、细金饰、羽毛床,一样不少。辛纳坐在房间的中央,乍一看似乎与平常无甚区别,除却手腕和脚腕上都系上了又粗又黑的铁链。听到脚步声,他警觉地回头过来,平日充满活力的脸上净是憔悴,眼睛深深地陷入眼眶,仿佛在一天之内就经历了无数的事情。

看到是艾薇,他脸上是挡不住的惊讶,“小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我很讨厌那萨尔的做法,我也不喜欢他那故作冷漠的样子。但我必须承认,他真的很需要你。”艾薇直奔主题。第一次在亚述见到那萨尔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知道了可米托尔的死讯。然而他还能沉静地微笑,将事情打岔过去。辛纳被抓起来了,一切由他在背后操局,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烦躁、哀伤与不舍。

辛纳对那萨尔很重要。

辛纳一愣,随即又咧开嘴,“小姑娘,这件事是我辛纳做的,我不后悔,也不想抵赖,只是对不起那萨尔,以后不能陪伴他了。”

“不、不可能。”艾薇用力地摇头,“你若就这样下去,那萨尔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辛纳垂下他的头。

“辛纳?”

“辛纳!”

“喂!辛纳,你要就这样让那萨尔……”

辛纳猛地抬起头来,深陷的眼里满是壮士断腕般的哀伤和决然,“小姑娘,我们亚述的事情,你不要多管,回到那萨尔那里去。”

“但是……”艾薇用最细微的声音说,“我只是做了他想做的事情。如果你死了,他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短暂的沉默后,黝黑的大汉怒吼了一声,“回去!”艾薇不由后退了一步。辛纳看着她,神色复杂,却没有收回原话的意思,“你不懂。”

“你才不懂。就算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也根本没必要死。”

语毕,她竟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刀,用力地切磨辛纳的铁链。大乌云被她不顾一切的气势镇住了,竟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犹豫间,外面的卫兵似乎听到了他们争执,兵械声、脚步声穿过窄小的院子,向房间里涌来。

艾薇依然坚持地用刀磨着锁链。

四周响起嘈杂的亚述语,士兵架起艾薇的胳膊。

艾薇依然努力地伸手去够那把早被人抢走的刀,还叫道:“那萨尔那么信任你,你怎么就按照丹王子的意思去做事了!”

卫兵们一愣,其中一个连忙狠狠地用刀背打了她的后背一下,将她粗鲁地向门外拖去。辛纳起初担心地看着艾薇,随即又垂下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而又仿佛默认了艾薇的话。此时艾薇又添油加醋道:“你太让那萨尔殿下伤心了。为丹王子顶罪,把命都赔上了,你值得吗……”

话说至此,脑袋上又被重重敲击了一下,眼前一片黑暗,随即就失去了意识。

牢房的门轰然合上。

月光透过窗子落入房间,地面上只剩下将军孤独的影子。四周瞬间寂静如死亡。

艾薇差点被扔进牢里。还好那萨尔从雅里处得知艾薇可能会去找辛纳,及时地把她带了回去。

昏迷的一天,一眨眼就过去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亚述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首先是重犯辛纳的逃亡。虽然他由此逃过一死,那一天却成为了亚述最为黑暗的一日。王国的两大支柱,带来智慧的宰相伊库尔和象征勇猛的将军辛纳这两位如日中天的重臣,在不足三天内相继从政治舞台陨落。原因,竟然是内乱。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令人措手不及。那萨尔以辛纳受到第二王子恩利尔·库杜里·丹的教唆和利用为由,狠狠地弹劾了这位嚣张的王子。辛纳逃走时的书信表明自己愧对丹,而昨夜卫兵们也佐证说听到跟在那萨尔王子身边的外国女孩曾怒斥辛纳听信丹的教唆。

此时,朝中又突然出现了一批表明支持那萨尔的臣子,联名指责丹害死宰相是因为对大王子的敌意。

闹剧之后,那萨尔在朝夕之间就成为了朝中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王子之一。

而这场闹剧,自然是精心策划好的。

艾薇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萨尔那张美丽的脸。

他露着如常有些讥讽的笑容,事不关己地说:“你真懒,这么能睡。”

艾薇坐起来,左右看了看,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可真行,自己闯到我们的大牢里,还把丹王兄好好诬蔑了一番,算我没白认识你。”

“辛纳呢?”

那萨尔伸手递过来一个包囊,简单地交代道:“离开亚述王城,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辛纳怎么了?你先回答。”

包囊又递过来了一些,硬是把她的话打断了,“他没事。正好雅里也要回赫梯,你可以和他一起走。”艾薇挠挠头,暂且接了过来。

“快走。”他催促着,日常带着几分高傲的神情这一刻似乎变得稍微成熟了起来。看着艾薇吃力地站起来,有些不稳地向门外走去,他突然又一次开口,“你……”

艾薇回过头来。

他顿了顿,走了过来,伸手将挂在脖子上的一个黑色的小袋子摘了下来,交到艾薇手里。

“你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艾薇打开袋子想要一探究竟。那萨尔却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

“这颗‘风之钥’你拿着。”那萨尔解释道,“我并不是以此来感谢你。这枚‘风之钥’是一个承诺。”

“承诺?”

“只要有这枚‘风之钥’在,我,那萨尔·萨伊尔,就会不遗余力地满足你的一个愿望。”乌黑的双眸里映出了艾薇有些惊讶的脸,美丽的王子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谢谢你。”

手指不由握紧了那细小的袋子。比起得到的秘宝之钥、比起那萨尔大方的承诺,得知辛纳确实安然无恙与那萨尔的释怀令她更加开心。

心里一松,嘴角便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嗯。”

那萨尔一撇头,又匆匆嘱咐说:“秘宝之钥的事情,你多加小心。全西亚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这件事情。”

艾薇点点头。

“三个月后,若我还活着,你尽管来投奔我。”他如石子般黑亮的眼睛看着艾薇,“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多久都可以。会比拉美西斯什么的,好得多。”

艾薇笑了下,又调皮地回复道:“若你实在走投无路,要我收留你也不是不可以。”

二人对视而笑。

彼此心知肚明,告别的时刻,终已来临。

他仰起头,轻轻说:“我会把可米托尔带回我的身边。总有一天,亚述会与埃及兵戎相见。”他看着艾薇,半俯下身,宛如平常般吻了吻她的面颊,“但那个时候,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或你的子孙。我们的孩子会在某个地方再会,就如同我们在代尔麦地那之前的会面一般。”

“说不定,他们也会像我们这样,不论政治,相知相信。”

那萨尔微微颔首,“嗯,说不定,就会如此。”

亚述城已经燃起了没有硝烟的战争。

战争的结局,将会使阿达德尼拉里一世的第四位王储——萨尔玛·那萨尔·萨伊尔登上统治亚述的宝座。他的统治,奠定亚述迅猛增长的基础,以至在若干年后,踩在赫梯和埃及的头上,称雄西亚。

艾薇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那么多。

那萨尔只是如常一般调侃着,亲自送她出了王宫。平稳和略带轻佻的笑容下,隐含着汹涌的抱负与强烈仇恨驱动的力量。失去了挚友辛纳,失去了挚爱可米托尔,失去了至亲诺尔塔兰。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他的布局、他的计划。

历史就是这样,隆隆前向,将人们的命运推向前方。想要站在历史的巨浪之上,左右自己人生的人,总是要学会放弃。拉美西斯是如此,那萨尔亦然。在那萨尔失去了周身所重视的一切的时候,他也抛弃了作为王子应享有的珍贵时光。

艾薇有的时候会想起,离别时,那萨尔最后与她说的一段话。

“我真的很喜欢宝石,收集秘宝之钥也仅仅是因为兴趣,你……相信吗?”

那个时候的艾薇怀疑地看着他,于是他笑笑,终是没有再开口。但是很久以后,艾薇信了。自那次一别,那萨尔的人生天翻地覆。他已选择了一条助他登至荣顶的路线,许久后在史书上读到他的名字,文字间再也找不到那轻松、欢快与愉悦的王子的影子了。

艾薇挑了一条小路出城,策马向亚述西部飞速前行。朝阳宛若巨大的火球,缓缓地飘离了地平线,融入微凉的空气中。眼前的大地是一片令人眩晕的金棕色。艾薇的影子落在自己的面前,无论她怎样加快速度,仿佛梦魇一般静静地伫立在她前进的道路上,永远无法摆脱。

但是她依然不遗余力地向前冲去。

四枚秘宝之钥已经集齐了三枚,接下来就是去赫梯,拿到最后的地之钥。雅里是一个消息极为灵通、动作也很快的人。如果秘宝之钥已经被找到,则一定是在他手里。然而从亚述城出来前,得知因为局势的恶化,雅里已经不得已离开了亚述。

那萨尔说,他离开前也曾经来这里要求带走艾薇。但是那时艾薇正在昏迷,那萨尔考虑到艾薇是埃及的公主,而雅里是赫梯的统治者,没有把艾薇交给他,而是把选择去哪里的权利留给了艾薇。艾薇知道与雅里接触的风险,但是她却很迫切地想知道他拥有部分另一个时空记忆的原因。

虽然她还不清楚,在知道后,又能怎样,就好像她不知道凑齐四枚秘宝之钥后又会怎样一般。但她却不愿停下。总觉得一旦停下,就会被梦魇吞噬,再也无法从轮回中醒来。

从亚述城一直向西北。

亚述的村落并不密集,出了城便一直是一望无垠的荒原。强烈的日照使得刚从昏迷中苏醒的艾薇觉得有几分吃力,又坚持前行了一会儿,终于在不远处隐隐看到了一片珍贵的绿洲。

艾薇连忙转动马头,向那个方向策马而去。四周一片静寂,马蹄的声音清脆而真实,绿洲近在咫尺,突然骏马像被什么绊到前肢,后肢骤然高高扬起,前面则摔倒了下去。精神已经有些涣散的艾薇一个没有注意,身体就失去了平衡,眼前天旋地转,澄蓝的天空、焦黄的大地与刺眼的阳光猛地拧了起来,好像螺旋一样迎面而来,然后便是重重摔在地面上的痛感。

脚腕猛地酸痛,仿佛被尖锐的利器刺穿了一般,紧接着,却是双臂被人用手扣住,头也狠狠地被向地面按了下去。还来不及叫出声,嘴里就已经满是沙土。她被呛得轻咳了几声,就又被人拉起来,拖着向前面走去。

脚很快就肿了起来,每动一下都几乎让她落下泪来。抬眼看看四周,纷乱的场景里一片压抑的绛紫深黑应着阳光,整齐地站立待命。不远处的树荫里,英俊的统治者正垂着头,看着手里的黏土版。墨色的头发垂在额前,衬托他一双冰蓝色的双眼更加冷漠。凝细的瞳仁有规律地移动着,阅读着黏土版上的文字。架住她的士兵将她又一次狠狠地摔到地上,一把冰冷的铁剑架到了她的脖子上,几乎嵌进了她的肉里。

“陛下,亚述的人。”

“拉出亚述再杀。”雅里低着头,继续看黏土版,甚至没有抬头看艾薇一眼。

卫兵们拽着艾薇就往外拖,艾薇刚想向雅里开口求救,就被人用布绑住了嘴。士兵粗野地摘开她包着头发的头巾,想要辨别她的长相,却突然停了手,有几分犹豫地看着艾薇。

“你不是亚述人?”

这么一问,雅里的视线也跟着投了过来。他只扫了艾薇金色的头发一眼,立即说道:“等一等。”

几个士兵暂时停了脚步,但他们仍牢牢地架着艾薇,让她面向雅里。二人眸子相对的那一面,雅里眼中的冰冷骤然退去。冰蓝的眸子在那一刻变得温和、清澈。他放下了黏土版,挥挥手,示意两旁的士兵放开她。虽然被士兵架着很不舒服,但是他们一松开手,艾薇却骤然失去了支点,几乎站也站不稳了。眼看自己就要狼狈地摔在地上,雅里却上前了两步,一把将她扶住,“奈菲尔塔利。”

略带着北部口音的埃及语,比起埃及其他地区更加的生硬,却十分的清晰。他不叫她艾薇公主吗?为什么?艾薇才是她在这个时空里的名字啊。

他挥手,对周围的人吩咐了几句。士兵们立刻整齐地敬礼,转身离开了绿洲。外面传来整队的号令,随即便是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他将她扶起来,斑驳的影子落在他俊俏的脸上,他略带笑意,“终于等到你了。走吧,和我回哈图莎。”

“我不去。”艾薇的回答直接而简单。

他的笑容没有收敛,而就好像没听到艾薇的拒绝一般,一手揽起她的腿,一手抱住她的背,将她抱进怀里,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出了绿洲。他周遭的幕僚似乎对他处理女人的方式见怪不怪,禁卫兵牵了马过来,他就把她往上一扔,自己也跟着坐到后面。伸手越过她,拉住缰绳,顺势也将她环绕在自己的怀里。

“我说了,我不去赫梯。”

“哦?你出城的这个方向,可不是回埃及的路。”

“我只是有问题想问你。”

“到了哈图莎,随便你怎么问都可以。”他轻踢马腹,黑色的骏马已经开始向前行进,他的禁卫兵们也肃整了队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你的军队都在这里,你在亚述还有事情没办完吧!你就这么带着我走,不要误了大事。”艾薇开始从另一个角度说服他。赫梯国土广袤,她又语言不通,去了估计半辈子都离不开。况且赫梯、埃及二国局势紧张,她去了十之八九会当炮灰。

“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雅里好脾气地等她说完,然后懒洋洋地回复,“我的事情就是等你。你穿着亚述人的服装,伪装得太好,不然在城门就会把你找到。”

“等我?”艾薇心里小惊,但未失色,强作镇定地说,“就算你找我问埃及或者亚述的局势也没用。这些事,他们不告诉女眷的。”

“我问你那些做什么?”雅里用马鞭稍微敲了敲马的侧脸,“我想战胜埃及,就去战胜了,还要借助女人帮忙吗?况且——”他突然俯身过来,将头探到她的侧面,离她很近地盯着她看。

熟悉的面孔一下子被放大,艾薇本能地往另一边一躲,结果很自然就靠近了他已经准备好的放在另一边的手臂里。

“你!”

“你曾经把我从法老的秘狱里放出来。拉美西斯若是知道了,以他多疑的性格,你早死干净了。”

他说得轻松,艾薇却听得直冒冷汗。

他的记忆又多了一些,虽然并不是全部。

但若他真的想起了最后一幕,恐怕这次真的是难逃一劫。可还是判断不出来,到底,他有没有全部想起来。

紧接着还有无数的疑问。

虽然时空不同了,但是历史上重大的事件还在发生。冬曾经对她讲过,历史就好像一条细长狭窄的道路,其间有无数个分岔点,蜿蜒地通向各个不同的未来。每次分岔点方向的不同,会导致多年后巨大的变化。

在消失的时空里,艾薇影响了历史原本的走向,使它偏离了轨道。而在这个时空里,虽然没有她的影响与参与,但是重大的岔路还是一次次地出现。年长法老之子肃清朝中毒瘤、性格的转变、穆莱村之战、亚曼拉公主之死,雅里在埃及的出现与逃走……

但是,这一切都由于与她无关的动因。历史执拗地进行着自己的脚本,仿佛若想让它向前,它只能选择唯一的路径,到达唯一的未来。

若是如此,为什么雅里会有另一个已经消失的时空的记忆呢?

马匹颠簸了一下,腰间的袋子轻轻地敲打了一下她的胯骨。三块秘宝之钥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小却清脆的声音。

“秘宝之钥……”

她喃喃地出口,被年轻的统治者听到。他顿了一下,随即在她耳边说:“你想要秘宝之钥?”

艾薇的眼睛在这一刻微微睁大,这一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低低地笑着,“我可以给你。”

艾薇终于回头看向他。他直起身子,仰起头。墨黑的头发垂在他洁白的额头之上,他冰蓝的眸子微微弯起,却没有丝毫笑意,“我想追求你,所以什么都可以给你。”

他的用语十分有礼貌,说的话却非常直白。

虽然很想要最后一块秘宝之钥,心里却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犹豫间,他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劝你还是接受我的好意。就算你和我客气,我也会一样把你带回哈图莎的。”

雅里一贯地调侃着,如同第一次与他相逢时一样,礼貌、优雅,却武断。

虽然百般不愿,艾薇也知道,自己在短时间内无计可施。她只好在雅里的钳制下,随着赫梯军队一路向北。而刚刚踏入叙利亚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料不到的事情。

雅里的军队停留在红海畔离埃及边境极近的一个叫索图的村落外。近日来,叙利亚在赫梯的授意下,一直不断地骚扰着埃及的边境。若不是因为这是最近回到赫梯的路线,雅里根本不想在此做任何停留。晚上和雅里一起在帐篷里吃饭的时候,传令兵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一下子跪倒在雅里面前,有些慌张地说:“大、大人,埃埃埃及、埃及那边的……”

听到埃及两个字,艾薇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木制的小凳子摔在地面上,清脆的声音让整个帐篷骤然静默。

“你去。”雅里点了下身侧的幕僚,头也没抬,继续吃饭。

那个传令兵干脆猛地磕头下去,将手里的莎草纸书简高高地举起来。幕僚走了过去,接了过来,看了一眼,脸上也全是不解的神情,“埃及的孟图斯将军说要求见。”

雅里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食物。

自他掌握了赫梯大权以来,与拉美西斯过招少说也有十数次,但这一次他所采取的举动却是最为奇怪的。首先,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在叙利亚借路,就算有间谍知道了,孟图斯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而最重要的是,拉美西斯他自己也……他正想着,又有一个传令兵六神无主地跑进来,“大、大人——”

雅里这次索性挑起眉,冷冷地看着他,不接话。

那个士兵用力吞咽了下口水,“埃及的孟图斯将军已经到了索图村的另一侧。”

帐内幕僚们的反应都很激烈,孟图斯是整个埃及最难对付的猛将。雅里的来访没有告诉叙利亚方面,双方的军队完全没有对接上,又是在埃及边境,如果孟图斯带了大部队,只怕不那么容易对付。

艾薇上前一步,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发问。而这时,雅里拉住了她。

“来了多少人?”

士兵想了想,“就带了不到一百个人,但可能后面还有别的埋伏。”

“哼,有意思。”雅里站起身来,对待命的卫兵吩咐道,“把三分之一的士兵拉到前面去,其余的在后面拉开阵势严防埃及偷袭。我出去看看。”

不顾艾薇的反对,雅里将她留在了军帐里,又派了几个士兵在边上看着她。而他自己则换上了素黑的铠甲,走出了营地。

不远处,看到了三排埃及士兵的影子。

第一排是持金盾着鲜红盔甲的塞特军团刀斧兵,第二排是持长枪头上插有红色羽毛的枪兵,第三排是披挂红金交织配件的战车。虽然只是不到一百人的队伍,但却代表了埃及战斗力最强的兵种。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人心有戚戚。但是通常会站有两个人的战车,今日却只有一位驾车手,这样一看似乎此番这些强大兵种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战争。

士兵们燃着明亮的火把,黑夜宛若白昼。孟图斯骑着黑色的战马,停在队列的最前方,火红色的头发与他身后的披风遥相呼应,仿佛一片即将燃烧的火焰。

见雅里缓缓地从密密麻麻的赫梯士兵阵中走出来,他一跃跳下马来,手里拿着卷着金色封带的莎草纸文书,向前走去,停在了距离他大约十五米处的地方。

孟图斯对着雅里微微颔首,算是行了最基本的礼节,随即他开口,话语缓慢却铿锵有力,“我们前来并无敌意。”

雅里带着一贯轻佻的笑容,无所谓地说:“是吗?那在此时出现在我的营地,有何贵干呢?”

“奉法老之命,前来向赫梯购买一样东西。”

“哦?”雅里轻轻挑眉,“法老已经危在旦夕,还有时间来向赫梯谈判?”

孟图斯一顿,随即说:“陛下身体极佳,还是请您听听我们的条件再做结论。”

他解开金色的封带,文书在他手中利落地打开。翠绿的眸子微微垂下,他开始阅读手中的文书,“埃及愿意出牛一千头、羊三千只、金二十万德本、绿松石五百块和铁车轴战车二十五架。”

孟图斯一边读,赫梯军队里一边此起彼伏地响起倒抽气的声音。这些东西,足以轻易买下一两个小型的城镇。一个普通人若是得到了任意一样,基本上可以供全家一辈子荣华富贵。在埃及与赫梯的多场小规模战役中,双方互有交易或者人质互换。但是这样丰厚的条件,就算是显贵,却也是从未发生过的。

雅里抬手,指节轻轻顶住鼻尖,笑道:“埃及的诚意,我们看到了,但赫梯没有东西想要给到埃及。”

孟图斯将文书合上,又从胸口拿出另一个稍小但是黑底衬红金色的文书,向雅里的方向呈献上去,“陛下也说要我务必不使将军失望。”

雅里轻蔑地一笑,动动手指,身边就有一名侍卫冲上前去,接过了那精巧的文书。他展开后未及读出口,脸色已是一变,那文书正是历览、诺亚二城的投降协议。孟图斯突然开口:“我们的军队已经控制了历览、诺亚二城。将军若能考虑,埃及可以将这两座城作为礼物一并送还。”

这句话一出口,雅里一直以来沉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破绽。

历览、诺亚两城距离索图非常近,骑马的话只需要两刻水位线的时间就可以到达,但却是打开叙利亚最为重要的两个关卡。通常情况下,叙利亚会派重兵把守这二地,但是因为前些日子与埃及在边境的纠纷,原本守城的将领被拉美西斯的声东击西之计迷惑,让埃及的士兵占了先机,夺了二城。

一旦叙利亚的大门被打开,攻占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若是如此,赫梯就必须插手这场战争,否则埃及将会对赫梯造成巨大的威胁。然而雅里还在忙着处理被自己搞倒的赫梯名义上的君主——穆瓦塔里斯的余党,同时还要处理与亚述的关系,如果再和埃及发生正面冲突,就会有些分身乏术。

因此,仅是报上这两座城的名字,雅里便立刻清楚自己已经在转瞬间占了下风。 他看着孟图斯,冰蓝的眼里终于退去了所有的温度。

“说说看,拉美西斯的条件。”

孟图斯又打开了一份文书,他慢慢地读:“如果今天释放人质,在刚才所说物品的基础上,埃及还愿意出牛两千头、羊六千只、金四十万德本、绿松石一千块和铁车轴战车五十架。”这次,埃及将上次的条件翻倍了。赫梯的军士已经不住地发出了深深的感叹。孟图斯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并且交还历览、诺亚。今日兑现。”

雅里四周的幕僚全部噤声,全军一片静默,他们都等待着这位年轻的统治者发话。

若是在平常时期,雅里根本不会在意历览、诺亚二城的暂时丢失。有叙利亚作为缓冲,他对重新掌握局势很有信心。只是这段时间,国内的情况却是复杂。埃及的这份厚礼,不仅仅是还给他这两座城池,也暗示着愿意给边境一些喘息余地的信息。

雅里只是奇怪拉美西斯的反应,就算艾薇公主是埃及大功之人,他也不相信对拉美西斯而言,这世上会有一个人如此令他在所不惜。他很喜欢奈菲尔塔利,但若现在要他想办法赎回她,他可能也没有办法提出这样丰厚的条件。

若是如此……不如与那个法老博弈一回。

仅仅数秒,心里已不知思考了多少个来回。孟图斯还站在数十米外的地方等着,而身后静默的军士中似乎已经开始流转着若隐若现的私语。

他一抬头,冰蓝的眼里又染上了笑意,“我手里的宝贝就值这么两个城吗?”

凝深的黑夜里,孟图斯的身影仿佛一个火红色的、即将燃烧起来的小点。

“你想怎样?”

雅里说:“如果她真的对埃及这么重要,那么我想要埃及的承诺。”

在一片寂静里,他缓缓地伸出三根指头:

“三年休战。”

话音一落,埃及一方议论声骤起。孟图斯微微侧首,全军又静若止水。冷冰冰地看着灯火通明的那一侧,雅里轻松地说:“这件事情你没法做主,回去问问法老再回复。考虑得久了,我随时都可能转身离去……”

“可以。”

那个音节清晰地被扔进夜空,随即被噼啪火焰燃烧的声音吞噬。

红发的将军慢慢地说:“我们现在就要人。”

三年停战,意味着埃及要完全放任他肃清国内的政局、整理国际的关系。这三年,不啻给赫梯一个机会再次整肃实力。拉美西斯究竟是太有自信,还是太小看了雅里。原本认为肯定不会被接受的条件这样痛快地被答应了下来,这样丰厚的要约使得他没有办法拒绝。如果再继续谈下去,可能只会两败俱伤。

虽然心里很喜欢奈菲尔塔利,也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明白,但她终究只是个女孩子。如果一切顺利,在赫梯征服埃及的时候,他还可以再次得到她……

心里难得有些不爽的怒意,他微微侧头,对身边的幕僚微微颔首。黑衣幕僚匆匆地向后面的营地里跑去,不出半晌,就将艾薇请了出来。

因为脚腕完全肿了起来,艾薇走路出来的时候还有些跛。未等她走到队伍前面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雅里已经策马来到她的身边,一跃而下,冰冷的手扶住了她。

眼前是一片绛紫深黑的军队,更远处似乎有隐约的火光,但是又看不真切。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雅里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漆黑的铠甲挡住了其他所有一切可见的事物,他扶着她,缓缓地带着她,走出赫梯的军队,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金色的头发在跳跃的火光中显露出温暖的橙色,孟图斯和埃及军队的样子看起来模糊而虚幻,就好像在许多梦境里重复出现的场景。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要做什么?脚步本能地凝滞了。

“艾薇殿下?”熟悉的声音确实是来自孟图斯。

下意识地应答了一声,红发的将军就继续清朗地说了下去,“二城降书、停战协议与物品清单已经全部准备好,将军可以派个人过来核查,没有问题,我们就可以开始交易。”

雅里微微颔首,身边的幕僚就有人走上前去确认文书。

就在这时,他却轻轻地靠在艾薇耳边,“我不想放你走,所以我必须要确定你会回到我的身边。”

“什么?”艾薇不解地抬头。

就在这个时候,幕僚确认了文书,已经回来向雅里汇报。雅里便亲自扣着艾薇,叫了两个士兵跟着,向孟图斯的方向走去。孟图斯将文书卷好,跳下马来,微微偏头,从身后不远的埃及队伍里也走过来两个刀斧兵跟在他身后。七个人缓缓地向中间行去,接近彼此。最后,雅里和孟图斯将士兵留在身后,一个拿着文书,一个架着艾薇,走到了三步远的距离。

“将她的手递过来。”孟图斯右手一并拿着几副文书伸出去,左手则伸向艾薇。

雅里没有表情地,一边将艾薇向孟图斯推过去,一边伸手去接文书。

一切都仿佛进展得非常顺利。

就在艾薇的手被孟图斯拉住,而文书也落入雅里手中的时候,突然,腰间的绳子一松,艾薇猛地抬头,却看到自己放置秘宝之钥的小袋子已经落入了雅里的手中。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回头争夺,却被孟图斯以巨大的力气向另一个方向扯去。

埃及的两名刀斧手与赫梯的两名士兵在这一刻冲了上来,横亘在雅里与孟图斯中间。孟图斯拉着艾薇,飞速地向埃及的军队撤回而去。

火光的暗影下,雅里的微笑显得模糊而邪恶,他扔起手里的袋子,隔着柔软的布料,三枚秘宝之钥相互撞击,发出叮当的轻微响声。“奈菲尔塔利,只要这个在我手里,你总有一天会回到我的身边。”

艾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雅里,孟图斯嘴里说着“失礼”,随即将艾薇扔到了他的坐骑黑冰之上,“陛下在等您,我们不能有任何差错。“

心中一颤,随即酸楚一片。

她还是不行。之前费尽那么多千辛万苦才收集到了三颗秘宝之钥,可一听到他在等她的事情,就突然觉得,不去知道雅里为什么能想起来,不去凑齐秘宝之钥什么的都没有关系了。

她想见到他。

就算被伤害、被讨厌、不能在一起,也还是莫名其妙地想见到他。

黑冰迈开步伐之时,艾薇再次向那一片耀目的绛紫深黑旗中看去。一直带着无所谓笑容的雅里,一手拿着装有秘宝之钥的小袋子,一手却抚着额头向前弯着腰倒下去,四周的幕僚焦急地扶着他,大声地呼唤着军医,而周围的军士也变得不知所措。

随即一片骚动,赫梯人大叫着是埃及在交接时动了手脚,前队的铁剑手已经跃上战马,向孟图斯的方向赶来。孟图斯一挥手里的宝剑,全体士兵都登上了战车,他带着艾薇驱赶胯下的黑冰,飞速地向南部前行。

只过了一秒,就听到雅里的声音,先是用赫梯语的命令,里面饱含着浓浓的戾气。赫梯的军士更仿佛受到了鼓舞,挥起刀剑,全速追赶。随即是带着北部口音的埃及语,“奈菲尔塔利!你明明输了——”

严厉的尾音消逝在空气里,随即就被乱军的阵局吞没。

没有人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其实根本没有人知道奈菲尔塔利是谁。但艾薇却知道。雅里的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透过纷乱的场景,在她的心中剧烈地爆炸。胸腔里一片嗡嗡作响,他想起了全部……

果然,秘宝之钥,是唤回记忆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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