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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行军日记选

right姜国仁 姜国芬

1946年8月21日(农历七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晴离延安到四十里铺前天,毛主席找我谈话,说我党在河北邯郸成立了北方大学,急需教学人员,要我去那里工作。

昨天,帅孟奇大姐(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对我说:“毛主席多么优待你呀!批了你坐轿窝子。这次出发的队伍只批了两个轿窝子,一个是你的,另一个是朱总司令的参谋王梓木的。王参谋因打仗受伤,割掉了一条腿,不能走路。”

当时,我向帅大姐表示不愿意坐轿窝子:我对革命没有多大贡献,值不得优待。帅大姐说:“主席批的,不能改变。”

我想:准是主席听说我在中央医院割掉了两个小脚趾,不便于行动。主席对我真是关怀备至!

一连三晚睡不着觉,都是回忆在延安生活六年的故事。1940年秋,我和王凌波从长沙到延安,一路上遭遇了多少艰难险阻啊!到延安刚刚一年多,凌波突然脑溢血而去世,使我多么痛心!边区的领导以及前辈老人都待我很好,谢老(觉哉)比亲兄长还关心我。老人们干了一辈子革命,如今都已高龄了,朝不保夕了,这次分别,还能再见到吗?思前想后,又流了不少眼泪。

早餐后,谢老和王定国先来了,延安大学的领导、同学、学生也来了。谢老亲手交给我两首诗:

(一)三十年前初见面,艰难战斗各知闻;

热情勇气犹能贾,垂老天涯又送君。

(二)事业非难却亦难,迢迢里路发初斑;

邯郸不惜先生枕,王屋终移愚父山。

谢老在第二首后作了小注:二首末句拟改为“遇道士谈休借枕,学愚公法好移山。”

定国同志也写了几句临别赠言,感情非常恳切。我读着,不由人不泪珠儿滚滚。

轿窝子来了,这是我初次见到的边区高级交通工具。两根粗而长的木杠中间架一个躺椅似的用树藤卷的窝子,前面两匹骡子,后面一匹骡子,由两个马夫招抚。我认为这是浪费人力物力,心里有些难受,不愿上轿窝子。下山走了半里,送行的人都散了,才上去……

下午2时在四十里铺宿营。

1946年8月31日(农历八月初五)

星期六晴离薛家渠到郭家坪出发以来,都是坐轿窝子。今天的路很难走,轿窝子不能坐了。

几天以前,队长何丁华就说过,如轿窝子不行就换担架。我当时声明,我可试试骑牲口。所以前天开会已决定我今天骑牲口。其实,我是想替公家节省一点,骑牲口则是毫无信心的,是勉强应允的。

动身时天已大亮了。初上牲口时,头很昏,坐在上面摇摇摆摆,毫无依靠。行李垫得很高,人高高在上,向下一望,心也寒了。把马夫老宋叫来,替我牵着牲口,才敢开步。但是,全身紧张,不敢动弹。有同志在后面唤我看风景,我说:“自身难保,还有闲心赏风景么?”他也笑了。

走了十多里,渐渐适应了。后来爬山过岭,又觉得很是艰难。过了三架大山,上山还可把住,下山就只好下马步行。不料,马到了平地,不知怎的突然跪下了,我向前一扑,幸被老宋抱住,没有受伤。后来,有一次下马步行时,一滑倒地,把全身都跌伤了。午后才到郭家坪兵站。进站后,动也动不得了。前几天坐轿窝子的时候,落站以后还能铺床、做饭、洗澡、洗衣服,今天就不行了。

郭家坪的老百姓待我们很好,请我们吃南瓜饭,让房子给我们住,都很诚恳自然。据村民说,今年收成还好,不过都是吃杂粮,而且都是稀饭。现在是南瓜稀饭,南瓜完了就吃洋芋。干饭或馍,只有逢年过节才吃。问到税收,他们说边区政策比国民党的税轻多了,而且每年只交一次。

1946年9月1日(农历八月初六)

星期日雨离郭家坪过黄河到山西碛口今早临时备牲口,所以出发很迟。天色阴暗,下着微雨。

我爬上牲口,比昨天稳当多了。后面的同志得意地说:“今天姿势比昨天好多了。”

走不远就上山了。脚夫说这还不能算山,只能算沟,要翻一座大山才能到黄河边上。

山沟尽是嶙嶙怪石,在悬崖绝壁上面有一条羊肠小道,马蹄的答的答在石面上滑来滑去,时时有人马俱碎的危险。

我真不敢向下窥视,忽又想起某同志说:1942年我南下部队被国民党追逼,一战士从几丈高的山崖上跌下去,挂在崖壁岩石上,上不得下不得,悬在半空中。他拼命叫喊,要战友们用子弹把他打死,以免活受罪……因此,我更加害怕了。后面的同志说:“你不要向下面看,只向前看就好了。”我欣然遵命,果然见效。

走了十多里上了大山,山并不高,但连接不断,足有二三十里都是山。时而上坡,时而下岭。我呢,上马下马不知多少次,陡的地段就下马步行,总共走了几十里。

雨由小渐大,到达河边的时候,已是大雨滂沱了。

过河不是坐船,是乘舢板。牲口上的行李都是男同志卸下来搬到舢板上。一个船夫向我面前一蹲,要我趴到他的背上。我照办了。

大家上了舢板,雨珠像炮弹一样射击,人人都成了落汤之鸡,仅有五个小船用油布遮住了,小孩子都很安然。到了河中,风浪更大了。我很兴奋,站起身,冒着狂风暴雨,冲着惊涛骇浪,既觉得渺小,也觉得伟大。

终于到达了彼岸,每个人通身都湿透了。大家把行李搬到沙洲上,又一件件递上岸,送到一座破了顶的亭子里。

草帽上的雨点就像凤冠上的珍珠满满地挂着。我提了几件小东西,很兴奋地爬上岸去,但河岸全是由乱石堆成的,此时很泥滑,我一步也上不去。刘一青肩抗着行李对我说:“你等着吧,我把行李送上去再来接你!”后来,由他把我一步一步地拉上岸去。

我在亭子内守了一会儿行李,身上冷得直打寒战,心里也想呕吐了。就提着几件小东西单独向街上走。穿过几条小街,才找到兵站,已冷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冷得不得了啊,毛一民同志!”毛说:“我有一件湿棉衣,你披不披?”我披上了湿棉衣,又喝了几口开水,身上暖和多了。我又转回亭子把衣包取回,换了衣裤鞋袜。但衣裤也都是湿润的。行李运回来了,大都湿透了。

晚上,选些半湿的衣垫身,把半湿的被盖了,在潮湿的衣被中竟做了许多美梦。

今天在山上望着黄河的时候,我作了一首小诗:

黄河长在云雨下,不见孤城只见山。

千万雄山环两岸,横穿秦晋天地间。

1946年9月2日(农历八月初七)

星期一晴雨不定在碛口休息碛口是吴堡对面的一个镇子,延安有许多商人在这里做买卖。凌波当行政学院副院长时,为了推销学校生产的农产品,也在这里开了一个店子。

下午雨停了,上街看了看。一里多长的街道,同我老家湖南宁乡县黄材镇的形式差不多,但商店商品都不及黄材。走到新华书店,正了解这里的文教情况,丁同志找来了,要回兵站开会。

在兵站开了全队干部会,总结起来只有三条:

1.要进入敌人的封锁线了,必须时刻提高警惕。

2.团结内部,互相照顾,紧密联系群众。

3.调整行李、牲口情况。

散会后,我写了一首《黄河行》:

黄河之水天上来,界分秦晋成天堑。

行军到达黄河边,狂风暴雨日正晚。

既无桥梁又无渡,杉木浮排当舢板。

跳上浮排站不住,人扶人肩手相挽。

黄黄涛峰几丈高,潇潇两点如弹散。

人随急流转漩涡,前进又被风逐返。

天地混蒙一片黑,雨点水珠击双眼。

全身上下无干纱,满头短发如洗浣。

荡来飘去心茫然,葬身鱼腹何能管。

紧闭牙关与天斗,一息尚存到彼岸。

1946年9月6日(农历八月十一日)

星期五雨到吴城我又坐担架出发。抬的人都是一些受苦的,每人带一袋干粮叫莜麦面。有个人连早饭怕也没有吃,一面走一面用手向粮袋里抓面粉吃,还诉着苦。我给他们每人一个半饼。雨时小时大,他们全身都湿了,我的衣服也都湿了。到达吴城后,因受了寒,我又咳嗽又头痛。

吴城是座镇子,原来比县城还大,并且有许多高楼大厦。但眼前的吴城,大部分地区都成了瓦砾场,只在灰烬中零星散立着一些小房子。一位老婆婆说到日本兵干的“三光”罪行,犹切齿痛恨。我举目望去,触景生情,遂赋诗一首:

吴城原是繁华市,倭寇烧成瓦砾堆。

问道老妪当日事,嚅嚅含愤诉余哀。

1946年9月7日(农历八月十二日)

星期六阴有风离吴城到向阳向阳又是一个大镇,大厦不少,原来都是很讲究的公馆,现已残破不堪。

我们的房东受过日本鬼子的伤害。日本和伪军来时,家人逃到了山上。日伪军把山包围起来,喊叫:“你们不出来,就放火把你们统统烧死!”家人只好走出来,70多岁的老祖母被杀死了,第三个儿子也被杀死。其余的都被打伤了,还把房子烧了,残酷到了极点。

房东还有两个儿子在八路军里,一个叫武阳祺,现任汾阳六分区通信员。上月,他单独缴了三个阎军的枪。

陕甘宁绥德分区的妇女大都是短发、大足,衣着整齐,有战斗姿态。过了黄河到晋西,女的装饰比较时髦。妇女虽然也有组织,但抓得不紧,一般说来觉悟不高,买卖婚姻很普遍。武家的儿子只订下一个媳妇,因为聘金太多,那位英雄儿子也没订婚。

夜里作诗一首:

衣沾昨日雨,发栉今朝风。

辞去吴城路,又走向阳东。

莜麦满川绿,高粱遍地红。

可怜道旁室,十室九烧空。

1946年9月13日(农历八月十八日)

星期五晴因故留住古贤庄清早,王养直同志来辞行,党校队伍要出发了(他们在这里已滞留了两月)。

昨晚的会议决定:今日轻装,拍卖东西。

我的棉衣、睡衣、被单都卖掉了,两双皮鞋是战利品,送给店主了,箱子送给兵站了。所有的文件、书籍、信札、日记都要烧掉。我的日记是1940年去延安的路上写的,在延安六年中一天也未间断过,共有20几本。这些日记都是我学习、工作、劳动、生活方面的事,也是个人的历史实录,烧掉实在痛心!我又想,这次如果牺牲了,烧掉它也是件好事,免得落到敌人手中。领导一再强调,要做最坏的打算。我就做牺牲的打算吧!也就忍痛把它们通通烧掉了!

晚上,队部开会,讨论过碉堡封锁线的问题。

1946年9月14日(农历八月十九日)

星期六晴自贺五十岁生日今天是我的生日,正满50岁。想不到会在这地方过生日,只有自己知道。在外漂流了几十年,对这已经淡然了。

我为生日写了一首七律:

食息人间五十年,迢迢万里着戎鞭。

横穿秦晋新民地,曲绕河梁大道川。

弟妹无由问生死,亲朋系念祝安全。

层层碉堡明宵度,罗网冲开别有天。

1946年9月16日(农历八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阴雨离古贤庄过同蒲路到洪山村昨夜1点钟时,听到离村不远的枪声,此后,我就一直没有睡着。

天将明时,有人敲大门,很急。我出去开了门,队长说:“接到通知,今早提前吃饭,准备出发。”于是点燃蜡烛,匆匆忙忙拆了被子,把棉花丢掉,捆行李。

天已大亮,老百姓挤满了房子,都想要我们的东西。我把粮袋分送给李家婆媳,还有炒瓢啦、洋碗碗啦、瓶啦等等分送给众人。

到兵站吃了早饭。我上了大车。我们的队伍有五辆大车、六头驴子。另一队吕梁军区杂色队伍约30多人。又有护送我们的武工队。三支小队组成了一支男女老幼军民都有的浩浩荡荡的大队。出发时,村民都围着来看。我想:如此热闹,敌人得不到消息则是很奇怪的!为什么这样张扬呢?

出村后,向渺无边际的平原前进。高粱地一块连着一块,一眼望不到头。高粱比人还高,密密麻麻像堵墙。我们穿行在绿墙中间,一阵阵微雨洒到我们身上。

走了十多里才到一个村子,叫静兵村。大家休息,把行李整顿了一下,又继续前进。

行十多里又进了一个村庄,时已中午。我们休息,请老百姓做饭。饭是一大盆豆面条,又粗又硬,既无油又无盐。全队的人都能大碗地吃下去,而我只能勉强吞下几根。

雨点更大了。只听有人嚷着:“走哇!”我冒大雨,上了大车,又向高粱夹道中前进。气氛更严肃了,大家都不作声,只有车轮的滚动声没法降低。忽然有集合号声,武装同志持着手枪、步枪、机关枪从我们旁边向前飞跑,后面跟着一个小号兵。我们都带着极端恐惧的情绪跟着他们向前走。忽然,前面停住不动了,前头的人远远地做了一个手势,后面的人以为有了变化,打着牲口就往后掉头。大家更恐慌了,人和车马乱了一阵以后,武装同志报告说:“是匪徒捣乱”,也不去追了,队伍继续前进。

已是晚饭后的时候,到了汾河西岸,大家下车过河。满天的红霞照耀着汹涌的河水,非常壮美,真是江山如此多娇!但是,我们都知道已进入敌人心脏地带了,也无心欣赏这良辰美景。

上了船,到了河心,队长悄悄说:因情况不好,大车不过河了。上岸后,大家走路,要提高警惕,眼看四方,耳听八方。因此,我们都更加紧张了。

上了岸,在河岸的草地上坐下。武装同志放着哨,来回不断地巡视着。一直等到满天星星从片片的云里出现,草地上只能看出一个个蠕动的人影,队长才说:走不动的姜、王两同志仍然要用担架,不然,反会拖累全体。走路的次序也要调整一下,担架要走在后面,以便退却。退却的集合地点,在那面有风现村,这面有宋家村,都是汾河边上,而且都布置好了人,今夜的口令,呼是“工”,应是“人”。如果问题很严重,打起来了,就以死相拼。不能拼的,自己想办法逃,不要连累别人。万一被敌人俘虏了,要坚持立场,保持气节。总之,今夜是考验党性的时候,这是正式的战场。过同蒲路不能大队过,只能个别走,要小心,要快速,不要蹲下来,不然,可能遇到敌人铁甲车的扫射。

夜已深了,还不行动,大家都有些着急。一忽儿,听得村子里狗叫,猜想是民夫们扰动的。向村子那边望去,果然有黑影由远而近,民夫们陆续地到齐了。把孩子安置在民夫的背上,我和梓木的担架也弄好了,排好了队,出发了。

孩子都已沉睡,大人们的呼吸似乎都已屏息。下弦月已升得很高了,照着蠕动的人们,真像无声的活动电影。走不到两三里,不幸得很,乒乓一声,我的担架断了,全身摔在水泥里。后面的同志急忙把我扶起,由公务员小王扶着我走。泥深水滑,就是脚埋进泥里抽不出来。走了三四里总赶不上,队伍只好暂停住等我。到了一个村庄,找到村长,换了一副担架。我走了十来里,到了新园村,抬担架的老头要求换这个村的人抬。指挥的人只嚷着赶紧走,实行急行军。路大都是狭窄的,又高低不平,泥深水滑,只见人影摇摆不定,倒来倒去。我的担架不知跌了多少次,有一次,抬担架的人把我的头几乎压扁了。

在一个村子的围墙下,队伍停住了,远近的狗叫起来。我以为敌人从碉堡里出来了。但过了一会儿又命令前进。过了一道小河,大约有一二丈宽,泥也深,队伍过河的啪哩哗啦之声振动了寂静的原野,远处的狗吠得更凶了。我想:敌人听到狗叫可能要出动了吧?

过河走不多远,月光下望见铁轨静静地躺在前面,大家都更紧张了。我下了担架,快步走过了铁道。武装同志低声地催着:“还不快走!”是要抬担架的民夫追上我。全队的人一个个跨过了铁道。

我知道已过了同蒲线,很想看看久闻的碉堡。的月光照着平原,远的村形,近的树影,都历历在目,独不见敌人的碉堡。

武装同志依然戒备很严,只催着快点走,急如星火。突然,听到嚓嚓嚓火车的声音,我们都立即伏在平地里。等火车过去了,大家才相视而笑,多危险呀!只差几分钟!我们以为危险已过,开始讨论。突然,有人喊:“铁甲车来了,卧倒!”我心想:“好危险呀!假如我们迟一刻就会遭遇到了。”

过了铁道,仍是不停地走着。天快要亮了,进了洪山村。可是,前面的队伍突然不见了。我的担架和另一个同志,穿过几条小巷,经过许多高墙,总也找不着队伍。转了一会儿才看到劳累不堪的同志们在石子路上坐着休息。我被安排在姓宋的村民家里休息。我取下担架上满是泥水的被毯往炕上一放,倒身就睡,一觉醒来,已是次日上午了。

这是我50年生涯中第一幕紧张生活。本来准备听听战场上的枪炮声,不料敌人竟不知晓,我们平安无事地过了封锁线。只可惜我的行李丢掉了。

1946年9月23日(农历八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晴离王和镇到郭道镇休息了五天,部队又出发了。接受我的建议,把担架换了毛驴子。

走了50里到菜子埠打尖。饭后再走,太阳贪西。走进了山中,后面的同志忽然喊我:“姜同志,快看呀,这就是介之推(春秋时晋国贵族)死的地方。”我抬头望去,四周全是山。驴夫说:“这些山都叫绵山,中间那条河叫绵河,介之推的坟墓就在前面。”于是,我在驴背上吟成了一首小诗:

逃名逃利竟焚身,富贵功名不染尘。

今日青山依旧在,一轮斜照悼斯人。

长庚星出现在西天,河光山色都被夜幕笼罩着,我们到了绵上。这是个小镇,有几十户人家。已被日匪烧得仅存几堵残壁,剩下几户人家住在破砖碎瓦中。我们没法住宿,也没有下驴子就往前走。

长长的队伍在茫茫夜色中前进。驴子颈上系了一颗铜铃,走起来叮当作响。后面的同志说:“姜同志,此时此地有这么一种铃声,多么富有诗意呀!”我说:“是啊,如此诗境,真是难得!”

夜深了,路更难走了,正像过封锁线一样,驴蹄子时时陷进泥里抽不出来。要过一条沟,我没拉住缰绳,驴子一跳一摆,把我摔在地上,全身麻木,爬不起来,几个同志一起才把我扶上驴背伏着,幸好不远就到了郭道镇。

1946年9月24日(农历八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晴到故景镇昨晚跌得相当厉害,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没有医生检查,不知伤了骨头没有?只好不管它。

通宵没睡,炕上跳蚤、虱子、臭虫三“宝”俱全。房子又是老鼠的大本营,刚睡下,无数的大小老鼠就来到被子上赛跑,还吱吱地叫着。上下四方一起向我这个伤兵围攻,我只好点着油灯“坚壁清野”,坐以待旦。

1946年9月28日(农历九月初四)

星期六晴到响堂铺我又是坐担架,走30里到了黎城。市面还热闹,只是被日匪烧得很厉害,大的建筑也只有残墙尚存。

下午继续前进,到东阳关。这里原来有关城,现在还有城门,上面有石刻四个大字:“中州外干”。又走约五六里,两旁的山如臂环抱,山峰重叠对峙,仅有一个出口出入,极险要。老百姓说:“这里是秦将王翦大破赵兵的所在。可惜,现已无迹可寻了。”

天黑得不见人影,到了响堂铺。我们几个人住在一间破店里,这间土房子仿佛几十年没住过人,到处都有几寸深的灰土,土炕上的灰土可以埋人。草草收拾一下,把铺盖往灰尘上一放,倒下就睡着了。因为好久没有住人,咬人的动物全饿跑了,所以反倒清静。

老百姓告诉我们:“日本鬼子在这条小街上杀死100多人,井里都泡着死尸。”我们煮饭、烧开水用的就是这口井里的水,水带黄红色,我们曾疑心是泡过死尸的。听老百姓证实后,心理作用就来了,饭也吃了,水也喝了,有些作呕了。

1946年10月3日(农历九月初九)

星期四晴到邯郸市车在广阔的原野上行进,一步一步走近邯郸了。远远地望到工厂的烟筒,渐渐地看到了大片房屋。几年前的城市生活情景,重又在脑海里出现,感到非常愉快。

车进了市区,找不到宿营地点,又不知道街道如何走,乡下人进城,真像热锅上的蚂蚁。把车停下来东问西问。幸好来了一位女同志,穿的延安服装,指指划划地告诉我们到孟伍村去。

又走了两里多路,到了孟伍村。一打听,从延安来的先后共有200多人,都住在这个村子里。

1946年10月4日(农历九月初十)

星期五晴欢聚一堂下午到西大屯交代组织关系,宋部长不在家。疲劳完全没有恢复,走起路来提不起腿子,回村后不想出门。

不久,这里边府杨主席、宋部长、薄副政委、王副司令员、孔部长都来看我们,挤满了院子,大家坐在门槛上、石头上、梯子上、炕上,高高兴兴地谈着。过了一会,选了一个大点的院子,召集从延安来的人,互相见面,报告时事。大家都有胜利的愉快,真是欢聚一堂。

1946年10月5日(农历九月十一日)

星期六晴总结胜利起床后没有洗脸,就去参加总结会。中间停了一会儿吃早饭,饭后又继续开,近午才完。

我们这次行军,老少男女共26人,计有王梓木、何是华(原姓方)、丁云山、吴奚如、刘一青、马宗廉、吴亚明、王敬明、郑之东、罗公略、石晨朝、毕警一、张宗麟,还有公务员王秋富和孙世才,总共15名男性;女性,除我外,有毛一民、高岚、杨筠、罗贞、陈绿原,共6名;还有5个孩子。我们是8月21日由延安出发,10月3日到达邯郸,在路上44天,行程1610里。途经陕西、山西、河北三省,渡黄河、汾河、翻吕梁、太行,过同蒲铁路线,26人安全无恙。

到邯郸后,我给钱来苏老人寄诗一首:

二千里路到邯郸,古道嵯峨行路难。

满眼江山罹浩劫,蒋家残匪躏乡关。

冲开关卡达邯郸,箪食壶浆处处欢。

文教会师传马列,高秋海燕斗狂澜。

邯郸自古繁华市,赤帜撑开天地宽。

不见吕翁不惜枕,移山莫作等闲看。

注释

姜国仁,女,教育家、诗人。1896年生于湖南宁乡黄材镇。1928年7月毕业于东南大学,先后在浙江、湖南、天津、山东、广西等地任教。1940年秋,奉中共中央命令,随其爱人王凌波去延安。后在延安大学任教。194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6年8月奉毛主席派遣,离延安去邯郸北方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前身)任教。1949年春进京,参与清华、北师大等高校的接管工作。1949年10月自愿回长沙恢复湖南女子师范学校,后又创建湖南幼儿师范学校。1963年当选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历任湖南省政协委员和一、二、三届人大代表。1985年5月16日病逝,终年89岁。著作有《四髯(何步衡、姜梦周、王凌波、谢觉哉)合传》、《雪鸿集》(诗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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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世纪强大得只能让人仰望的她,仍然在追求着更为强大的力量!当她穿越到一个以灵力为主,以强为尊的世界时,当她在不断变强时,是谁,能一直陪在她左右,又有谁,能将她冰冷的心融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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