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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朔月残阳

生于天地,死于息壤,这里从来不是个安分的地方。

秋叶飘零的浔阳江畔,叶寒心匆忙卸下随身的包袱,手却紧紧握住怀里的长剑,单膝跪地,洗了洗身上的尘土,挽手捋发间,露出英俊而略显疲惫的脸。

黄昏临近,这世界却没有因此而宁静。

方才结束了清洗,不远的江边便尘烟四起,他用尖锐的眼神望向来时的路,犀利得有些刺人心骨,心里暗暗的忖了一下,告诉自己,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们不远了。

身为一名剑客,叶寒心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坚定着劫富济贫的宗旨,在大唐的江南里也稍有名气,于他本身,也只愿意做个潇洒不羁的浪漫侠客。然而就在半个月前的八月初一,朔月山庄柳老爷子寿宴的那个晚上,一场来不及防备的变故,让他陷入了这种奔袭逃亡的窘迫之地。

话说这朔月山庄的主人,乃是大隋金刀殿帅武将左天成之后。

大隋开皇八年,突厥都蓝可汗雍虞闾公然撕毁与大隋和约,兵犯朔州,隋将伍建章拜隋文帝请缨出战,文帝授印送其出征。然而以隋之步兵对阵突厥之骑兵,战力相差甚远,伍建章久战而不得胜。此时,军中一参军不久的少年进入帅营,愿以敢死队冲进突厥大帐烧毁起粮草,伍建章大惊,见此人器宇轩昂,身长九尺,肩负一把金背砍山刀,神情愤怒,破例采纳了他的意见,并封为偏将命其亲帅500死士火烧突厥粮草。此一战,大隋彻底将突厥赶回漠北,边境朔州解围,而左天成也因战功一举成名。

左天成后又随杨广南下平陈,身先士卒,治军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文帝欣慰无比,亲自设局考验他的武功,左天成铮铮铁骨大战数十御前侍卫而不败,文帝大喜,亲自封他为汜水关总兵兼金刀殿帅,准许其带剑上殿,并赐地千亩,黄金千两。

隋大业年间,左天成多次出征平定反王叛乱,三次出征辽东,车轮大战西魏众将士,令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闻风丧胆,也成就了金刀殿帅的一世威名。后因杨广荒淫听信奸人之言,分兵征讨王世充,首尾不能兼顾而丢汜水关。左天成兵败汜水后投靠靠山王杨林,杨林设计消灭各路反王,王天成把守扬州城门。夜深有反王联合在城内纵火欲逃,左天成为救百姓并擒拿反王,又于乱军中独斩数十人,却在情急下被熊阔海挑刺于马下,暴尸扬州城门之下。左天成死后,麾下将士皆痛苦多日不止,杨林亲赐其御用金棺厚葬这个征战多年、家中却一贫如洗的总兵上将,左氏武学及金背砍山刀至此失传。

及至隋灭唐兴,百姓安居乐业,扬州民间时常出现一个名叫左玉的白衣刀客,自称巫山神女弟子,身负一把金背砍山刀行走各州县间,飞檐走壁隐遁无形,神出鬼没魅影谜踪,每逢世间不平之事便出手相助,每逢月黑之夜并私窃公粮劫富济贫,奸商恶霸惶惶度日,官兵征剿寻而不得,一时间左玉在民间名声渐起,深受百姓拥戴,街坊邻里都私下里称他玉公子。而这位传说中的玉公子,便是多年前战死扬州城的名将左天成幼子。

贞观九年五月,李渊病死于长安永安宫,李世民悲痛万分,得臣子请谏“新朝稳社稷”,下密令令诛杀前朝余孽,其中便有左玉之名。左玉于当年九月初一月黑之夜潜入大明宫,欲行刺李世民,即将得手之际竟发现世民乃自己昔日海内结交的好友,二人沉默相对,只言片语间,太宗低眉含泪燃袍,彰仁义而止杀,左玉挥刀自断一臂,从此归隐江州,至于那一夜他们说了什么,世人皆难以知晓。

归隐后,为尊崇其父忠诚于大隋杨氏之高节,玉公子改姓为柳,取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同袍共战之意,造山庄名曰朔月,又着名匠杜阳焚金背砍山刀,铸宝刀“吞云”藏于庄内,从此专研祖辈刀法武艺,并严训子孙世代相传。

及至开元盛世,柳家刀法名震江南,在十年一度的鄱阳湖名剑大会上,朔月上一代庄主柳心岩更是以车轮大战重创中原各派宗主而夺魁,大有当年金刀殿帅之神威,从此朔月山庄威震华夏,而柳心岩所使宝刀“吞云”,也成为众多武林人士高山仰止的神兵利器。

这一任的朔月庄主,即是柳心岩长子柳霸天,柳老爷子从小心思敏捷,善于观察人情细微之处,三十年前亲眼见证父亲在名剑大会上技压群雄,各宗派结盟想要抗衡朔月山庄,并且不断有人来朔月山庄挑战切磋,表意叙旧讨教,实则都在窥视着柳家那把绝世神兵。而这一切,怎会瞒得过自幼聪颖的柳霸天,他反复思索琢磨,也不去像其他兄弟们辛苦练功,倒是在不断的与这些绿林人士的结交中,懂得了攻身不如攻心,把大家的心笼络在一块才是最厉害的。因此,在他的精心策划下,顺利继承了朔月山庄的新任庄主,也成功扰乱了两届名剑大会的举办计划。

上一届的名剑大会,南方六诏武士突入中土,乔装沿途小店伙计下毒,各路豪杰未至鄱阳湖而武功尽失;上上届的名剑大会,中原武林人士顺利集结赶至鄱阳湖突遇水怪,及至大会之日人马船帆均不见踪影;这如今,已经是第三十个年头了,朔月山庄在柳霸天的经营下,网络大量武林精英,一时威震天下。

然而,血雨腥风的中原武林里,总也不乏新兴势力的异军突起,西子湖畔的藏剑山庄叶家,便是这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而叶家在柳心岩老庄主尚在的时候,受叶家主人行医治病之恩,遂将朔月刀法部分秘诀传授叶家主人。叶家兄弟也够争气,终日苦心钻研刀剑之法,终于悟出了一套行云流水的问水剑法,并建立藏剑山庄。

历经多年,藏剑山庄英才辈出,问水剑法游刃江湖,大有超越朔月之趋势。

而叶寒心,便是这藏剑第三代中的拔萃者,年方二十便名震江南,曾于千军之中取倭将首级,又以独骑单剑大闹明教光明顶,于百十位高手中全身而退,有深山方士占卜曰“寒心剑出,一叶江湖”,江湖志士多认为藏剑山庄第三代庄主非他莫属,而以叶家的名气和发展,也很有可能一统江湖。

然而叶寒心本就淡泊名利,习惯了野马游疆式的生活,更受不了各门各宗的那些繁文缛节,一心想在有生之年云游四海,纵马江湖,结交些志趣相投的江湖朋友,便与族内长辈们产生了不小的分歧,父亲叶昊天更是一气之下将他赶出了家门。

恰逢本次朔月山庄柳霸天六十大寿,叶昊天因寒心之事怒而闭关,藏剑山庄二庄主叶浩川又远赴昆仑赴约,此事叶家便耽搁下来了。

叶寒心见此情景,想想如若不去不仅僵化了多年跟朔月的朦胧关系,更是让江湖以为我叶家没人,而他也有意解除和父亲的间隙,于是便拿了请柬兀自参加寿宴去了。

柳霸天本就有听闻叶家三公子之名,也听闻了叶寒心离家出走的事情,本就有意拉拢,见这藏剑山庄派来的正是叶寒心本人,不由得大喜,拉着寒心的手从门外一路寒暄到了宴厅,叶寒心也好不客气,进去便往那堂内的头把客桌上做了下来,宾主们虽也有听闻寒心之名,总归是心里不舒服,纷纷议论道:这叶家小儿也太狂妄了!

宴席之上,也都是恭维奉承之言,寒心本就厌恶了这般虚假的世界,这时候更显得孤傲无比,只顾着自斟自酌,全然不见其他人的所作所为。

话说柳老爷子宴席完毕,宾客也纷纷告辞回客房休息,而柳霸天极尽拉拢之意,待寒心转身辞别的时候,柳霸天却大喜的喊道:“贤侄且慢,老夫与你闲聊几步!”

叶寒心不禁有些惊讶道:“寒心不敢!柳庄主有何指教还请直言?”

“哈哈,我柳霸天果然没看错,贤侄也是那直爽之人,岂是这些乌合之众能比的,那老夫便直说了。”柳霸天捋了捋胡子,格外精神的说。

“我朔月山庄老庄主尚在时便和你扶植你叶家立足江湖,在武学上更有一脉传承之嫌,今我有一幼女名如絮,年方十七,老夫想和叶家结秦晋之好,将小女嫁于贤侄,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一听此言,叶寒心更是大为诧异。他虽然知道这柳老爷子生性圆滑,可终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便拱手作揖。

“承蒙柳庄主错爱,寒心虽在江南小有成绩,但尚无成家立室的想法,又如何配得上柳大千金呢?”

“无妨,无妨。年轻人的心思我哪里不懂,你且与我再饮几杯,稍作片刻与我那小女如絮见了再说,哈哈。”说罢,摆手让下人去带柳如絮过来,又拉着叶寒心喝了起来。

“老爷,不好了,小姐,小姐她。。”方才离去的下人匆匆的跑了过来。

“小姐怎么了?快说!”柳霸天蹭的一下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大声吼道。

“血、血。。”那下人还在颤颤的说道。

但见柳霸天气得就要动起手来,门外突然冲进一群人,打头的开口便道:

“好你个叶寒心,竟然敢伤害柳大小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说完便提着一杆梨木银枪刺了过来。

叶寒心眼疾手快,一个后翻闪了过去,见柳老爷子上前一手拦住了那持枪少年。

“杨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柳霸天怒睁着双目问道。

“柳庄主,如絮小姐受伤了,有人在她房间里发现了凶器,便是那藏剑山庄的独门暗器冷叶花虹,定是这叶家小子所为。”杨进指着叶寒心愤愤的说完,便又挥枪刺了过去。

叶寒心来不及辩解,慌忙躲闪,而柳霸天此时更是怒气中烧,跟着也一掌击了过来。叶寒心虽然在武学上小有成绩,可现在面对可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对拆三十余招后躲闪不急,被柳霸天一掌击中,口吐鲜血。

叶寒心正欲解释,眼见着来到宴厅的人越来越多,他思考着这般不讲道理的情况下,是没办法洗白了,再迟些时候,脱身的机会都没有,于是提了长剑一个箭步冲向门外,脱手几支冷叶花虹,柳霸天和杨进一个躲闪,便让叶寒心逃了出去。

柳霸天大怒,又担心女儿的身体,大吼一声让杨进赶紧去追,便向柳如絮的闺阁跑去。

逃亡了半月之久,叶寒心也跟这追赶人马交过几次手,朔月山庄果然是高手如云,那领头的杨进枪法更是变幻莫测,曾千军万马取人首级的他,在这些江湖高手面前也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叶寒心紧紧盯着这队人马奔袭过来的方向,心里的愤怒如同这江里的波涛,他站在江风吹拂的芦苇荡里,狠狠的咬了咬牙,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他的背影挺立而孤独,那柄长剑也屹立在白褐相间的花穗中,残阳夕照,美丽而凄凉。

待杨进等人到了跟前,也发觉有些异样,便没有立即拔剑相向,而是微微的怔了一下,旋即补充道:

“叶寒心,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你逃不掉的。”

“回去?回去不是正好送死。你便是江湖号称’一骑啸山林’的杨进?今日我若不死,定断你银枪以报此仇!”

叶寒心说罢拔出手中的寒光铁剑,那剑身青光乍现,如龙吟般嘶吼在众人的耳廓处,震得人心里发寒,还未待稳下神来,叶寒心便一个临空翻转,如鱼跃龙门,长剑一挥,众人瞬间倒地,只留得杨进提枪一档,两人便又厮杀了起来。

但见叶寒心腾空跃起,脚下碎叶飘零,却突感胸口疼痛无比,又是一口鲜血涌到嘴角,渐渐的没了力气,而那杨进见此,顺势一个突进,一掌朝着叶寒心的胸口击去,叶寒心急忙收剑回鞘,一个转身,被杨进击中,连人带剑落入了滚滚波涛中。

(冷月红妆映山红,

残阳薄影照楼空。

情起寒光枫林啸,

魂断血舞溅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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