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静默着,母子俩,静静的坐在屋子里,各怀心思。
半响过后,终是忍受不了这噬人的寂静,柳王氏率先出口:“算了,你想怎么就怎么吧!我管不了你了!就叫我和你爹,就叫我们俩孤老而死吧!”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她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立时,唯留一人的房里,瞬间空荡起来。只有午后的斜阳透过雕花的水纹窗,斜斜的投了进来,在冰凉死寂的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斜眼,望向门外的庭院。夏末秋初,荷塘里的西域莲竟还开得旺盛。喉咙里,柳阳溢出一声叹息,缓慢的走出门去。阳光照的他的脸越加苍白无力,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他一时恍惚。原本再熟悉不过的景色,在他看来,却好似换了人间。
蓉蓉,山高水远,天地茫茫,碧落黄泉,你终是再难看见这些莲了。但从此,却可了无牵挂。
抬脚,他寂寂的坐在庭院里的栏上望着园里的莲花。
天地一瞬间,安静极了。
“大管家!”一盏茶的功夫后,一声焦急的呼唤,打破了这难得的清净。
循声望去,但见钟南一路小跑,待跑到柳阳面前时,已是剧烈的喘息:“大……大管家,宫里来人了。说,说叫咱家去提刑司领尸……啊不,是领花大人!”
“知道了。”点头应了应,柳阳起身,“我先去梳洗换衣,你去备轿吧。”
“诶!”
待一切都准备好后,柳阳和柳王氏坐着两顶轿子出了门。算来,花府离提刑司也不远,半个时辰的路程。但是这半个时辰,却好似千年之久。
皱眉,坐在轿子里,柳阳心脏跳得剧烈,他不知道……不知道当他看到花容的尸体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绪。
奇怪的感觉,至亲之人,第一次离别!
到底,是怎样的情绪?
不知道,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便是痛!心,痛的几欲死去!
半个时辰后,提刑司,尸房。
走在最前面,仵作将一间停尸间打开。瞬时,只觉股股阴风铺面而来,叫人不禁一个哆嗦战栗。
望去,寒冷潮湿的房间里,摆放着一具尸体,被白色的单子覆着全身。隐约间,一股难闻的腐烂味道,叫人几欲作呕。
“柳管家,花大人从万丈悬崖跳下,幸而下面是一潭湖水,免得尸骨尽碎。我们是根据有关人员的回忆,通过衣着打扮,在一里外的湖里打捞出她的尸体,想来是被河水冲刷到此。花大人生前定是遇到了惨烈的狙杀,右手腕更是被人残忍的拧断!本想再多做检查,但是念着她的身份,我们不好仔细检查。何况,死者为大。”
“有劳。”强制着镇定自己的情绪,柳阳眸光水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了仵作面前,“不成敬意,还望收下。”
“这……”
“辛苦您了,这点银子,还是应该的,给兄弟们喝茶用也好。”
“咳,这……”口上为难着,下一瞬,却是不迟疑的将银票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大人,草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我想单独和我家大人待一会,您看……”
“这有何难?好说!我出去就是了,二位完事了,叫我便是。”
“有劳。”
待仵作走后,柳阳转身望了望柳王氏,疲惫出口:“娘,你进去吧。先给她擦擦脸,换身干净点的衣服。她……不喜欢脏。”
“嗯。”也算是看着花容长大,虽说那丫头平日里张狂得狠,但是对她,却是比谁都好。想着,柳王氏的眼眶不自禁湿润,颤抖着双手将包袱里的衣物拿了出来,进了那房间。
背过身,柳阳的肩膀一阵颤抖,身后,便是蓉蓉了。只有数米远,那里,躺着他的爱人……
但就是这短短的几米,隔着碧落黄泉的生死遥望。
时间,似乎偷懒了,漫长。
背身等待着,侧耳间,可以听见柳王氏压抑的哭声,和解衣服的声音。
“呀!”
忽的,房里,柳王氏一声惊呼,惊了柳阳一跳。
“娘,你怎么了?”不明所以的转过身去,但见柳王氏以手掩嘴,眼里充溢着震惊!
“你……你进来。”慌忙冲柳阳招了招手,柳王氏双眼大睁,一时间有些结巴:“……你,你进来!”
“怎了?”大步进房,柳阳疑惑的看着柳王氏,不自觉间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一旁的尸体。
瞬间,如遭雷击!
他惊诧的站在原地,身体倏然紧绷。
这一瞬的望,仿佛是过了千万年。他脸上表情立时不自然,那是怎样的矛盾?迷惑?亦或是……不自禁的喜悦?
眼前的尸体,已被柳王氏脱干净了上半身的衣物。而那衣物,正是花容亲自为自己剪裁的!但那宽阔的肩膀,平坦的胸部。却赫然男人的身体!
生怕是自己眼花,柳阳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将尸体的裤子拔下……!
“哎哟,我的娘诶!”终是回过神来,柳王氏惊呼一声,慌忙转身,脸上通红燥热,竟然窥见了除丈夫儿子之外的男人的身体,真是……臊人!想着,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呜咽,隐约间透着压抑的喜悦。
转头,却见柳阳的脸上,泪水夺眶而出,沿着脸颊蜿蜒流下。
喜极而泣!
这不是蓉蓉,不是啊!
“不是。哈,不是。”
有种预感,他的蓉蓉,多半还活着!
活着!
身后,刺眼的骄阳,却不敌女子眼里的绝然的光芒!
“嘎啦。”
后退间,脚下的石子被花容踢下了悬崖。哈,苦涩的抿唇,下一刻,她也要如这石子一般。但是,她指不定要——粉身碎骨!
这一切,全拜那人所赐!
眯眼,她死死的盯了一眼月下无情,她要牢牢记住这张脸!想着,她心下一狠,迅速后退。而后豁然转身,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凤希晏,决然地赴向未知的命运!
高近百尺的悬崖,两人急速的坠落!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一时间风急凛然,刺的脸颊一阵生疼!恍若间,却有种凤凰涅盘的感觉!这一生中,最自由的时刻,无拘无束的飞翔!
这么多年,她早已忘记自己是一个女人,时刻苛刻的要求自己!那么这一刻,就叫她自由妄为一次吧!
凛冽的疾风吹得狂急,一时间,她额前的乌发肆意飞扬。怀里,凤希晏依旧昏睡不醒,他的面色苍白无血色,嘴唇亦是乌黑发紫。
“谢谢你。但是……对不起。”想着他为自己挡了那几箭,花容一时满心愧疚,若不是她的拖累,以凤希晏的武功,大可逃掉吧?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若能活下去抑或是有来生,他的恩惠,她誓死报还!
想着,花容凛然吐了一口气,闭眼任由身子坠落,也许下一刻,就要听到自己粉身碎骨的声音了。
“咚!”
幽静的山谷里,忽的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响起,惊扰了这世外的宁静。被密林草原包围的湖面上,泛着巨大的涟漪水圈,激荡不休。却原来,快速坠落的两人齐齐掉进了崖底的湖里!
“咕咚。”湖面,兀自吞吐着水泡。湖里,猛然觉得源源不断的水涌进口鼻,花容一惊,慌忙睁眼,立时反应了过来,命不该绝!
强忍着,她迅速闭气,一手抱着凤希晏的腰,一手迅速凫水,双腿奋力向上蹬踢!湖不深,但是对于她而言,却好似咫尺天涯。怎么游,也游不完!但是,死亡边缘的恐惧叫她不忍放弃唯一的同伴,冰冷的湖水将她和凤希晏的衣衫全部浸湿,刺骨的寒意叫她忍不住将凤希晏抱得更紧!
活下去!不能这样死掉!
这是心中的所有的执念!
嘴里吞吐着水泡,她的手脚更加卖力凫水,终是拽着凤希晏硬是浮出了水面,慢慢向岸边游去。快到岸边的时候,她勉强拖着凤希晏站起身来,在将近腰间的水里举步维艰的走着。头发被湖水和血水全然沾到了脸上,视线一时有些模糊,但她还是紧紧拖拽着凤希晏高大强壮的身子。强忍着那一口气,毫不怜惜右手那嗜人的痛楚,硬生生地拖拽着!
上岸后,她那强忍的气终是一松——浑身瞬时疲软无力。月下那一掌,击坏了她的肺部,再被这湖水一折腾,她终是承受不住,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依附着她,凤希晏的身子也跟着摔了下来,直直躺倒了她的身侧。
“嗯……”痛苦的溢出呻—吟,鲜血,倏然从花容嘴角丝丝涌了出来,一滴,两滴……纷纷掉在了凤希晏的脸颊上,触目惊心。肺部,好似有把焚烧的火焰,烧得她整个身子如万蚁啃噬般痛苦!右手已经废掉,她全身没有半点力气,根本无法接骨。更甚的是,稍一挪动右手,立时便会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疼楚自腕关节扩散到四肢百骸,彷若剥肉削骨般地教她几欲死去。
剧烈的喘息着,她拧眉闭眼休息了好一阵,模糊的视线渐进清晰,才有办法环视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