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楚云的神色复杂,他已然知道了事情的结局。就算何剪烛可以治好花容,她也不会去治。他不怀疑何剪烛的人品,一起这么多年,她是个善良的女子。但是,却也执拗任性。在爱情方面,骄傲如她,怎能容忍善待自己的情敌?
并肩走着,他转头望了望凤希晏,静默了半响,终是残忍道:“希晏,要是花容……要是她……死了,你……”
脚步略微有些停滞,凤希晏不曾转头,不曾言语,只是一味的向前走去。他是没听见,还是当自己没听见?
身后,看着那二人转角不见,何剪烛慢慢转回头,俯看着花容,伸手又是一阵拉扯:“现在,总可以看病了吧?”
“不劳烦何姑娘。”不放手,花容反手一弹,带着内力的掌风将何剪烛毫发无伤的震开,“不用委屈自己。”她不委屈何剪烛为自己诊病,自也不愿意委屈自己接受她的不情愿。
倒退几步,何剪烛惊愣的看着花容,很快明白了她有武功。一时,有些忌惮。但是一想到她的身子,以及自己的靠山,又不怕了。她不信,她敢在希晏家伤人!
“好,这可是你自己不愿意叫我为你治病,怪不得我哟!”
“我不怪你。”面无表情的说着,花容仰头看着天上的云,声音淡漠:“你只消告诉他,我的病治不好,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闻言,何剪烛一愣,狐疑的看着花容,半响不语。“你……不想活?”
眼里闪过一丝挣扎,花容只是道:“不强求,该是我的,便属于我。不该是我的,霸着也只是心痛。”
身子一震,何剪烛不是滋味的看着花容,不知道她这句话是在说她的命数,还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想着,不由心生恼怒,想要气气这“淡定无求”的人!
“你说的真对,就好像我和希晏的感情一样!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也不管你相不相信。”兀自说着,她轻快的踢着脚下的落叶,一蹦一跳:“我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最支持他,也是最相信他的人!”
“是吗?”转头,花容淡然的看着轻快跳跃的何剪烛,她身上洋溢着的健康明快,不是她能够拥有的。眸子,瞬间便是一暗。“也许,是。”
“是一定!”歪头笑着,何剪烛眼珠一转,全然不似那个深宫里的寂寞皇后,她还原了自己的十八岁,洋溢着少女的喜悦和仰慕:“你定不知道,希晏的能耐。但是我知道,他终有一天可以叫天下为之臣服呼喊!”说着,她转身跳到花容面前,俯身欺进花容的脸,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哦,这个秘密就是——希晏可以当皇帝。”
听着,花容的手指一颤,不由想起了那五十万兵符。愧疚,瞬间袭来。
没有察觉出她的反常,何剪烛兀自说的开心:“当今的长乐帝心狠手辣,坊间流传他杀父弑母,怎能信服于天下?但是希晏不一样啊,他善良又可爱。而且,他有能力!我知道,他一定能够一统天下,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中原四国帝王。你想想,那可是千古一帝呀!而我,说不定就是千古一后呢!”
而且,还是两朝皇后!
“那恭喜何姑娘了。”紧了紧身上的绒布,花容觉得有些冷了。耳边,还回想着何剪烛的话。她不否认凤希晏的能力,她深信,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毫不费力的坐上帝位。到那时,他便是千古一帝,坐享世间荣华,后妃三千,子孙无数。
“谢谢你的恭喜,剪烛好开心啊。”笑着,何剪烛伸手紧了紧花容的绒被,“记得,不要着凉哦,我希望花姑娘你可以坚持下去。一直活到,可以看见希晏登上帝位的那一刻,然后,看着我这个好朋友,好姐妹,凤冠霞帔,成为希晏的妻子。”
妻子。
轻呼一口气,花容几乎用尽了此生的力气,才忍住眼里莫名的湿润。然后深沉的,只剩下了淡和冷。
耳边,何剪烛的声音依旧继续,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调,全然进了她耳,刺了她心。
“到时候,我会一直陪着希晏,一直一直。我和他,将会成为千古帝后,一起见证这世间繁华昌盛。”
那一天,她在哪里?深埋地下,一盒骨灰。
终是,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看着何剪烛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幽光,她望着天上的鸟雀,轻轻道:“我曾听人说有那么一种鸟,它们没有脚,所以只能不断的飞翔,永生无法停歇。但是,却也有一次停落的机会。”
听着,何剪烛的好奇心顿起,忍不住问道:“那机会是什么?”
眸光淡然,花容的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疲倦,许久后,淡淡道:“那机会就是——死亡。”
死亡?何剪烛睁大眼目不转睛的看着花容,聪明如她,怎会不知花容此说的用意?
花容,果然聪颖,不会给人制造不必要的麻烦。她知道自己对希晏的爱慕,也淡然的接受死亡。
如此,甚好。
“所以何姑娘不用担心,那只鸟很快就会落地了。”
花容的话在耳边响起,何剪烛没有说话,只是眯眼看着她,她身上盖着貂皮绒被,表情淡漠的宛若绝世遗尘的月影,与火红的秋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许在那么一瞬,她明白希晏为何喜欢花容了。
长久的静默,何剪烛的袖子里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
最终,她放不开。
“花姑娘安心休息吧,失陪。”
话音未落,她径直转身离去,踏着一地的落叶向正厅走去。
小道上,飘散的落叶偶尔会落在她的肩上,脸上。不过细小的叶子,但是她敏感的神经却觉得那像是一记又一记的巴掌,打的她生疼,脸上火辣辣的不自在极了。
停下脚步,她不由自主的转回头望去。咫尺之外,花容静默的躺在檀木椅上,素颜青鬓,落寞如雪。漫天的火红几近将她的身影淹没,唯有一股莲般的气息混合着秋日的光影,久久不散。
一瞬间,她被那样璀璨的光影炫住了眼睛,忘记了离去。
她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才能使花容做出如此自毁的决定,无欲无求的接受死亡。也许,她的生命还可以持续下去,但是却这样的结束了。
蓉蓉——
耳边,凤希晏的轻唤声仍在,深深的扎进了她的心里,足以叫她永生嫉妒花容。那声音充满的感情,是爱恋,是渴望,是叹息,也是不甘。
眼里,蓦地一阵湿润,她望着花容,一时竟无法呼吸,肋骨随着每一次心跳一牵一牵地痛,却又不愿意如此放手。
咬唇,她强迫自己不再乱想,终是头也不回的离去。不过是个将死之人,不用愧疚。
大厅里,凤希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看在眼里,却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声音显得那般无奈可惜:
“她的病,没法子治了。”
听着,凤希晏的瞳孔微缩,目不转睛的看着何剪烛,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好似堕入了冰天雪地,体内的的血液一分一分的凉了下去,凉得嗜人心肺。长久的静默中,他终是硬生生逼迫自己相信。
也许,早该接受这样的事实。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可能和她长相厮守,明明就知道。她是他在这个浮华冷漠的世上,唯一留存的梦,却脆弱得触手即碎。从八岁到二十岁,当他再次鼓起勇气去爱一个人,却不想竟是如此的收场。不曾想过会如此失去,于是措手不及。才会椎心刺骨,铭记永痛。
命运,似乎从没给过他们任何相爱的机会。
起身,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何剪烛,语调有些颤抖:“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你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就叫楚云送你回去吧,我去看看花容。”说着,他径直出了大厅,头也不回的离去。
身后,何剪烛怔怔的看着凤希晏渐渐消失不见的身影,她想喊住他,可是那样挣扎了半天,她发现自己再也无力开口说话,径直跪坐在了地上。那个瞬间,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土崩瓦解。
一些爱恨,只要曾经存在过,便会一直纠缠下去,至死方休。
她不知道,要是花容死去,希晏该如何活下去。
“希晏。”
蓦然爆发出一声啜泣,她伸手捂住了不堪的脸,肩膀微微颤抖,呜咽满面。
希晏,孤单了这么多年,内心什么也没有的你啊,将要何以为继?
何以为继?
“剪烛说,你的病可以慢慢调养。”坐在花容的床边,凤希晏背对着她,尽量开心的说着。“所以,不要担心。”
“是吗?”躺在床上,花容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漫不经心。自何剪烛走后,已过了三日,凤希晏还在骗她。
“对啊,说不定到了春天你的病就好了。剪烛的医术很高超,你不相信她,总该相信我吧。”转头一笑,凤希晏顺手递给花容一只梨,“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