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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皇上与皇后遣过众人,亦不坐版舆,一块儿往甘露殿行去。刘福被皇上留在金华殿陪伴刘仁、服侍姬承,故而皇上便没了贴心信用之人。这仆从,不仅要细致忠心,且还格外伶俐体贴,如此或可成为贴身进而为贴心之膀臂。别人便是再小心,亦难及其一二,即便是心中之感受,亦是有极大差异的。如此亦是为何昭公主懂事之后便一直服侍姬承与黛玉膝下,除却极其孝顺外,亦是见左右并无贴心之人。刘仁与雪雁又渐渐年长,不大放心。故而如此。

皇后自然明白此理,故而带着几个宫女太监,亲自服侍皇上沐浴更衣,上床歇息。等得服侍皇上睡下了,方自去梳洗,又告知傅姆等,近日要格外小心,稍微有事,一定要及时回禀与她,不得让皇上有丝毫委屈烦闷在心。傅姆女官等许多皆是黛玉为她择定的,多有旧臣,听得如此吩咐,皆忙点头应了,皇后方略略放了心。

待得收拾整理完毕,便往寝室而来。刚轻手蹑脚的进了门,便听见皇上叹息垂泣之声。原来皇上并未睡着,而是辗转反侧,久难成眠。立在当地,思索片刻,皇后命人只在四处角落里留下几盏灯,外面留下几个人,别的尽管歇息去。等众人皆四下里散了,方上了龙床,掀开锦被,往皇上跟前凑过去。

过得片刻,见皇上止了抽泣之声,皇后方缓缓说道:“回皇上,想哭便好好哭一回,哭过之后便很该丢了这些才是。皇上乃是龙身,当思善加保养,不该如草莽野夫,哀戚自伤,不知珍惜。且皇上乃是圣君,生死之事,自有天定,徒劳伤悲,不说母后知道了难过,便是臣妾看着亦难过。母后心慈,故而每见生离死别,皆哀叹不已。然则有皇兄皇姐劝慰,亦能醒转过来。皇上虽慈,若是连母后亦不如,岂非徒逞妇人之仁,而遗患天下?

即便是臣妾鄙陋,不能稍解圣意,难释君怀;若说听听皇上心意,或是稍加提点,便是愚者千虑,亦或有一二可得之处。且母后天人共爱,心中各悲,非皇上独专,则当于哀恸之后,思如何安抚天下,共度难关。如此方不负母后所望,为一代圣君,延续父皇母后开创之万世基业。此则天下之所望,能得如此,天下之幸。臣妾昏乱之语,望皇上三思。”

转过身子来,望着已经相处多年的皇后,如今连孙子都有了,却依旧恭恭敬敬,温柔娴淑,温柔体贴,皇上长长叹息一声,想了想道:“皇后所言极是,千秋功业,才刚开始,不为自己着想,亦该为天下苍生着想。如今山河震动,鸟兽惊心,若是朕再太过悲戚,则天下必定更哀,非天下所愿。皇后想来亦是惦念母后的吧?”

赵皇后点头道:“回皇上,这些道理,皇上自然明白,只是还要看如何做才是。臣妾承蒙母后错爱,得以侍奉皇上,忝列后为,臣妾时常惶恐。母后乃一代圣贤,臣妾不敢妄比,便是十个我,亦未必能望母后之项背。惶恐的乃是唯恐稍有不慎,有损圣誉、亏损圣德,贻误天下。

以往母后尚在,凡事还可请教一二,如今母后猝然离去,臣妾亦如失脊梁一般,难以自持。只是臣妾已非幼弱,还当自强起来,凭心顺天,诚恳为人,精谨做事,以慰母后在天之灵。上不负母后错爱扶持之恩,下不负皇上信任夫妻之谊。亦当勉为皇太子及太子妃之表率,安定天下后室。臣妾之所愿。”

皇上点头道:“皇后贤淑,除母后外,亦是世所少见的。你我既忝列此为,便当以天下为重。思念,亦当异于常人,该思如何善后,好叫母后放心。只是……母后仓促离去,朕虽得见一面,奈何不知母后有何交代。且父皇如今不肯过来,可如何是好?才刚见到皇兄,亦有些担心,若是皇兄日后再提出去,朕又如何解劝挽留他?往日有母后,皇兄亦不好违拗,如今,父皇已是那般模样儿,朕……”说话间,泪落连连。

皇后抬起手,从枕畔抽出一条帕子来,轻轻的给皇上拭去泪水,安慰道:“回皇上,母后便是寻常在大明宫,亦不过操心天下苍生而已,再有别个,便是皇上的龙体心绪,别个臣妾从不曾听闻。由此可见母后之心意,勿需另外遗言,难道皇上就不知母后之所想?母后又非藏奸之辈,非要等临终再托付他事。

父皇既然不肯过来,臣妾如今寻常亦不甚忙,自会带着皇儿去陪他,亦是一样的。再则若果真说起来,那里还有些母后的遗声遗气,父皇或许心中还能得到些许安慰。若是猝然移居回来,虽则四处亦有父皇母后携手走过的身影,到底比不得大明宫那里二人静静相伴的日子,格外入骨些。就让他那样吧,皇上若是有了空闲,多过去陪伴一下便是。

至于皇兄,此时尚不着急。且日后若是皇上哀求,皇兄亦未必忍心。且若是母后仙逝,皇兄离宫,则必遭天下人非议,想来皇兄亦未必不知。皇上还是放宽心思,多加照顾自己,兼顾天下,则凡事自能各得其所。”

皇上任由皇后拭了泪,拉着她的手,点头道:“好在还有你陪着,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我会尽力的。不论将来能否再见到母后,亦不肯让母后稍稍担心,以免徒留一世悲伤。”

听得承皇说到此,绛珠不禁含泪点头笑道:“是个不错的皇后,我没看错她。能相濡以沫,携手并肩,有担当,有胆识,有能为。只是苦了皇儿,便是心里再明白,亦还得含悲忍痛,继续操劳。只是不知正儿昭儿他们如何,或者我返天后可还有其他异事,哥哥可否说给我听听?”承皇低头思索片刻,忽而脸上现出些不愤的醋意来,不知何故?

上文说到,绛珠听得承皇说起皇上听了皇后劝谏,心下豁然开朗,虽则哀伤不减,然只要心下通明了,渐渐的便会好起来。且又有贤妻相伴,倒是大可放心了。忽而又想起宣亲王与昭公主来,又不知天下可还有其他因着她仙逝而生出的事情来,心下惦念,忙问承皇。忽而见得承皇似乎有些酸醋,吃了一惊,忙问道:“可是有何不妥之事?”

过了片刻,见绛珠焦心的看着他,承皇忽而明白过来,失笑道:“皆是些过往之事,想起来还是愤愤不平,可见得我六根尚未清静,修为不够。”低头又一思索,果真有些可笑,自己摇头不已。抬头见绛珠犹自疑惑的看着,又忙解释道:“正儿昭儿还好,不过是时日长短而已,慢慢的亦皆接受了。却是另有一事,我想来好笑。

原是妹妹凡间表兄贾宝玉,竟在妹妹升仙之后几日,亦跟随而去。当时听闻,不知是哪里来的心思,总觉得心中发酸,难以抑制。后来想起当初在贾府时妹妹与他有多年情谊,虽则后来不曾有何昏乱举动,竟在妹妹升仙时做下那等事情,虽则别个以为不过是哀恸过度而已。我却总是隐隐有些难受。此时想来,亦是可恨不能与他一般,前来陪妹妹吧?”

听得说起神瑛,绛珠疑惑片刻,忽而觉得不妥,忙问道:“哥哥,可是神瑛仙逝时有何异象?他竟是专为得我而返天的?当日我在警幻姐姐那里遇见他正在销案,并未曾听得他说什么。后来他被佛祖收留,又另支往下界历练积德去了,一直不曾好生叙旧。哥哥,你一并说来我听听吧。”

承皇皱了下眉头,忽而笑道:“是了,我说为何总是见到他便不相能,便是听见,亦总有些郁郁的,原来他竟是神瑛,这么说来,便清楚了。当日听闻妹妹原乃得他浇灌,受他深恩,故而欲下界去偿还旧恩,我心里就难受。妹妹仙体一直不甚健壮,还要受那等煎熬,故而便有些怀恨。想来亦是好笑,此事亦未必不是天意。若无他先动了凡心,妹妹亦未必会走这一遭,我也便不用去了,这段缘分,亦便没了。”

说起在凡间几十年的缘分,承皇与绛珠皆低了头,各自回思起来。过得片刻,绛珠方抬起头来,见承皇一如既往的看着她,忽而笑道:“哥哥果真是凡心未泯,难不成还想下去一回,或是还有谁让哥哥惦念的?为得我竟跟神瑛生那等子没必要的气。”想想又觉得好笑,不觉伸手划着脸羞他。

承皇一时竟有些呆了,摇头笑道:“既然知道我修为不及妹妹,如今还来羞我做什么?可还想听凡间之事了?若是我羞愧难当,便说不了了。”说着过来抓住绛珠的手,绛珠娇笑道:“哼,哥哥还学得吓唬我了,不信我问不来,或者我自己算算亦可,到时可别怪我不给情面。”话虽如此,还是想听承皇亲口说说的,便止了嬉闹。承皇吃一口琼浆,方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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