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你根本看不见对不对?”
终还是被端远看了出来。手无力的一松,花容放开夏侯端远的手,但却面无波澜。半响后,她只是扯起嘴角淡淡一笑,风淡云轻。
她自己也是大夫,自是知道是寒毒逼进了她的视力神经。但是却没觉得有多大的悲痛,只是有些害怕罢了。害怕自己适应不了黑暗,害怕会被凤希晏察觉出来。
那晚,在她失明的前一刻,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的脸,和他身后的烟花。他的唇角还有笑意,狭长的丹凤眼,秀长明亮。璀璨的烟花倒映在他的眸里,绚烂至极,照亮了她最后的眼。
这样,她应该庆幸吧?在堕入黑暗,死去之前,她看到了——记忆里,最璀璨的光影。
“对不对?”看着花容的笑,夏侯端只觉得凄凉。伸手,他颤抖的抚上花容的眼角,几不成音。“四儿,你……何苦如此?”
眼皮上温暖的触感,花容闭眼感知着他指尖的温度,心下便是一暖,这样温煦的端远,永远想到的,都是别人。
静默的看着他,虽然她根本看不到,但是却可以感知到端远的温暖。卸去这几日来的伪装,她终是静静道:“对,从临知节那天晚上,我就看不见了,只是凤希晏不知道罢了。
“你已经看不见……这么久?”惊愣的看着花容,夏侯端远根本无法想象她是怎样瞒天过海撑下来的。“这几天来,你是怎么过来的?”
低头,花容无意识的捏着手里的被角,声音平淡:“做鸵鸟,钻在被子里不经常下床就可以了。就算下床,也不会太难。从这儿到桌子,要走九步。到外厅,要走二十三步,中间路过一盆花,然后转一个拐角,避开屏风就好了。希晏每天喂药的时候,会习惯坐在床的左面,视线只要抬高一点点就可以和他对视。而且,耳朵可以听动静。”
听着,夏侯端远的心口痛极了,他捂住嘴,也不敢看花容的表情。她伪装坚强的样子,足以叫他难过致死。以她的隐忍,如非今日被他诊出来失明,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只会默默的塞到自己的心里,不管塞不塞得下。
果然。
“端远,不要把我看不见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止住那股酸楚,夏侯端远努力抑制着胸中几近迸裂的情绪,轻道:“四儿,也许会有办法治好你的病的。趁现在还早,我们找人治你的……”
“不用了。”打断夏侯端远的话,花容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疲倦:“就连何姑娘都看不好我的病,这天下就没有可以医的大夫了。”
连何剪烛也治不好?
挫败感顿生,夏侯端远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半响后轻道,“可是就算四儿你伪装的再好,希晏总有一天也会发现的。”
“所以,我不会给他发现的机会。”目无焦距的望着虚空,花容沉默许久后,终是道:“端远,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次日,端着药碗,凤希晏小心翼翼的走出厨房,向前厅走去。却在后院的角落里,停下了脚步。
那里,有两个人。
“你回去告诉月下无情,就说凤希晏已经被我掌控好,叫他大可放心。”背对着凤希晏,花容说的逼真,逼真到凤希晏的心口倏地一阵抽痛。
“那您何时回去?主人可是希望您能尽快回去。”夏妈妈找来的下人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何尝不想?不过,既然已经知道凤希晏和楚云手上的真实兵力,不若我今日便跟你回揽月。”
“可是您的身子?”
“怎样?”轻松的说着,花容忍着身上的剧痛,笑得粲然:“连你们也被骗了?我是大夫,当然会伪装病状。呵,这招苦肉计,倒是将凤希晏那群白痴骗得团团转!”
“您真是厉害。”
“这就厉害了?”嗤笑着,花容不以为然:“等到月下无情起兵攻进凤天,那才叫厉害,我可是新王朝的开国女功臣。到那时候,凤希晏,楚云全都得死!我还真是期待,他们会是怎样的死法。哈哈!——”
终于,“啪”的一声。
听得仔细,凤希晏手里的药碗摔得粉碎,滚烫的药汁溅飞一地,有几滴溅到他无力下垂的手上,但是却是冷的。
伴着那一声,花容的心终于解脱,终是不用再说下去。转头,她循声定住凤希晏的位置,瞪大眼睛,满脸惊讶。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凤希晏的心中是一片纷纶的海洋,呼啸着花容的话。胸口,像是有把最尖利的刀毫不留情的剜着,汩汩流出滚烫的血。那些话,硬生生将他逼到了这样万劫不复的深渊。
定定的站着,花容不敢乱动,那一身中衣单薄,她看去如此荏弱,却也如此绝情。长久的静默,她知道这致命的一击,将会产生何种结果。
“蓉蓉。”终是开口,凤希晏忽的笑了,笑的眼里一片泪花,“都什么时候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学人家撒谎开玩笑。”
“闭嘴!”冷声低喊,花容不屑的瞪着凤希晏:“算我倒霉被你听见,不用恶心我!没错,你听见的没错!”
“花容。”仍在笑,凤希晏踏过满地的破碎,慢慢向花容走去,却逼得花容惊惧的向后退了几步。伸手抓住她的手,他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了她。冰冷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子般刺痛他的神经。花容的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暖和的,都是冷的。紧紧的抱着她,她身上的寒意似在顷刻间也渗进了他的身子,在心脏那里紧缩,挤压,迸出强烈的疼痛,令他无法呼吸,抱着花容的手竟然在发抖。
“乖,不要闹了。”
五个字,花容几乎心软。咬牙,她任由凤希晏抱着,却不说一句话。
耳边,凤希晏只是说:“不要闹了,我不相信的。”
他不相信她会如此,不相信。
怀里,花容终是狠心,死死挣脱了他的臂膀。铁石心肠,一字一句,将那些最伤害的人字句,齐齐刺向凤希晏的心脏。每个字宛若一把利刃,刺得凤希晏血肉模糊,痛不可抑。
“不要自欺欺人了,单纯的晏三殿下,您该醒了。难道您不好奇,为何我被月下无情掳走的半个月来,被他如此善待?除了那五十万的兵符,您就不好奇别的原因吗?哈,我不介意告诉你,我和他,是很亲密的合作伙伴。你以为凤辰廉死了,我就不报仇了吗?父债子还,我怎么会放手?!”
一字一句,决裂如斯,凤希晏的心脏早已是血肉模糊。
这么久来,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爱她。
他一直在等,等着她也爱上他。
可是,一直没有等到。等到的,是如此残忍的告知。
转身,花容伸手抓住下属的衣角,“我们走!”面对着如此的凤希晏,再不走,她将没有办法撑下去,她会心软。
身后,凤希晏却又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花容。”
“放手。”转头,她因慌乱而恼怒至极。她想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可他却不肯放。
“凤希晏,你放开!”恼怒的喊着,她伸手一根一根将他的手掰开,那样绝决的力量,将凤希晏的手指弯曲成了那样残忍的弧度。
痛吗?
有心痛吗?
“花容。”痛苦的喊着花容的名字,凤希晏终是不放手。
“放开!”他力气大,她根本扳不动他的手指,心下蓦地一阵慌乱。最终,她咬牙,扬手一巴掌。
“啪!”
这样的响声,生生决裂。
凤希晏怔怔的看着花容,决裂、讥诮。手指,终是一点一点的松开。
“对不起。”
松开。
“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了。”
再松开。
“回到可以使你开心的地方去吧。”
全松开。
“花容,要幸福。”
躲在远处,夏侯端远痛苦的捂住嘴,强忍住眼里的泪水,谁也想不到,这个外表冷漠的女子会用如此激烈的方式来割舍尘世的羁绊。
咬唇,花容的唇瓣涌出丝丝鲜血。终于,转身,离去。
下属慌忙扶住她,不着痕迹的为她引路。
痛苦的闭眼,她快步向前走去,终是没有回头。或是,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自己会心软,她舍不得离开凤希晏。
渐行渐远,等到转角,她的身子踉跄,胸口隐隐作痛,五脏六腑都在扭曲抽搐,喘不过气,透不出力。她的指甲深深的掐进了肉里,也不晓得痛,血一直流。若不是被人扶着,几乎无法站立。
生离死别,到了最后,千羁万绊,生不如死。
两世,她根本不清楚什么叫爱,因为没有人教过她。她没法相信爱这种东西,她甚至连相信爱的方法也不知道。可是,却叫她碰见了凤希晏。可是“爱”这个字,对她这个将死的废人而言,何等悲哀的奢侈?
她以为,只要先伤了凤希晏,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她可以安心的死去,他也可以毫无牵挂的过自己该有的生活。她宁愿所有的痛都由自己来背负,只要他受到的伤害最少最小,她宁愿所有的一切都由自己来背负。如此黑暗不堪的她,不介意再背负一点,哪怕这多余的一点足以将她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