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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曾几何时

安北城的冬来得特别早,才过了十月就零星飘起雪花来。街上百姓行色匆匆,有个大叔追在穿着一身雪白丰毛皮衣的小女孩身后不住嘴地追问着,他们的身旁还跟着一团雪白的小绒球,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你真的……真的……不做我徒弟?真的……真的……不不不不做?”

“不做不做不做!你问我一百遍一千遍,我还是只有这一个答案——不做。”

小女孩一瞪眼,俏生生的模样煞惹人怜。跟她处了这么多年的如天可不会被她的外表所骗倒,她个鬼灵精,一个眼神就能要了旁人的性命。要不然怎么会是接任神卜之位的最佳人选呢!

“兮时,说……说说真的,你……你你你真的特别适……适合做神卜,看看看看……看我追着你从江南跑到江北,从山上跑……跑到这……这这安北城的分上,你……你就答应……答应我吧!你……你做我的徒弟,接……接替我的衣钵,做下……下下下一代神卜,好……好不好?”

他这番话听得兮时耳朵都长了茧子,她的回答始终只有一个,他怎么还不死心呢?

“我再跟你申明一次——”

“其一,我爹——也就是你师父并不希望我当神卜,否则也不会选你做他的徒弟,直接让我接他的衣钵不就好了吗?“其二,我爹——也就是你师父留有遗训,要我做个平常女孩儿,长大后找门好亲事把自己给嫁了;其三,我爹——也就是你师父的女儿——也就是我压根不想当神卜。所以,我爹——也就是你师父的徒弟——也就是你就别再追在我后头说这些没用的话了。”

她这么一说,如天的舌头打结打得更凶了,“你你你……一定……一定要把我的脑子绕绕绕昏吗?”

“你你你……一定……一定要追在我后面不不不放吗?”她学着他说话,自己先笑倒了,“总之,如天师兄你就另寻徒儿吧!我要跟玲珑玩去了。”

她口中的玲珑是她爹不知从哪里寻摸来的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熊,爹将它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它只有四五岁的孩童那么高,雪白的身躯没有一根杂毛,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与其他的熊相比自然是玲珑更可爱,所以兮时决定就叫它“玲珑”。

叫上玲珑,她在安北城里四处瞎逛,如天仍不死心地跟在她的身后。兮时想要甩掉他,于是故意钻进这间铺子又钻出那家店,钻来钻去,像在玩捉迷藏一般。许是跑得急了,她的裙角挂在了一家店的桌角处,撕出一条口子来。

“小姐,你裙角扯坏了。”

帮她将撕开的裙角从桌角取下来的是个比她略高些的男孩,发上还沾着刚融化的雪水,他的脸被屋外的风吹得红彤彤的,他像是刚从外面跑回来。

兮时不做声地盯着他看,那边早有店铺里的伙计端了热茶、热手巾给这位小少爷。

“二少爷,外面都飘雪了,您这是从哪里来啊?”

“我跟着爹刚从矿上回来,柳大叔,最近店铺里的生意怎么样?还好吧?”那少爷接过热手巾粗粗地擦了擦脸,随即将那杯热茶转予兮时,“进了我们乜家商铺便是客,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我瞧你不像本地人,没经历过安北城的寒冷吧?”

抱着那杯暖得有些烫手的茶,兮时仍旧默不作声地凝视着他。见主人一直僵在那里,玲珑忍不住探出脑袋来四下望了望,这一望不要紧,把周遭的店铺伙计都给吓坏了,“这是什么东西?雪白的毛里嵌着两只黑乎乎的眼睛?”更有那胆小的伙计拿了笤帚欲往外赶它,玲珑吓得赶紧躲到了兮时身后,不断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从未见过恃宠而骄的玲珑这副狼狈的模样,如天索性缩在一旁看笑话,也不出来帮这一个孩子一头熊说句话——兮时可是把这笔账记下了。

倒是那位二少爷对手下伙计的行为加以劝阻,“别吓着客人,要知道咱们敞开门做生意的,万万不可开罪了客人。”

一旁的掌柜连连称是:“二少爷说得是极了,虽然二少爷小小年纪,可见识已非同一般,连老爷都听二少爷的,可见二少爷绝对是经商的奇才。怪不得老爷早早地就定下由您做未来乜家的当家人呢!”掌柜的虽是在拍马屁,说得倒也是实话。

谁不知道乜老爷四个儿子,独独对这个二儿子疼爱有加。不过十岁光景已跟随乜老爷管理乜家的产业,许多经商数十年的掌柜也不如他有赚钱的头脑,安北城的人都羡慕乜老爷生了个好儿子。

如此鼎鼎大名的乜家二少自然也有他非同凡响之处,他先是向兮时告了罪,随后说道:“今天真是太抱歉了,先是勾坏了你的衣裙,又吓到你的伙伴。我们这家布店的师傅很不错,马上就能把你的衣裙修补如新,不如你暂且换下衣裙,我让师傅替你补补,你就先穿我们店铺里的衣裙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取了一件簇新的大红衣裙递给她,“雪天穿红衣裳最好了,艳而不俗,远远的就看得人心里暖融融的。加之你的伙伴通体雪白,你若穿了红衣裙更是相映成趣,不信你试穿一下就知道了。”

他说动了她的心思,兮时接过那件大红的衣裙去后堂换上。他的眼光不错,挑的这件衣裙正合她的身。

不住地理着身上的衣裙,她怯生生地走出来,站在他的面前。那模样是如天从未见过的,记忆中他这个小师妹只穿白色的衣衫。

二少爷赞许地望着她,点头称美:“你果然很适合这身红衣装,这套衣裙就送给你了,当是我们乜家商铺对你的赔偿好了。”

“不必,我还是穿那身白色衣裙回去好了。”低头望着这身红,她浑身不自在。

“你刚才的那身衣裙自当缝补好送还给你,这身红装就当是我送的——其实人穿得鲜亮点,心情也会好些,不信你试试。”

那日兮时最终还是穿了那身红装离开了乜家商铺,且这身衣装一穿就是多日,她还令人去乜家商铺照着这身红装的尺码买了许多花衣裙回来,看得如天目瞪口呆。

“这乜家的二……二二少爷还真有几分本……本本本事,能让你这个……这个从不穿白色以外衣衫的人买回这么多……这么多鲜……鲜鲜亮的衣裙。若由他做乜家当……当当当家人,乜家日后怕是要如日……中天,这么好的……的孩子若只做个商人似乎可……可可可惜了。”

兮时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你想干什么?”

“既……既然……然你不肯接……接我的班,我瞧着这位乜……乜乜乜家二少不……不不不错。”

“你动他的主意?”

“除非你肯……肯接我的班。”

他摆明了二者取其一,兮时坚决不让自己的人生为他所掌控,“我就不信有就办法让人家做你的徒弟,你没听说吗?那位乜家二少早就被他爹立为接班人了,岂会就这么放给你?”

“我自……自……自有办法。”

如天转身去了,再回来已是自信满满,“很快那小子就得管……管我叫……叫师父。”

“你耍了什么奸计?”兮时踮起脚尖瞪着他,谁让她人小个子矮,这样瞪着不够分量啊!

如天轻松将她摁了下去,反问道:“你不高……高兴吗?如果那小子……成成成成了我的……徒弟,你就能时常见到他,也不用……不用再成天守着玲珑玩,多一个人陪……陪你,不好吗?”

他的话还是颇具吸引力的,山上就只有爹娘、师兄,按照一代代神卜留传下来的规矩,一旦神卜将神力传给弟子便可隐居遁世,爹将神力给了师兄,带着娘隐居山野。她尚年幼,不适合长年隐居,加上爹也觉得她需要多见见世面,便让她陪着师兄待在神卜世代居住的山上,时不时地下山晃荡晃荡。

那么大的山上就只有她和师兄两个人,加上师兄那点破毛病,跟他说话累死了,兮时开始变得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默。爹就是看到这一点,才送了玲珑去山上陪她。可玲珑终究是一头熊,她需要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伙伴,要是乜家二少能上山……

她指尖揉捏着那身殷红的衣裙,在如天看不到的地方咧开了嘴角。

心情大好,她决定带着玲珑去这安北城附近的山里转转,那天进城的时候她就发现山里风景如画。如今又下了雪,想这山里该有一番别样的风光吧!

穿着红衣红靴,披着红色镶着白毛的斗篷,兮时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大雪纷飞的山路上。玲珑索性抱着自己粗壮的熊腿,像个球似的在雪地上滚啊滚的,干净利落地将它所经过的雪地压得结结实实。

一丫头和一头熊边走边玩来到了湖边,远远地便瞧见湖里站着一个人,还是个比兮时高不了多少的小子。

大雪天跑到湖边来寻死吗?让兮时好奇的是,这么冷的天跳进结了冰的湖水里,到底是会被淹死,还是会被冻死呢?

她不禁凑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这一看竟吓得她手脚冰冷——是他,乜家二少。

那个几天前还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会这么冷的天跑到湖边来一心求死?她来不及细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心想救下来再说。

她一把扯过他的胳膊,玲珑也滚过来帮忙,又推又挤地将他挪到了岸上。

“你在做什么?”兮时面对乜家小子的语气近乎质问,一个对她说“穿得鲜亮点,心情也会好些”的人怎么能轻易求死呢?

见是她,乜家小子的情绪更加激动,“你以为我要求死吗?不!当然不是,我怎么能死?我若死了,老天爷不就得逞了吗?说什么我活不过二十五岁?我偏不信!”

“谁说你活不过二十五岁?”兮时的心头涌起不好的念头。莫非是……

“什么神卜如天,他的话就是天命吗?我不信!我不服!”乜家小子一肚子不服,对爹的不服,对所谓神卜的不信,还有……对上天的不满。

就因为那个什么神卜的一句话,爹取消了他是乜家接班人的身份,爹说乜家的壮大需要持续稳定,不能让一个活不过二十五岁的人做当家人,爹不再让他跟着他四处巡视产业,还打算盖一座好大的院子,让他住进去。爹说他不需要再跟着夫子学这学那,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爹对他采取全然的放任自流,反倒是对大哥、三弟、四弟的课业抓得紧些了。

随着爹态度的转变,家中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原本那些店铺的掌柜、伙计见到他就像见到爹一般恭敬,而如今不过是略打个招呼便散了。

他的世界在神卜如天的预言下,一夕之间全都走了样。

“我一定要活过二十五岁,我要告诉所有人,我的命数是可以改变的。”

于是,他独自进了山来到了这片湖边,因为安北城的那个传说——

传说这安北城的山壑间有一种鱼,鱼死的时候会流出绚烂的眼泪。鱼泪在湖中慢慢凝结成七色的泪状彩珠。都说集齐七色鱼泪许个愿,愿望便能成真。

“我一定要集齐七色鱼泪,一天找不到找两天,两天找不到找三天……一年找不到我就找上十年,我定要扭转自己的命数,我要活过二十五岁。”

他穿着皮衣便往湖水深处走去,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想找到鱼泪,许下心愿。

“你别犯傻了。”兮时走上前想要把他拉出来,她想告诉他,那不过是如天为了领他回去做徒弟所耍的一种手段罢了。

可她不想说,心底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只要他做了如天的徒弟,她便不再是寂寞一人了。

眼睁睁地看着乜家小子陷入冰冷的湖水中,兮时自私地选择沉默,看着他一次次弯下腰在水底里摸啊摸,她的身子也跟着冷了下去。

她心中那个小小的亮点随着他一次又一次地探到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渐渐结成了冰块。

这世上的人真奇怪。

身为神卜,即便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也会在你面前显得卑微,即便是天下最富有的人也愿意将财富捧到你面前求你化解难违的天命,做了神卜无异于大权在握,可她、如天师兄还有爹,以及一代代的神卜都只想着尽快找到接班人,将神卜之位让出去,可为什么天下人却各个巴着权力不放,连他也不例外。

“你就那么放不下本来可以握有的权力吗?”她冲他喊着。

“那不仅是作为未来的当家人可以拥有的权力,还有你的生命所能体现出的价值,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你不会明白。”湖面上的碎冰扎得他的膝盖生疼,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却不是因为疼痛。

“这些年我一直是作为乜家未来的当家人活着,我从来没有跟兄弟们畅快地玩过,大哥有藉卉陪着,三弟每天都有办法让自己玩得好开心,还有四弟……他有他的娘亲宠着疼着,我呢?我有什么?我早早地就没了娘,打记事起每天就跟着爹东奔西跑,学爹做生意,学着如何做一个称职的当家人。现在连爹也不要我了!不要我了!那我该怎么办?我学的那些东西是不是都用不上了,那我还可以做什么?”

他从未将这些话对旁人说过,为什么告诉她,因为终于有一个人肯认真地待在那里听他说话,而这个人却与他的人生几乎无关。即使是神卜如天跟爹说了他的命数,爹无比悲痛地告诉他,他不能成为乜家未来的当家人,他也不曾流露出半点伤感。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冲爹点了点头,随即便回了自己的房,告诉伺候他的那些下人,他很好,只是不想用膳,不需要跟爹报告。

他不知道,一旦失去乜家未来当家人的身份,那些下人怎会如从前一般紧张他?

颓丧地坐在湖边,他对着湖水絮絮叨叨地说着不似孩童的心思,他不知道她在不在听,他压根不在乎这些,他只是想说而已。

他告诉她爹撤了他的夫子,转而让夫子去教大哥、三弟、四弟。然后拨了一大笔银子让小叔督促工匠们赶建一间偌大的院子。二娘——四弟的亲娘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什么耗费如此许多的银子盖这样大的院子给一个小孩子,怕要折寿的云云。

他已经被活神仙认定活不过二十五岁了,还有什么寿可折?

他还告诉她,他曾想和大哥、三弟、四弟他们一块儿玩,可大哥成天围着一个叫藉卉的小丫鬟转,四弟总是跟着他的娘亲跑前跑后,三弟倒是肯和他一块儿处,可惜三弟玩的那些游戏他压根不会玩,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不为天地所容。就在这时,他从一个老仆人处听说了关于鱼泪的传说。

兮时眼瞅着爹如何教导师兄,祈福许愿之说听了不少,都是真的少假的多,这个所谓的鱼泪之说,她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鱼泪是改变不了你的命数的。”

她淡然一句却似千斤大石压在他心头,站起身,他亦步亦趋向湖水深处摸去。

“我知道,可现在的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当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即便是一线希望也是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她一身红装埋在雪地里,眼瞅着他手脚并用地在湖里摸来摸去,就这么过了一天一夜,直到满山遍野传出一阵阵呼喊声:“二少爷!二少爷,你在哪儿呢?”

“宜寞!宜寞啊——”

“二少爷,二少爷……”

原来,他叫乜宜寞……宜寞,这一生他怕是要适宜寂寞了——她记下了他的名字。

“他们在叫你,不回去吗?”

兮时倒不是担心乜家的人找得辛苦,她是觉得他在冰冷的湖水里站了大半天,再待下去非要了他的小命不可。

他刚想起身回应,脚底下忽然踩到一个滑溜溜的小东西,他慌忙用脚按住它,伸手下去拣,从湖水里捞上来,借着月色一瞧,他顿时笑开来,“是鱼泪!蓝色的鱼泪,这湖里真的有鱼泪,传说是真的……传说是真的……”

他扬着手中的蓝色鱼泪冲她又笑又喊,他瞬间释放出的活力让兮时惊呆了。神卜需要足够的定力,不易大喜,不可大悲。如天对他爹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所要磨砺的便是他的情绪。

如天做到了,今日再见他明显与那天在店铺里碰面时的感觉全然不同。可找到鱼泪,找到他最后一线希望时,他所绽放的光芒却比今晚的月色更加明亮。

他,真正的他根本不适合上山做神卜,她又得孤单一人了。

失落之情从心底窜起,兮时愤而站起身,这才惊觉她坐在雪地里已经太久了,久得双腿都已麻木,久得周身的红衫跟雪地一样冰冷。

她从他的手中夺过那颗绽放着蓝色光芒的鱼泪,冲他不住地大喊:“假的,那是假的!什么鱼泪传说根本就是骗人的!”

“把它还给我!你快把它还给我!”宜寞像失了魂魄一般紧张,追在她身后向她讨要蓝色鱼泪,“马上把它还给我,你听到没有?快点!”

“它无法改变你的命数,其实那个什么神卜如天他……”

她想要告诉他事实的真相,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告诉他神卜也会骗人,这是对历代神卜最大的侮辱,她是在毁灭神卜一族,她不能这么做,可若不说……

犹豫间,宜寞向她冲了过来,如饿虎一般想要从她的手里抢过那颗鱼泪。一直陪着主人坐在一旁的玲珑以为他要伤害兮时,瞬间拔开熊腿将宜寞扑倒在地。他的头重重撞到地上的冰,瞬间昏迷了过去。

望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乜宜寞,兮时的手捏紧了身上的红装。

她手握着蓝色鱼泪,在月色下喃喃自语,“是你要我换上这身红装,是你说穿着鲜亮的衣裳,看在别人眼里也是一片阳光明媚。我照了你的话,我从那天起不再只穿白色衣衫,可是……可是在那个冷寂的山顶上,谁来看我这身阳光明媚?”

算了,她在心底里轻轻地告诉自己——算了吧!

这世上之所以会有一代代的神卜,就是因为很多事隶属于天意,非人力可为。很多事注定了的,一如她的孤独。

“你想要的权力还给你,就当是替玲珑补偿你的吧!”转过头,她吩咐那个干了错事的小家伙,“玲珑,听姐姐的话,去把那些人引到这边来。”

玲珑雪白的小耳朵扇了扇,像团球似的滚啊滚啊,朝有火光的地方滚去。

兮时低头望了宜寞一眼,握紧手上的蓝色鱼泪,赶在乜家的人到来之前悄然消失在月色之下。她以为,今生他们不会再见。

她不知道,再见面时已是多年以后,而他早已因为今晚的一场高热将她这个人,连同蓝色鱼泪一并忘去。

回到客栈,如天已找了她好久。

“我的小……小小小祖宗,你跑哪儿……哪儿去了?一大清早出……出去怎么到现在才回……回来?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跟师父——也就是你……你你爹交代啊?”

“我答应你。”

她忽然开口弄得如天很莫名,“什……什么?”

“我愿做你的徒弟,你放了乜家二少吧!”

“你不是……不不不肯吗?怎么……怎么……”

“一句话,你是要我还是要他?”

论资质,他们俩都不错,不过兮时身上流着师父优良的血统,论天分,她就高出乜家小子许多了。比较之下,如天自然选择兮时。

“你你你……你肯?”

她没有回答他,手指捏着那身红装,忍无可忍地冲他咆哮开来:“你干吗要跟乜家老爷说那些混账话?什么活不过二十五岁?这就是你占卜出来的结果吗?你到底是神卜还是神棍?你怎么可以为达目的说那些不负责任的话?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句话,轻易改变了别人的一生,原来那个我喜欢的乜宜寞不见了,现在的他一点都不可爱,这全是你的错!你的错!”

她话说得太快,快得让语言上有残缺的如天来不及解释,却也让他听清了一个事实,“你……你……你喜欢他他啊?”

“我太寂寞了,所以才会想让他上山陪我,这总可以了吧?”她硬着嘴不承认,不承认是他的缘故,她才会舍下一直穿的白裙,换上色彩鲜艳的衣裙,是他让她肯直面自己的缺陷,而后又是他令她明白命数是不可改变的。

爹卸下神卜担子的时候就告诉过她,她命中将继承神卜之位,虽说爹已经选了如天师兄即位,虽说她已极力避免重蹈命数,然而命数就是命数,天意就是难违,她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能怪谁呢?

“全怪你啦!没事干胡诌别人活不过二十五岁做什么?”

“命……命数之说,很难……很难讲的。”他仍坚持着自己的占卜。小师妹要怪就怪他好了,反正以小师妹的机灵劲,很快他就能卸下神卜的包袱做个自由自在的人了。

对了,现在她已不是他的小师妹,而是他的兮时徒儿了。

尾声 花是别样红

“你在看什么呢?”

大清早就看见几只信鸽飞上了山,兮时的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藉卉的脸,她不会又来骚扰她的乜宜寞了吧!

不是她对他太有占有欲,而是乜宜寞的性命本来就属于她,是她用自己的人生换来的。

知道她心里在犯嘀咕,宜寞索性摊开纸条,“是古怪送来的书信。”

“古怪?”兮时的眉头皱成了一朵小腊梅,“他给你写信做什么?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嗦?换作以前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现在这是怎么了?给人家卖白菜的小姑娘训得连性情都大变了?”

古怪离开她之后身边发生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古怪事,要是放到书场去说估计****高朋满座。兮时才懒得搀和进去呢!斜眼一瞥,她问道:“他来信说什么?”

宜寞得意地扬了扬手中刚到纸条,“古怪告诉我,每一代神卜都有一个缺陷,不过他没告诉我详细情况——我说……你的缺陷会是什么?”

兮时脑门上的褶皱越来越大,从腊梅开成了牡丹,层层叠叠皱在一块儿,“我不告诉你,除非你猜到。”

好吧!先不说她,先讨论讨论她那个害他一生,又让他的一生有了意外收获的神卜如天吧!“你师父如天呢?他的缺陷又是什么?”

她不愿告诉别人自己的缺陷,不过非常乐意揭发师父的短处,“口吃——如天是口吃。”

“难怪!”宜寞恍然大悟,难怪如天总是把占卜的结果写在纸上,不知道的人都以为那是神卜所拥有的神秘。

顿了片刻,宜寞忽然冒出一句,“你的缺陷是分辨不出颜色,对吗?”

她一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你怎么会知道?”这可是连陪伴她多年的古怪都不知道的秘密呢!

“这么说我猜对了。”能猜到神卜的秘密,宜寞简直得意忘形,“你真的是色盲?难怪你总是穿得花枝招展,原来你根本看不到那些色彩。”

“黑、白、灰——我的世界只有这三色。可我把自己打扮得五彩斑斓不是因为我分辨不清颜色,只是因为我的世界太灰暗,所以我才希望别人看到我的时候会有一番色彩缤纷。”

她做到了,她让他的人生从此多姿多彩。

他们十指相握,很多时候无须言语,只是这样感受着对方的温暖,自然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并肩走出屋去,他们牵着手走在山道上,他细细地向她描述着眼前明媚的春色,聊着他们的从前、现在和将来。

“你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的命数之说真是如天胡诌出来的吗?”

是真是假事到如今连兮时也很难说清楚,“若说是诌的也行,若说是真的……因为如天泄露了天机,再加上我的介入,从而改变了你的命数,所以你才能活过二十五岁——这样解释也成——命数之说,本身就是瞬息万变的。”

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有件事他早该对她说了,“那天在你包袱里发现蓝色鱼泪,你不是将它还给我了……”

“那本就是你的东西,我留着做什么,自然要还给你。”

用七色鱼泪许愿之说她从来不信,留着那颗蓝色鱼泪本就是为了再还给他。只是再见面时,他完全忘了她,她也就懒得往事重提,所以一直留到那时候。

“那之后我将它寄给了藉卉。”

他小心翼翼地交代完毕,静待着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兮时并没有暴跳如雷。他试探着问了一声:“你……不生气啊?”

“我还给你的东西,你爱送谁都可以。”重点是,她确定他的心意。

屋外的花开了,虽然在她眼中不过是一片灰白,可她知道那些春花盛开得别样艳红。她分辨不出色彩,于是他用最独到的语言向她描述这世上的万紫千红——原来,他早已看出她的世界一片灰白。

她的心意如同他一般,相处了好几年,他的心不用言表,唯有她心自知。

一只手揉捏着她柔软的手背,他另一只手慢慢展开,掌心里现出那颗她再熟悉不过的蓝色鱼泪。

“藉卉又将这颗蓝色鱼泪寄还了回来。”

“她不需要七色鱼泪,她不需要许愿。那六色鱼泪是她收下的你的心意,这第七颗她已经自己找到了。”

藉卉的自由与梦想都系在宜世的身上,对她来说,宜世便是掌心里握着的蓝色鱼泪。

将那颗蓝色鱼泪送还给兮时,宜寞淡然地笑开了,“我的七色鱼泪都找齐了,我真正想实现的愿望,老天爷也成全了我。这蓝色鱼泪还是放在你那里吧!”

他再也不需要鱼泪了。

兮时俏笑道:“你真正想实现的愿望是活过二十五岁,是告诉乜家所有的人你才是最合适的当家人选,还是……和我在一起?”

“你知道我的答案。”

他轻捏着她的掌心,在他的口中,在她的耳中,山上的花开得别样红。

—全书完—

后记 到处是秘密

几年前曾看过于晴的一部作品——《到处是秘密》,对这部作品印象深刻的最大原因是四个字——

感同身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比别人想象中来得精明,同样的,每个人都不可以随便摆布他人。《鱼泪》中遍布秘密,挖开每个人物背后的秘密,便是故事的结局。

我对付“秘密”的经验是切莫穷追猛打,一般刨根问底如愿以偿得知秘密后,付出的都是你不想付出的代价。

可惜人往往禁不起好奇心的诱惑,我也一样。

另外书里多次提到命数、命道,我所想表达的意思已经透过兮时的嘴说出来了——荀子说“人之命在天”——很多人以为这话是说“人的命运由天定”,其实荀子的真正意思是说“人的命在于如何待天”。也可以理解成,你如何对待周遭的一切决定了你的命运将如何转变。

乜家四兄弟,主角是老二乜宜寞,可我最喜欢的是老三乜宜幸。从我给四兄弟起的名字里就能看出来,老大宜世身为世子,担负最多;老二宜寞活得最为寂寞;老四宜驭一旦遇上那答儿,“驭”字遇“女”乃为“奴”;唯有老三宜幸看似懵懂,其实活得最自在,最逍遥,也最幸福。

于是,老三成了这本书里隐藏的主角。他洞悉所有人的秘密,却避而不谈,他给每个人——愚笨的大哥、暗藏杀机的二哥,甚至是蔑视他的老四都留有余地。所以,他自己也有了活路,得到的也最多。

与人玫瑰,手有余香,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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