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个男野人都没有,何谈野男人?”哂笑着,莲心直直的靠在椅背上,有着一股掩不住的疲倦和忧虑。
见状,何剪烛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摇头,莲心勉强一笑,却不能告诉她这几日来的疲累奔波。三面夹击,凤烨庭,月下无情,何应钦——爆发前夕,各个指派任务,她几乎应付不来。可是昨日,她知晓了一件事。那一刻,她告诉自己,可以解脱了。
转头,她看着何剪烛,蓦地问道:“剪烛,若是在迫不得已之下,要你去放弃一件你很珍爱的人或事,你可愿意?”
不知道莲心为什么会突然问自己如此的问题,但是何剪烛却看见了她脸上的凝重严肃,一时回答不上来。但是却在莲心的话音落下之时,不自觉的想起了凤希晏。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咬唇不语。
对面,见她久久不回答,莲心兀自继续道:“而且这样的举动,会叫你受到极大的委屈,被至亲至爱误解,甚至背弃。而且,还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去做另外一件叫你痛苦万分的事情,你可愿意?”
听的仔细,何剪烛咬唇思忖半响后,终是为难道:“若如真是那样的命运,当事人一定很痛苦孤单。可是,却也叫人为之叹服,因为很勇敢隐忍。第一个假设,我愿意。可是第二个,我不知道,那样的代价,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
瞳孔微缩,莲心静默了半响后,蓦地笑了出来,那笑,不是开心欢愉,倒像是解脱,堆积压抑了数年后的解脱。
那样的代价诚然惨重,但是却也有人支撑了下去,一撑便是七年。想着,女子脸上的笑容敛去,眼里有些湿意。曾几何时,分明有一双小手死死的抓住她,不叫她出去冒险。就算她死死咬住那双手,那人,还是有着隐忍不屈的目光,直至最后放手。
“以后不要叫我姐姐,我没有你这样薄情胆小的妹妹!”
“就算你死了,我都不会掉一滴眼泪!花蓉,像你这样的人,压根不值得有人去爱!”
“我讨厌你,讨厌到恨不得你去死!”
那时候,她一定很伤心吧?
直到多年后,等到她不再是那个娇怯怯的贵小姐,等到她看清沧桑人事,才蓦地明白了花蓉的用心。她是不愿她去送死,若真是胆小,她也不会紧追她而出。
七年后,她这个不称职的姐姐,竟然没有认出她来。第一次见面,更是刺了她一剑。
那一刻,花蓉一定早已绝望,该是恨她了。
嘴角,一抹苦涩。莲心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指甲深深的扣进了椅子的扶手上。可笑的命运,当昨日从月下无情嘴里得知了花容的身份,那一刻,她竟是先大笑出声,而后茫然无措的跪倒了地上。数十年的手足,花漾,花卿,花芙,他们三人皆对不起花蓉!
对面,见莲心眼神恍惚,正准备唤她之时,却听见她如梦呓般的声音。
“剪烛,可曾记得我有个妹妹?”
“记得,你很恨她。”
“其实,不恨。”掩在心底的秘密终是吐出,莲心顿觉一阵舒畅,毫不避讳。“我幼时的时候,尤其是六岁到十一岁那几年,我娘和妹妹对我娇宠维护不说,在家里的地位更是高贵,风光无限。可是后来遇到了一件事情,叫我们姐妹二人不得不去迎接各自的命运。”说到这里,莲心忍不住重重呼了一口气,语气里充满了隐隐的悔恨,“我妹妹,曾是我极其珍爱的人,但是后来变成了悲痛。等我想跟她道歉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我找不到她,也不能去找她。因为相较于自身的喜怒,还有一件事,比之更深重,我无法逃避。为此,不得不去伤害我妹妹,假装自己讨厌她,假装自己恨她。”
不曾想沉默少言的莲心竟会说如此之多的话,何剪烛半懂半不懂的听着,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要一直这么下去?”
“若是几个月前,我会回答是。但是而今,我定不会如此下去了。”紧紧的握着拳头,莲心眼里闪过一丝悍色。这七年来,何应钦一直在拿花容的命威胁她,虽然她一直说自己恨花容,可是那老东西根本不信!而今,凤辰廉已死,花容她也找到,自是不怕再被何应钦威胁!接下来,只要何剪烛将花容的病治好,她就带着花容远走高飞!
“虽然我听得不是很懂,但是我觉得你还是赶紧把你妹妹从……从妓院接出来吧。事实无常,不要叫自己后悔才对。”听着莲心的诉说,何剪烛早已感受到了她的哀痛,不由也跟着她悲切了起来。
人总是这样,等到生离死别,等到失去之时,才会后悔。睫毛微颤,她不由想起了花容和凤希晏。这几日花容不说,她也不好意思问,免得再叫她误会什么。可是,却也憋得难受。那么要好的二人,走到如此地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么骄傲的人,就算有误会,也会憋到心里一辈子,直至死去。想着,不由叹了一口气,漫不经心道:“就好像花容一样,再风光无限的人,到了最后,总该沉寂下来。她的病虽说有了好转,但是却也危险。”
危险?
胸口一窒,莲心转头看着何剪烛,尽量平淡问道:“为什么?你的医术精湛决绝,还有治不好的病?”
“倒是知晓她中了寒毒散,可是这种毒除了下毒之人,着实难解。它由三十二中蛊虫毒草配成,皆出自高寒雪域。而且,配置的顺序和分量,稍有差池,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毒药。所以大多数大夫根本看不出来病者所中何毒,只当是寒毒。却不知,是寒毒散。要解此毒,必须知晓下毒之人的配方,才好配置解药。”
身为武者,自当知道寒毒散的威力。莲心的脸色慢慢阴暗了下去,紧握的拳头,骨节泛白。一个月下无情,一个花漾!两姐弟,一个暗害花容,一个利用她!
哈,这就是花家的兄弟姐妹,骨肉相爱啊!
窗外,月光洒在长长的廊,雪花飘舞。男子倒挂在廊顶,气定神闲的听着屋里人的谈话,早已明白莲心的心意。嘴角,一抹诡异的笑,玄色的衣衫飘动,转眼间消失不见。片刻后,他宛若鬼魅般的绕过宫人,漫步进了花容的卧房。
俯身,月下无情笑着看着久别不见的妹妹,轻唤一声,“蓉蓉。”
睡梦中,被月下无情的唤声叫醒,花容蹙眉闷哼了几声,不情愿的睁开眼皮,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诡异的瞳。
下一瞬,男子弹指一挥,熄了一盏盏闪烁的灯烛。
夜色渐深,大雪纷飞落下,将整个帝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袍。天地间的一切忽然间显得从未有过的静谧。
不急就寝,凤希晏静默的擦拭着手里的剑,不由想起了上次用剑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去揽月找花容。
“呵。”
那时候,他根本不知他二人竟是盟友。五十万兵符,将她换了回来。
因她,他甚至奢望拥有新的生活,远离帝都的政权纷争,抛却所有的屏障往事,和她一起归隐,大海,去苍流看吧。
于她,可以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蒙着喜帕出阁嫁给他。
于他,可以看她在喜帕落下后,幸福却羞涩的笑。
夫君娘子,小酒对酌,正经或者不正经的谈笑。
果然,是奢望。
擦拭着,凤希晏看着剑身上的倒影,笑得勉强。待到楚云和夏侯端远房里的灯火熄后,他拿起佩剑,悄然出房,提力跃上白雪皑皑的屋顶,宛若鬼魅般凌空几跃,消失不见。
七日后的决战,若是不先将花容从宫里弄出来,指不定她会被误伤,乃至……误杀。就算她安然无恙,等到帝都攻陷,恨她入骨的楚云……乱。
所以,唯有背着他们孤身行动。今夜的去处,便是景秀宫。
凌空落下,凤希晏急步前行,向藏在林里的马车而去。
然而,正准备掀车帘上车的之时,他瞳孔微缩,全身的神经紧绷。下一瞬,迅速闪身跃到了一旁。速度之快,恍若闪电。与此同时,几把弓箭射在了他原本所站之地,深深的入了车杆。
身后,杀气随着箭气激射而至,速度之快早已是无法观测。
身子一震,凤希晏果断的拔剑出鞘,转身而起,凭空一斩,破风飘雪——金铁立断!
立时,声声裂碎,迎面两名杀手的面具竟然被男子的剑气震裂,霸绝的剑气不曾停滞,直直撕裂了杀手的面颊,鲜血直流,痛得捂脸摔滚在了地上,翻滚惨叫。
冷眼看着白茫茫的林子,凤希晏紧握着手中的剑,侧耳听着细微的响动,足足有几十个人。
“殿下,好久不见。”远处的枯枝上,宛若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月下无情站于其上,俯身冲凤希晏笑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