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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要走

不知何时,坠落好像停止了,但是脑海里总是迷迷糊糊的,令她不想睁开眼睛。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只感觉谁人扣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动着。渐渐地,耳边传来河水冲刷两岸的声音,身体感到粗糙的沙质触感,晃动的力量丝毫未减。

拗不住,艾薇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少年俊逸的脸庞。他有着一双非常漂亮的琥珀色双眸,视线里带着惊喜,却又有几分难以置信。那一刻,艾薇只觉得他很熟悉,但是又有点不同。她睁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有些犹豫地轻轻叫了出来:“比非图?”

她支撑着坐起来,两手抓住少年的脸颊,开心地笑着,“我不小心睡着了,看来你先到了。”

“干什么啦,你这个女人,放开我!”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她的手往下拉,一边有些埋怨地说,“一睁开眼就满嘴胡话……”

艾薇则好像完全没听到一般,继续捏着他的脸。但是,记忆中那柔柔软软的小脸触感好像变了不少,她微微皱起眉,看着眼前的少年。

琥珀色的眼睛、浓密的眉毛、挺拔的鼻子、略带古铜色的肌肤,究竟哪里不同了呢?

比非图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也忘记了逃离她的魔爪,而是有些奇怪地看向她,“怎、怎么了?”

“你……”艾薇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水蓝色的眼睛漾起了充满活力的光芒,“怎么才一天时间就好像瘦了一点。”

“哼,你说什么?”比非图瞥了她一眼,然后站了起来,将手伸给她要拉她起来,“都过了这么多年,我难道不长的吗?”

艾薇又愣住了。也对,他的腿好像更长了一些,以前还带着一点点婴儿肥的可爱感觉,如今则全部换上了坚瘦的肌肉。他已经不是小男孩了,他可以以少年来形容了。艾薇借着他的手的力量站了起来。

原来只到她胸口的小屁孩如今只比她矮一点点了,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心里不由有些慌张,时间如果一下过了这么久,她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于是她说:“你多大?”

比非图看了她一眼,“十二岁,你呢?”十二岁,这样看来,怎样也过了四五年的时间!

艾薇紧张地站起来。她必须要找个方法回到机场。不,她需要先找面镜子,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五年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迈着步子。可还没有移动多少,手却突然被谁紧紧地拉住。她有些讶异,于是便偏过头,皱着眉头看向他。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有些迷离,飘忽的视线转了几转,最后落在了艾薇脚边的沙地上。

“你又要走了?”

“又?”艾薇看着比非图,想发问,可看着他的样子,却莫名地,怎样也放不出什么狠话来。在她内心深处,她有些想要待在他身边,她不想无休止地站在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黑暗里,也不愿无尽地坠落在一片令人恐慌的血红之中。她眷恋着与他接触时,指尖温暖的感触。

即使她不知道他是谁,他和她,究竟是不是一样的人。

她一直沉默,他便更用力了一些,“不要走,就在这里。”

于是,过了一会儿,她就静静地陪着少年一同坐在距河不远的沙地上,拳着腿,双手紧紧地环绕起自己的腿。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壮美河水,有些无聊地发呆。河流宽大湍急,从中心至两边,依次呈现着由深蓝到淡淡的蓝绿色的渐变。太阳由半挂在空中的金色圆盘,缓缓地变为橙色的巨大光晕,沉重的色彩在天空中晕染开来,延伸向遥远的地平线。

“尼罗河……”艾薇有些恍惚地说着。

“尼罗河,”比非图懒懒地接到,“是埃及的母亲河。别看它平日如此平稳壮阔,汹涌起来的时候,也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

艾薇点点头,不说话了,心里控制不住的担忧。这是一个梦吗?是梦的话,快点醒过来吧。

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很快艾薇就感到自己的皮肤被晒得热热的,艾薇将身体向一旁挪了挪,随即不由歪头看了看比非图。但少年缄默着,透明的琥珀色眼睛静静地望向河水。这样略带忧郁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他。

艾薇挠了挠头发,决定先行开口打破僵局。

“今天怎么又一个人来河边呢?”

少年没有回答。

艾薇皱皱眉,捡起一颗石子用力扔入不远处雄浑的河水。石子碰触水面,激起了微小的水花,但还来不及扩为涟漪,就被湍急的流动吞噬了进去。

“上次你回家,是什么事情呢?”艾薇已经开始没话找话了,问到这里的时候,她看到比非图的肩膀稍微紧了一下,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放弃地呼了口气,身体向后倾去,“对了,那个叫塔利的小孩,怎么样了呢?”

话说到这里,少年一下子站了起来,背对着无限的夕阳,向她伸出了手。

“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带你去吧?”

“啊?”艾薇愣住。

“走吧。”少年用力地拉着艾薇,他的手很大,力气也出乎意料的大,一下子就将艾薇拉了起来。不再是像他七八岁的时候,艾薇拉着他慢慢地走路,现在是他有点焦急地用力拉着艾薇,飞快地前往河岸的另一侧。比非图走路很快,手臂也非常结实,十二岁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吗?还是比非图受到过更多的训练呢?

只觉得天色渐渐要暗去了,两个人的视线里却没有出现城墙、住家一类的东西。艾薇有些奇怪地问道:“要去哪里啊?天黑了,你不回家很不安全的。”

“啰嗦。”

艾薇真想打自己一个巴掌,面对这样臭脾气的小屁孩,她还会因为担心他而鸡婆。笨蛋艾薇。

“好啦,别闹脾气了,来这里。”少年扔给艾薇一句算是安慰的话语,小心地扶着她向一处略高的地方走去。

“我?闹脾气?”艾薇有些不满地嘟囔,“和你说话都不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任性的小孩,还说别人。”

比非图回头看了艾薇一眼,琥珀色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来,“任性的是你才对吧,明明答应的事情,自己都不记得。”艾薇一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此时他却集中精神,硬是将还在思考的艾薇拽上了那个高地。

这是河岸向里侧走约一里左右的一处较高的地势。艾薇站在上面,还可以看到脚下大片的纸莎草,不远处的河流,稍远处开始点亮灯火的城墙以及再远处,河岸的另一面被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太阳染成血红的金色沙漠。艾薇转向比非图,“你要我看什么呢?”

比非图拉着她往高地处又走了几步,眼前骤然展开了一汪清澈的池。即沉的夕阳将光线从斜侧面洒向池水,池水的深浅和水底的细沙折射出多彩的光芒。绿色、金色、橙色、绯色、赤色……这样的国家竟会有如此奇妙的泉水,若不是此等角度,如此隐蔽,怎会一直保持如此清洁、这等美丽。

艾薇被池水吸引了,比非图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起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我的妹妹……两岁了,今日底比斯的灯光将为她而恢弘,热情欢庆的声音将为她而响起。”

艾薇一顿,转过头来看向比非图,他或许是吃醋了吧,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对于父母的偏宠是很敏感的。难怪他今天有点不对劲,虽然他老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但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小屁孩。艾薇于是扯出一个微笑,自以为体贴地说:“你的妹妹生日这样热闹,你要开心才对。而且不要难过,你的父亲还是会非常非常爱你的。”

比非图的眉毛皱了起来,他眯起眼睛看了艾薇一眼,然后略带轻蔑地说:“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会因为我妹妹过生日而不开心吗?”他平淡地继续说了下去,“你是小孩吗?”

这小子,艾薇感到自己的脑门上一根筋绷起来了。

他瞥了艾薇一眼,继续说了下去:“男人有几个情人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从不是什么问题。只是我妹妹的母亲是一个很奇怪的异族女人,她相貌奇异,衣着古怪,从来到我们身边的那天起就满口胡言。更奇怪的是,我的父亲却极为信任她,宠溺她,天天泡在她那里,甚至还封她……甚至还给她很多荣誉与珠宝。”他抬起眼睛看向艾薇,“我对我父亲受到她的蛊惑感到十分的遗憾。”

“蛊惑?”

“她身为父亲最喜爱的女人,却总是说出一些奇怪的论调,影响父亲的判断,这样并不是一个妻子应当有的表现。”比非图顿了一下,“女人本身就应该是在男人身边的陪衬,她作为一个旁室,不应该过于喧宾夺主。”

艾薇歪着头,“但是爱情本身应当是排外的,不是吗?首先,男人不能有很多情人,若是结婚了,就应当从头到尾只爱一个女人,只对一个女人好,这点你明白吗?”

“这……”他睁大了眼睛,“你这还真是稀奇的论调。”他难以置信地想要辩解,艾薇没有理会,只是缓缓地继续说了下去。

“第二,你父亲的情人,就因为她是异族的女人,外表奇异,你就不喜欢她,还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她的身上!”艾薇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绪会如此低落,她语调低低的,却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感情这样的事情,永远都不可控制。在爱情面前,若能保持着原有的理智……”她的心里就是有这样的一个信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于是她说,“至少对我来说会是很难的。”

她看回愣在一边的比非图,她自觉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于是她挠挠鼻子,“你的父亲做法有一定的问题,而你的想法也有一定的问题,以后不要这样小孩子气了。”

没想到比非图撇了撇嘴,迅速地顶了回去,“你才是小孩子好吧,明明答应我说第二天来河边,结果忘记得一干二净。”

“咦?”艾薇一愣,紧接着想起在上一次梦境里,那个小孩确实说过“我明天再来,去河边吧”这样的话,而那个时候,她也确实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五年前的今天我在那边遇到你。”比非图站在高地,然后指向稍远处,透过渐暗的光线,艾薇可以隐隐看到有些熟悉的没有房顶的破墙。比非图继续说,“这段时间你到底去了哪里,说话不算话。”

“啊,嗯,这个——”艾薇挠挠脑袋,总不能回答他说,这段时间她都一直莫名其妙地在一片红色里不停地坠落吧。他会以为她神经不正常。她盯着眼前的池子,用尽力量在脑海里搜罗合适的话题将事情岔开。电光石火之间,她一拍手,“啊,对了,你知道吗,在我们的国家——”

艾薇一边想着,慌张地摸着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口袋,手指竟然触到了一枚坚硬而冰冷的圆形金属片。她开心地将它拿了出来,放在掌心,递向比非图,是一枚浅铜色的硬币。

“你看,这个。”

“这是什么啊?”比非图没有接过来,只是很怀疑地看着艾薇。

“这个呢,叫硬币。在我们的国家,如果背对着水池,闭上眼睛许下一个愿望,再将硬币就这样向后投进去,这样,右手拿硬币越过左肩抛进去,那么愿望就会实现。”

少年睁大琥珀色的眸子,半信半疑地看着艾薇手中的一英镑硬币。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当然当然,什么都可以。”艾薇将硬币递给比非图,“这里的池水这么漂亮,一定可以的。不过你只能许一个愿,而且不能告诉别人你的愿望。”

比非图拿着硬币,眨了眨眼。

“试试看吧?”艾薇鼓励着他。

“我一闭上眼,你就又跑了吧?”他怀疑地说。

“喂,你当我是什么人啊,而且天色都晚了,我一个人跑喂鳄鱼啊。”艾薇四周环顾了一下,太阳已经渐渐地失去了踪影,只剩下天边一抹泛着蓝色的橘光。脚下的纸莎草变得难以辨认,虽然比非图年纪小,但是他应该会比较熟悉这附近的地形。她才不要一个人傻乎乎地去探险呢。

比非图自负地笑了一下,“谅你也是个胆小鬼。那我试试,你等着我啊。”

“噢,好啊。”艾薇乖乖地站在他的身侧。

空中的光线消失了,七彩的池子化为一抹醉人的深蓝,星星从天的另一侧升起来了,映在美丽的池里就好似衬着天鹅绒的宝石。俊美的少年虔诚地拿着硬币,双眼轻轻闭合,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上划出深深的影儿,他的嘴唇微微动着,好像在说些什么,但是却又什么都听不到。过了片刻,他一抬手,硬币离开了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向那透明的池子飞去。

银色的硬币反射着最后一丝光亮,在空中好似一颗跳跃的星。

艾薇眯起眼,等待着入水那一刻响起的令人愉悦的叮咚声。

可以实现她的愿望吗?让她回到机场好吗?

然而就在这一刻,四周倏地变为黑暗,好像华丽的歌剧在最美好的时刻骤然落下了帷幕,她的身体猛地失去了重量,漂浮起来,然后重重地向地面落去。

没有风,亦没有半丝光线。她只是一直这样,失去自我地不停坠落,坠落进了熟悉的无尽深红之中。

艾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金黄色的麦田里。眼前是一望无垠湛蓝的天空,耳边是微风轻轻拂过的声音,背后是略带湿润的泥土。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有些失落地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回到机场,就连之前一直会在第一时间露面的小屁孩,也没有再一次登场。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如常的干燥。慵懒的感觉袭上心头,就这样睡去也挺好的,至少可以闻到麦田的清香,可以感到阳光的温暖。

渐渐地,耳边隐隐传来潮涨般鼎沸的人声,夹杂着少女们的尖叫和男人们的喝彩。艾薇直起了身来,环顾四周,除却金黄色的麦田,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那些激烈的叫喊声却始终没有消失。好奇心驱使着她向着声音的来源走去。走出了金色的麦田,踏过周边骤然干燥的沙地,爬上一个小小的山丘,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干涸的地面中央,木制的围栏里,双眼布满血丝的公牛高傲地在地面划动着自己的前蹄。它的对面站立着一位结实的少年,古铜的皮肤,深棕的短发,背对着艾薇看不到面孔。他身着短衣,赤手空拳,双脚紧密地贴合在地面上。人们密密麻麻将围栏环绕了起来,兴奋地为那少年加油喝彩。

赤手空拳对付发怒的公牛?这真是奇怪的休闲方式,艾薇在心中暗暗地为那位少年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却也不由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她一口气从山坡上跑了下去,冲进了围绕在四周的人群里。艾薇这时意识到自己很矮,在那些壮硕的观众的围绕下,她什么都看不到。她用力向里面挤去,但是反而被挤得更厉害,一动也动不了了。

为难之际,耳边突然响起公牛的硬蹄踏过地面的响声,随即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尖叫,想必少年又成功躲过了公牛的一次进攻。但是下一次又会如何呢?艾薇莫名担心起那位连面孔都见不到的少年,于是她更加用力地向前挤去,瘦小的身体抓住每一个缝隙,尽力向那木制的围栏靠近了。

她终于来到了人群的最前端,从人堆里挤出来,用力地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还来不及放松,耳边又是一阵惊恐的呼喊。她抬眼一看,少年已经用手牢牢地抓住了公牛挺立的双角,身体一跃,随即轻松绕到了公牛的背后,将它骑在了身下。那只牛不由暴躁异常,开始横冲直撞,拼命扭动自己的身躯,想要把少年狠狠地摔在地上。但是他却灵活地贴在它的背部,无论它怎样挣扎都无法把他甩掉。

公牛愤怒了,它开始加速,向旁边的栅栏蛮横地冲去。那个方向的观众尖叫着向两边闪躲,使得人群涌起一阵骚乱。公牛在临近栅栏的边上急停,将自己的身侧对着结实的木篱撞上去,想要将少年撞下来。可少年非常聪敏地将身体侧了过去,躲过了公牛疯狂的进攻。然而,仿佛是感觉到这个方法奏效,公牛更加用力地向篱笆撞去,各种角度,几乎要将篱笆撞倒。

少年迟早都会被甩下来。艾薇担心地看着,骤然发现四周的人群因为担心公牛跑出来,都在不知不觉间,散去到了比较远的地方。如果那名少年掉了下来,赤手空拳的他一定无法控制这样的情况,说不定公牛会一蹄踏死他,然后再冲出来把刚才看热闹的这群人挑个稀巴烂。

虽然自己也属于那群看热闹的人,但不知为何,艾薇却不觉得怕。或许再大恐惧感也没有那无尽的红色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吧。于是她没有移动脚步,反而开始环顾四周,思忖着自己如何可以帮助那名勇敢的少年。正在思考的时候,只见公牛又一次撞到了木篱上,这一次,少年来不及躲闪,被它顶着,将那原本就摇摇晃晃的木桩子生生地撞了下来。

不远处的人群倒吸一口冷气,少女们惊恐地向更远处跑去,男人们叫喊着说要去拿工具来帮忙。但是少年已经呈半挂在公牛身上的样子,不可能来得及的。

感觉到自己眼前还有人影,少年用力地扣住公牛的角,用尽自己的力气控制着牛的方向。他大声地喊着:“快走!”

艾薇却没有理会,她上前一步,快速地拾起那条木桩。

“用这个!”艾薇将大约是她身高一半长短的木桩举过头顶。或是这举动太显眼,公牛转过身来,暴怒地盯着艾薇,挑衅地在地上划起了前蹄,在他们还不及反应的时候,就疯狂地向艾薇冲了过来。

少年啐了一口,在牛背上艰难地撑起身体,眼看牛就要撞到艾薇,他竟一下子跳到牛的面前,硬生生地用手推住它的牛角,他微微拳起膝盖,双臂用力地抵抗着公牛。公牛奋力向前,他的双脚便深深地陷入地里。少年身体里显然有着异于常人的力量,否则定是连一秒也坚持不住。然而,很快地,面对着体型大于自己数倍的公牛,他的抵抗变得十分勉强,不出几秒,他的双臂便不由微微颤抖了起来。

可他却不躲避,头也不转地扔下一句话:“快跑!”

艾薇抓住这个时机,用力地举着木桩,向公牛跑去。就算她没有很大的力量,但是用尽全力,触击它最脆弱的地方,必然会有效果。她用力睁大眼,以免自己因为惧怕而偏离方向,她攒足全部力气,精准地将那枚木桩打向了公牛的额头。

随着木头敲击头骨的沉闷声音,公牛被打得一愣,身体一软,力气骤然退去。抓住这个机会,少年从艾薇手里拿过了木桩,翻转方向,尖锐的一面向前,对着公牛的额头又是一阵猛烈的敲击。少年的力量十分强大,只几下,那公牛的额前就洇出了点点血迹,庞大的身躯竟然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得几乎连站也站不稳。然而少年并未停手,他更加用力、狠鸷地将手里的木桩砸向那头公牛。

四周的人们渐渐地看明白了局势,他们慢慢地靠近少年,却屏气凝神。四周一片静默,只有尖锐的木桩用力敲打公牛头骨的声音格外响亮。最后,少年用足力气狠狠一击,同时伸手拉过牛角,狠狠地将公牛按向地面,沉重的身体落在带着浮沙的地面,一时四周尘土飞扬。那一刻,沉默好像一张薄薄的纸,将满是泥土的少年包围了起来,他在静谧的中央,竟显得有几分遥不可及。片刻,四周人们的喝彩就好像潮水一般冲涌过来,撕破了这纸,将少年紧紧地包围了起来。

艾薇还没有反应过来,人们已经越过她的身边,来到少年的身旁,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向他递上一把锋利的匕首,少年接了过来,弯下身去刺向昏迷公牛的牛角。刀法利落,行动迅速,不出几下,就将那一对完整漂亮的角连根从公牛头上拔了起来。

他高举双角,周围的喝彩声更是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然而垂下头,公牛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鲜血从那两个狰狞的空洞里汩汩地流出来。艾薇不由有一丝不忍,便抬起眼不再看那牛。就在此时,少年微微仰起头来,他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脸庞棱角分明,血污与汗水挡不住他俊俏的面孔。不加掩饰地,他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那种自负、那种俊俏,在见到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时,艾薇一下就认出来了……

“拉美西斯!”

然而,在艾薇叫出他的名字之前,另一个娇美的声音却先她一步跳了出来,唤出了一个艾薇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只见一名漂亮的少女快速地跑到少年的身旁,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丝毫不介意他身上的泥土与血污,“殿……拉美西斯,你真的好厉害哦!”

少年微微一皱眉,稍稍把她推开了一点点,“别乱碰,刚才撞到了。”

少女吐吐舌头,却又小心地换了一个角度黏了上来。少年不置可否地一手搂过她的腰,一手举起那一副还带着鲜血的牛角。他得意地笑着,嘴角染着抹不去的张扬,“等我把这副角拿回去,作为献于哈比女神最伟大的礼物,为法老的奥帕特节献上祝福。”

少女笑得更甜了,更卖力地贴上去。少年微微颔首,没有表情地在她精致的脸上印下一个吻。围观的人哄的一下笑了起来,各种没有恶意的起哄声骤然弥漫开来。

“不愧是拥有好像王子一样的名字啊!”

“拉美西斯,年纪轻轻,真的很了不起啊!把我的女儿嫁给你吧。”

“少来,拉美西斯才不理。”少女娇嗔的声音在一片调侃的祝福里显得格外刺耳。

艾薇茫然地站着,那名空手对付公牛的少年明明是她记忆里的小屁孩——比非图。然而他现在却好像很陌生一般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怀里抱着一个她不认识的人。突然那一刻,她才觉得他其实离她很远。不管是那个把鞋让给自己的小屁孩,还是那个曾经郑重其事许愿的孩子,还是眼前这个结实挺拔的少年,她或许都不曾熟悉。因为他站在那里,被很多她不认识的人包围着,被叫着她从未听过的名字。

周围的人不知道在喊什么,他们兴奋地向前挤去,她被夹在中间,推来搡去,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她想她或许应该退出来,退回到她原本一直躺着的那片金黄色的麦田里。然而不知谁推了她一下,她无法退开,就这样狼狈地从人群中间跌了出去,跌倒在那一片染着公牛鲜血的沙地上,跌倒在抱着美丽少女的小屁孩的面前。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倏地一下冲进她的鼻息。

少女好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咦?拉美西斯你快看,她的头发是金色的呀。”艾薇连忙抱住自己的头。

少年扫了莫名紧张地缩在地上的艾薇一眼,无聊地把头抬起来。片刻,他又猛地垂下去,看着她,眨了眨眼。

“哎?拉美西斯,你干什么?”少女的声音带着不解了。

艾薇还在考虑着自己到底要怎样站起来才不那么尴尬,一双有力的手已经架着她的手臂,略带蛮力地将她拉了起来,一直拉到他与她的视线平行交汇的状态。艾薇一抬眼,小屁孩琥珀色的眼睛就映入了眼帘。他竟把自己辛苦得来的牛角就那样扔在地上,反而过来做这样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这个小孩!

“喂!”少女的声音已经是气急败坏了。

“哎……好久不见啦。”艾薇想想,这样说了。应该是过了很久吧,他长得比她高了。他架起她的时候,她的脚已经触不到地面了。被他紧紧架着的胳膊却有些疼,但他却没有想把她放下来的意思。“你介意把我放下来吗?放下来慢慢说。”

他微微皱眉,想了足足有几十秒钟,然后他咧嘴一笑,“你的样子怎么一点都没有变,都过去五年了,你和那时候长得一个样。”

艾薇不好意思地笑笑,慌忙掩饰着,“树多了几个年轮,你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怎么样,先把我放下来吧。”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脸不满的样子,放下她的动作却是小心极了,待艾薇站定,他刚想说些什么,可是开口之前,却被方才那个少女抢了话,“拉美西斯,她到底是谁啊!”少女紧紧地挽着比非图的胳膊,棕色的杏眼被墨绿的眼线拉得长长的,闪着掩饰不去的敌意。

艾薇连忙退后了一步,摊开双手,下意识地说:“我是他的姐姐。”

比非图脸一沉,艾薇一愣,趁着工夫,那个女孩子就笑着大叫了起来,“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可能是拉美西斯的姐姐,简直是胡言乱语,小心我让父亲割了你的舌头!”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得严肃而阴冷。艾薇不由微微皱眉,看了那人一眼。

“珞,闭嘴。”比非图冷漠地丢下一句,琥珀色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艾薇。

那个叫珞的少女撇撇嘴,一拂头发,神情间隐隐流露不似她年龄一般的妩媚。难怪她可以当上比非图的女朋友,看那小屁孩方才春风得意的样子和珞紧张的神情,想必比非图身边的这个位置是异常珍贵、令人骄傲的。

“我说你啊——”珞的语气稍微放松了点,身体微微前倾,拉起艾薇的金色头发,有些挑衅地说,“你没照过镜子吗?一个外国人,长成这个样子,你怎么可能是拉美西斯的姐姐,你说啊。”

艾薇被她拽着头发,只觉得心中一阵怒火,但是更快的,这一切又被一股强大的好奇弥盖了过去。那么,她现在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她一直都不知道呢。珞好像还在不停地说些什么,艾薇只想快点脱身,她想找个什么能反光的东西看看自己,她到底以着怎样的面貌,莫名地穿梭在一个个故事的片段里。

“珞·珂布敏·多克里。”

艾薇一震,思绪又回到眼前。比非图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异常清晰,少女猛地一抖,她无声地道着歉,缩起身子略带害怕地放开了艾薇的头发。

艾薇发现,这个名字叫出口的时候,以比非图为中心,静默倏地向四周的人群弥散而去。本是洋溢着欢愉气氛看这些小孩热闹的人们,突然莫名地沉默了起来,人们用着略带敬畏的目光看向珞,而间或地,艾薇发现他们亦是不住地将视线扫向比非图,有所顾忌地窃窃私语了起来。

珞的眼里好像委屈地含着泪,但是又倔强地不肯流下来。艾薇不由心生怜惜,然而看向比非图,小屁孩的脸好像蒙上了冰霜一样,甚至连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这样的事情都不愿意做。

艾薇想把手伸出去,安慰一下那个美丽的少女,但是她却眉头一横,睁大眼睛看向在四周围观的人,“看什么看!听到了还不快滚!”

那一瞬间,这句话就好像剥夺了那群快乐人群的生气,人们仿佛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地纷纷转头,默默地离开了他们,方才擒拿公牛时的热情与融洽就好像从未存在,单薄的沙地上只余渐渐黑去的鲜血,和空气中压抑得几近沉闷的凝重。

“珞·珂布敏,你回去吧。”比非图极为冷漠地说着,眼睛却是一直看着艾薇。艾薇尴尬地看看一旁咬牙切齿的珞,有些犹豫地想要退后几步,步子还没迈开就被比非图一手拉住,紧紧地固定在自己身边。

“珞·珂布敏,不要让我说第二次。”珞垂着头,极度不情愿地对比非图屈了屈膝,然后慢慢地退后几步,又狠狠地瞪了艾薇一眼之后才踏踏地跑开了。

艾薇一晃身子,挣开少年拉着自己胳膊的手,站稳,眨眨眼,“这样真的很奇怪吧。”

“又怎么奇怪?”比非图又回过去,不管艾薇愿意不愿意,硬是拉着她的手,往另一边走。

“那个珞,你不追上去劝劝她吗?”

比非图一顿,然后却又舒眉一笑,“为什么?”

艾薇有些糊涂,被他拉着一边走一边低头嘟囔着:“谈恋爱这样的事情,你这样的年纪了还要我教你吗……”

她停了一下,他没有搭话,走了几步,爽朗的声音流淌出来,“当然不用你教啦。”

她一抬头,阳光从他的身后洒落下来。他有些调皮地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被古铜色的皮肤衬着显得格外好看。那一刻,她有些眩晕,觉得那些金色的光线是从他身上发射出来的,让人觉得辉煌得无以复加,却又猛烈得无法直视。她有些怯懦地垂下头,这个时候她才觉得,总是以好像年长于他一般自居,其实自己一点也看不透眼前这个小屁孩到底在想什么。

他开心地加快了步子,手里用的力气又大了些,“跟我去看样东西吧,到那里我慢慢和你说。”

“你放开我吧,我自己会走啊。”艾薇甩甩手,他却握得死死的。

“我才不信你,第一次,你擅毁诺言,也就算了,第二次,想起来我还真有点佩服你,你竟然能一个人在我眨眼的工夫,就从那么黑的纸莎草地里溜走,那么这次,你哪里都别想去了。”

还说不说什么,可哪一次没发牢骚。艾薇在心里笑他的孩子气。

“所以,”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这一次,我不放开手了。你就在我身边,好好地待着吧。”

“啊?”艾薇一蒙,他已经停下了脚步,指着远处、仿佛反射着日光的金色宫殿,对艾薇说:“我有那个能力。”

艾薇迷茫地看看城墙,再回头看看他。

他笑,“我住那里。”

艾薇不相信。

当她跟着比非图,走到了那类似宫殿的地方,她更是不信了。她是有常识的,第一次从坠落中停下来,她睁开眼睛看到那破破烂烂的小房子。就算那是贫苦人家的房子,富有的人家,无非会多个房顶,多几间,再稍微奢华那么一点点。然而眼前的建筑,坚固而恢弘,几乎有些突兀地伫立在周遭朴实的建筑群里。

高高的城墙将里面的内容与外界的纷杂隔开,金色的、大小统一的砖石整齐地堆砌起来,正门有三层楼那么高,上面绘制着华丽的莲花图腾,色泽精致的泥彩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富丽堂皇。一条笔直的道路,通向城内,地面上的砖石异常的整齐,这应该是艾薇在这里见到的最好的路。金色短衣的士兵手持长矛,整齐地站在道路两侧,古铜色的肌肤被炙热的太阳晒出点点汗珠。但是他们却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把守着进入宫殿的道路。

“你说……你住这里?”艾薇有些讶异地发问。

比非图“嗯”了一声,拉着她就往里进。

“你在这里工作?你是里面的用人?或是你家人在里面有差事?”艾薇还在问,比非图只是笑着不说话。二人没几步就走到了那些士兵把守的漫长甬道,而当他们走过去的时候,那群看似很严肃的卫兵竟然齐刷刷地弯下腰,一只手放到胸前,对比非图毕恭毕敬地拜礼。

“殿下,欢迎回来。”

等等,他们刚才叫他什么?

艾薇抬头看向比非图,少年的脸上还有些肮脏的泥迹与血污,但眉宇间却流露着一股难以压抑的傲气。“

我的真名是拉美西斯·米亚蒙,我是大埃及的第七王子,底比斯的守护者,神授的光明之子……这就是让你留在我身边的能力。”他微微扯起嘴唇,一双透明的眸子迎着阳光,闪耀着骄傲的光芒。

那一刻艾薇明白了,为什么比非图可以穿上那样奢侈的鞋子,为什么比非图身边的侍从是如此的素质优良,为什么比非图很小的时候就一副很拽很小大人的样子。她本以为比非图不过是一个家世良好的阔少爷,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个国家的王子。

然而此时,她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在内心的更深处,这件事情就好像久已存在的事实,她烂熟于心。然而她又好像在拼命地压抑着自己,强迫着自己不去想起任何她本应很清楚的一切。

她在莫名惧怕,本能地、用力地躲避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真实”。

“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不知道你的身份。”艾薇扯回自己的思绪,看到比非图有些歉意地对她说着。然后他话锋一转,变得开心了起来,“不过现在没关系了。”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吗?”艾薇的声音里带着紧张,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掉到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梦里,他会知道?

他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关系,反正你以后都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意料之外的答案让艾薇的声音不由有些扭曲,“你这个小屁孩……呃,对不起,殿下?”

她生硬地改口,他不由大笑,旁边路过几名侍女有些惊讶地看看他,然后又看看艾薇,交换了下眼色,然后匆匆地向他们行了个礼,一边走远,一边还有些难以释怀地回头打量艾薇。

他忍住笑,揉揉眼睛,又想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她一侧身躲开,他便继续说下去:“对我,你还是该怎样就怎样好了,我那些乱七八糟的称谓什么的,你叫出来的时候,我觉得好奇怪。”

看着她有些尴尬的脸,他顿了顿,琥珀色的眸子却柔和了起来,“就叫我比非图好了,除了母亲之外,就只有你会这样叫我了。”

艾薇抬起头,他恰好也看了过来,一张俊俏的脸笑得格外开心,俊挺的眉毛舒展开,琥珀色的眸子眯了起来,闪着充满活力的光芒。那张明媚的面孔太过清晰,就好似用钻石制成的刀子一笔一画用力地刻印在了她的心里,就算又过了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每次想起这样的笑脸,无数的光芒便好像从四周射过来,将她包围,让她眼前万丈光华。

而他就好像光明的孩子,站在极近,亦又极远的地方看着她。

这个梦里,他让她觉得如此真实而温暖。

比非图与艾薇走在硕大的宫殿里,他拉着她驾轻就熟地左转右转,绕过一个个在她看来没有任何区别的庭院和建筑。渐渐地,四周的树木多了起来,枝丫渐渐变得茂密,遮挡了落下来的阳光。微风拂过,燥热的感觉微微退去,身体莫名轻松了起来,心情也随之变得舒畅。

又转过几个弯,眼前骤然展开一片绿意盎然的庭院。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见过的最凉爽、最湿润的地方,皮肤在绿荫的笼罩下仿佛在舒适地呼吸,她雀跃地想笑,于是她挣开比非图的手,向前更快走去。出乎意料地,他竟轻易就放了手,她不解地看看他,然后再抬眼向前望去,不想她的呼吸却就此凝结一般,遏止在了那里。

层叠的绿色植物包围之中,是一片美丽的莲花池。不知建筑的人究竟是用了何种技巧和材料,莲花之下的水竟可以是那样的清澈,仿佛一眼就可以看到池底。在阳光的映射下,蓝色的水,由种花处至无花处开始渐变,深蓝、幽蓝、湖蓝、天蓝,宛若一枚流动的调色盘。

在渐变的蓝色之下,隐隐可以看到金属的光芒,艾薇上前一步,跪坐在池畔,将头探过去。

池底竟是数不清的硬币,金色的、银色的,铺满了整个莲花池。她眼眶一热,什么东西猛地堵到喉咙里让她说不出话来,只听着他在自己身后认真地、慢慢地说着:“白天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到了黄昏的时候,你可以看到与那汪池水类似的效果。我找了建筑院最棒的设计师,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慢慢地、一砖一石地建成的。”

艾薇猛地回头,只看到比非图静静地对着自己笑,映着艳阳盛开的六月的莲,纯净得让她觉得自己异常的黯淡,甚至渺小。

她曾对他说过,背对着清澈的池水,将硬币抛进去,然后许一个愿望,那个愿望就会实现。但那只是为了把话题岔开,其实许下的愿望是否会实现,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她连这个做法是否真正存在都没有把握。而此时,那时少年认真的样子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身体一个不稳,向前倾去,而此时身后一阵热力,他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

少年的双手结实而有力,交叉扣住她的两只纤细的手臂,将她紧紧地环绕起来,拉进自己的怀里。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是这样的瘦小。或者是他长大了,长大了。他将下巴温柔地放到她小小的肩膀上,随着他的呼吸,可以感到他深棕色的短发划过她的皮肤,他的气息流连在她的颈子间,让她没来由地心神不宁,无法集中精神。

她就那样背靠在他的胸前。她几乎能从后背的位置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这个池子是送给你的,除了我和你,我谁都不让碰。”

那一刻,她的脑海里竟然刷地一片空白,好像飘浮在云雾里,一种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喜悦的情感,猛地冲涌过来,好像要将她卷起、吞没,空荡荡的胸口处仿佛有什么在剧烈地敲击着自己,只觉得一股股的热流直冲到头上来。她不敢回头,眼神游移不定地在四周飘忽,最后落到了眼前由各种蓝色组成的池水里。

金色的头发、白皙的肌肤、小巧而挺立的鼻子、精致而棱角分明的嘴唇,而那一双眼睛,却与那蓝色的池水格外融洽,淡淡的颜色晕进了水里,透过那双眸子,她仿佛看到了幽深的海洋,抑或是晴远的蓝天。

第一个反应是,太好了,总算是没有什么变化。

第二个反应是,人们都说,在梦里是无法看到自己的,而她看到了自己,难道这不是一个梦吗?

如果不是梦,她要怎样醒来。如果无法醒来,她就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偶尔在他身边,偶尔就又要消逝吗……

“艾薇?艾薇,你怎么了?”谁人微微地晃动着她的身体,而睁开眼,比非图担心的表情就在面前,他将她小心地转到自己面对面的位置,修长结实的手指划过她细嫩的脸,“艾薇,你不要难过。我说话向来都算数的,和你可不一样,你就和我在一起,不要总是自己跑去别的地方。我是埃及的王子,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艾薇因他的狂妄而觉得有几分好笑,“你又不是法老,说起大话来还真是一点都不脸红。再说,就算是法老……”就算是法老,也不能让她从梦里醒过来啊。

但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歪着头,皱起眉头说:“你想让我当法老吗?”

这次是艾薇愣住,“几率太小了吧?”第七王子,那至少有六个哥哥在前面,还不算弟弟,被选中的可能性真是微乎其微。

他笑笑,又重复了一次,“关键是,你怎么想。”然后他又顿了顿,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格外认真地看着她,古铜色的肌肤下隐隐现着红色,好像那天在尼罗河畔见到的染透了天际的晚霞,“我换个说法吧,要是我当上了法老,你可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看着他格外严肃的样子,她也不由有些紧张了起来。

“殿下!”

那明快却略带焦急的声音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钟声,猛地惊醒了艾薇,她下意识地一推比非图,退后了几步,把头转到另一边去。

那明快却略带焦急的声音就好像一个刺耳的噪音,比非图不由有几分恼怒,琥珀色的眸子带着怨气地瞪向声音的主人。

红发的青年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他有要紧的事情要找自己的主人,好不容易寻到了,不由加快脚步前来拜礼,但一直起身来,却看到殿下几乎恼羞成怒的面孔。不就是一个女孩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殿下这个样子。

犹豫间,琥珀色眼睛的少年已经开口,“孟图斯,这次又是什么事情?”

孟图斯挠挠自己的红发,看着自己的殿下双手抱在胸前,眸子里写满了不耐烦,恨不得让他用两句话概括完主要意思就赶紧滚蛋,而他身后站着的那名少女,却是长相颇为奇特……等等,他为什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她?

“孟图斯,说话啊。”第七王子侧移一步,彻底把少女的身影挡住了,他不耐烦地在自己的手臂上敲击着指头——他每次不耐烦的时候总是这样。孟图斯连忙乖乖地收回视线,一板一眼地回答说:“奥帕特节的游行开始了。”

“就这些?”潜台词就是快滚。

孟图斯硬着头皮没走开,“陛下一直没看到您,于是让我来找您,说问卜的时候,您一定要露面。”

听到这句话,艾薇明显地看到比非图的脸沉了一下,本是很饱满的嘴唇抿得薄薄的。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问:“谁主持圣船首占卜?”孟图斯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什么声音,比非图不由皱眉,有些焦躁地回了一句,“算了,我知道了。”

“什么是奥帕特节?”艾薇走到比非图身侧,轻声地问道。

他垂首看了她一眼,然后无奈地摇摇头,对孟图斯说道:“那好吧,我过去就是了,你就替我对父王说,我去过了。”

他拉着她想要就这么走了,红发的年轻人连忙起身跟随在他后面,“但是殿下,如果您不站到各位王子们的队列里的话,陛下可能会担心,”孟图斯是个直肠子,完全不顾及比非图一脸阴云密布,不断地说了下去,“最低限度,请让属下在您的身边,保护您的周全……殿下,您身上的血污是怎么回事?”

孟图斯看出比非图没有受伤,但是依旧担心地问询他的情况,比非图叹了口气,心里不由盘算起如何支开自己这木讷的手下,“这是公牛的血。”

“这样不行,恐怕我需要安排人给您更衣。”孟图斯继续说着,比非图的脸色不由越来越差,一旁的艾薇却适时兴冲冲地晃着他的手,开心地说:“奥帕特节,是很宏伟的祭典吗?一定很好玩吧!”

比非图刚要张口回答,却被孟图斯又一次不识时务地接过话来,“奥帕特节是埃及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是阿赫特季的第二个月,每年一次,以此来感激伟大的尼罗河女神带给我们广袤的肥沃土地与无限的茵茵生机。节庆将会持续二十天左右,今天会有盛大的游行,以及以载有阿蒙神神像的圣船进行的占卜仪式……你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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