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花容面色一凛,不自禁垂下了眼帘。想那时候,她娘便是希望她和阿芙能够幸福,可是如今,她才蓦地发现,两世轮回,幸福对她而言,皆是如此遥不可及的东西。端远对她的评价,又何尝不对?想着,她低头声音幽涩道:“如此,那端远你呢?可是追求幸福之人?”
“呵。”轻笑一声,夏侯端远转头,看着长廊外自己一手建造的小院屋宇,颇为感慨:“求是不会有幸福的,我又何必自寻烦恼?水到渠成便可。人生在世,荣华富贵,只不过是镜花水月。候门似海,易起波涛。公卿巨贾,声名所累。倒是这荒村小户,宁静安逸。如此做个平民百姓,自是很好。”
闻言,花容一愣,望着他不再言语。不过二十岁,夏侯端远,竟已有这种的超脱世外的顿悟,这些年,他必是窥了许多佛门要理,看透了这过眼红尘。
红灯笼高挂的长廊里,两人漫步前行着,花容的嘴角不禁扯过一丝苦涩的笑,难为这样的纯洁世外的端远为她讲解何为幸福。
但是,幸福对于她而言,是向往,还是不屑?
似乎,在此刻,渐渐成了一个她想要弄清的问题。
回房后,不似那几日的焦躁,一夜安眠。
次日清晨。
“嗯嗯……哟哟……”
凤希晏房里,忽的一阵隐忍的呻—吟,幽怨极了。
他娘的,痛!
床上,半睡半醒间,凤希晏眉目轻微一动,缓缓睁开了沉重酸涩的眼皮。入眼的,是略微有些模糊的天花板,直至渐渐清晰。斜眼,他转动酸涩僵硬的脖子,望了望屋里的摆设。
好熟悉的房间,但是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房间。
敛眼思忖着,他试着动动手脚,除了背后的箭伤有些牵扯,倒也算完好无损,活动自如。但是左胳膊上那一排已经结痂成疤的压印,叫他眉头瞬时拧成了一团,果然是留疤毁容了!
哀怨一叹,自我安慰。算了,幸好花容咬得不是他的脸!
想着,他闭眼回想着那日的狙杀,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再次掉进湖里的那瞬,其余的,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花容呢?她在哪里?而又是谁救了他,对方是敌是友?
蹙眉想着,他慢慢起身,正准备下床时,房外的走廊里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开门声,凤希晏一愣,不禁顿住。他循声侧身望着门口,两扇门间,一双白色的靴子率先映入眼帘,随即入眼的,夏侯端远。
“你醒了?”见床边的人,夏侯端远一时有些惊愣,半响回神脱口道。
斜眼看见来人,凤希晏亦是怔住,夏侯端远!
难不成被那湖水冲到庆志了?想着,他慢慢转了转僵硬的手腕脖子,支身下了床。这几日一直在床上挺尸不动,他的脚步都有些不自然,踉跄歪扭,好不容易扭到椅子上,他蹙眉看着夏侯端远低声道:“怎么是你小子?”
“什么叫怎么是我?难道你以为我想看见你?”不满的回了一句,夏侯端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想起这些年,二人没完没了的纠葛,更是叫他揪心饮恨。这世上,千人万人,唯凤希晏一人,可以将他不悲不喜的脸面撕破!他时常在想,凤希晏是不是佛祖派来考验他功课的,要他能够——隐忍、大度、宽容。
但是,谈何容易?
早些年,凤天和庆志两国还没撕破脸,也算是友好邻邦,两国的皇子公主更是时常来往,大有联姻之意。因而,上层社会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经常会以各种名义举办一些联谊的饭局宴会。
第一次见面,他九岁,凤希晏十岁。
那次,还是孩子的凤希晏一把将他的裤子……扒了!只因他说了一句——人家想出恭,你一个人先玩吧。
第二次见面,他十岁,凤希晏十一岁。
那次,凤希晏一脚将他揣进了湖里,只因他说了一句——本殿热。
往后,来往更密切,他受的惊吓更多。凤希晏是他永生的噩梦和魔障,他抓伤过他的脸,掐死过他的鸟儿,强抢过他的玩具……坏事做尽,死皮赖脸!
直到前些年,两国因为苍流国的挑拨,互临友好的关系破灭僵化,断绝了来往。本以为,他和凤希晏的孽缘也可以就此结束。谁知,这不要脸的家伙竟私自做主,常常给他写信,甚至还会连夜快马,跨越国境前来骚扰他的睡眠!
真真一个粘皮糖,想甩也甩不开!
而他们二人私交甚密的事情,除了彼此知晓,天下谁人也不知。毕竟,他二人位高权重,私交之事关系到彼此的声誉,要是被外人知晓了,指不定会附加“叛国通敌”的罪名。因此,夏侯端远也没敢告诉花容他认识凤希晏。
兀自回忆着自己的痛苦,倏地一记声音响起,将夏侯端远惊了一跳!
“端远,我的伤却是怎样了?”
闻言,夏侯端远正了正脸色,劝道:“别的倒是无碍,但是你失血过多,还是不要乱走动的好,切莫叫背上的伤口再裂开。”
“不打紧。”兀自坐在椅上,凤希晏无谓一笑。背后的箭伤虽痛,但是还能在他承受的范围内。一个军人,如若连这点伤痛都受不来,谈何血染江山,马革裹尸?
“你总是这样嘴硬。”倒是和花容很像呢。
“哪像你?心软嘴软,要不是我经常欺负督促你,你能有这么刚强?”一脸正义!
“……”臭屁!欺负人都好像是委屈到自己了!哎,佛曰:淡定,淡定。
“什么时候回来的?”距上次一别,有一年之久了吧?
“不过前几日罢了。收到你的密信,我便快马加鞭,从苍流国赶回来,那里的瘟疫已经被我止住,所以就安心的守在流城等你。不想,竟会阴差阳错的救了你这个千年祸害。”说到这里,夏侯端远后怕至极,万一……那么希晏就死掉了呢。不止他,还有花容……
“怎的?你后悔了?”知道端远的性子,凤希晏就是忍不住想要调侃他!谁叫他放着好好的乐子不享,非要抛弃皇上身份,去修那鬼扯的佛理!
“是啊,早知你如此对待救命恩人,当初真不该救你。”
“没卖后悔药的!”笑着,凤希晏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润口,等到喉咙不那么干涩后,他低头以手支头间,看见了胳膊上的牙印,倏地脸色一正,沉声道:“端远,想必你已经知道是谁害我到此地步。所以,我要你动用流城兵力,帮我查出他的所有资料!”
“月下无情?”
“嗯!”此人不简单,能动用他的人必定是个厉害角色!为今之计,只有先从月下无情身上入手,顺藤摸瓜。想着,凤希晏的拳头立时握紧,傲然迸发全身,如若叫他知晓了幕后主使之人,他定要将之打到连他娘都不认识他的地步!
“不用查了。”心下已然知道凤希晏的用意,夏侯端远眼色复杂的看着他,嘴唇张张合合,终是不忍道:“新帝已经宣告天下你已死的消息,按宫中线人的消息,幕后主使者虽不是新帝,但却得到了他的默认。我想,他定是为了烨太子的东宫之位,开始铲除杂草了。”
却原来是自己的父亲!
闻言,凤希晏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和震惊,抬头望着夏侯端远,脸色渐沉:“既已宣告我的死讯,那凤天的十万皇家军的虎符现何在?”
“已由楚云接领,而且我已密信告知他你还活着的消息。”这便是新帝的失策之处,外人只道二人是同僚,上下属关系。但是谁知,二人的私交到了怎样生死与共的地步?
“这便好。”嘴角,一抹笑意。只要有兵符,他还是有退路的。想着,凤希晏斜眼望了望窗外的阳光,意味深长道:“其实,我早知此次江北之行会突发变故。但是却不想,竟会是这样。竟是要置我于死地,父皇,毕竟……不信任我。”
而他,又何尝信任过他这个父亲?
“那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被自己生父追杀,想着凤希晏心里定不会好受,夏侯端远担忧的看着他,轻问出声。
“这世上,还没有能叫本殿退缩的事情!”
短短一句话,若如出自别人之口,夏侯端远定会摇头不屑,认为他狂妄放肆。但是从凤希晏的嘴里说出来,他不由生畏,因他相信凤希晏可以做到!即使在病中,这男人也不像个病人,倒更像个——霸王!他依然能从他的眼眸深处,感受到那份精才决绝的自信和才华!
凤希晏,是只猎豹,马上就要出栅临世的猎豹!而整个凤天的政权,便是他志在必得的猎物!
“但是,此次江北****,倒是暗藏玄机的狠。”从暗线那里,夏侯端远得知了不少消息,不得不多心提醒凤希晏,万事小心为上。
闻言,凤希晏回头睥着夏侯端远,以手支头不疾不徐道:“聪慧如你,怎会不知江北叛乱,只是个幌子?不过是乱民哄抢粮仓罢了,竟然可以参进去好几股势力。就连远在京城的第一大帮金帮都出动了,着实乱上加乱。想来,是有人想趁乱引发暴动。而且,父皇面上派去镇压的人是我和花容,但是暗里,我早知他派去的人是相爷何应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