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曾通报就擅自进帐!
转头,她提防地望向帐门。那里,一身白衣羽冠的男子,静静的站立着,好似个发光体般散发着淡淡的,温煦的光。白衣如雪,面若冠玉,恍若灵山秀水间静静的美玉,光华静自流转,并不张扬,然而温润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模糊间,花容可以看见他那微微上弯的嘴角,好似在笑。透过窗户,满天的繁星闪烁进了男子柔和的眼波里。
“四儿。”
寒寂的秋夜,好似突的漾起了一阵春风,温暖拂面。
即便佛入杀戮,沾染了血污,夏侯端远在花容面前,还是一如以前,温煦无害。
“是你?”一惊,花容瞪大眼睛看着夏侯端远,一时错愣。端远不是在德茨镇监军吗?
“是我。”淡淡的笑着,夏侯端远漫步向花容走来。接到希晏的消息,他快马加鞭,足足赶了一日的路,总算赶到了太平城。即便希晏告诉他鬼面战将便是花容,他还是不敢确信。与其说不敢确信,倒不如说不愿意相信。他不相信,那样似莲的人,竟有如此大的爆发力,足足覆灭凤天五十万大军。
“好久不见,四儿瘦了好多。”笑着,他毫无拘束之感,径直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将近旁的蜡烛点燃。立时,帐内明亮清晰。
“端远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目不转睛的看着花容,他看得仔细。脸色苍白好似张纸不说,领口上好似还有点点的血迹。近处站着,他似乎还感到了她身上那股透信的凉意。莫不是寒毒犯了?一惊,他径直伸手抓起花容的手臂,要为她把脉。
“你……”总是不习惯和他人的碰触,花容下意识的往回缩手,但是却被夏侯端远紧拉不放。不但如此,他还更加拉紧了她的手,另一只手随之覆上了她的脉搏。
立时,夏侯端远指尖上传来的温暖叫花容一怔,那种温度和自己冰凉嗜人的手,形成了两种天地。
“四儿的手好冷,天儿这么凉,多穿些衣服总是好的。”一声感慨,带着怜惜。夏侯端远强迫自己心无旁骛的诊脉,可是却做不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一怔,花容眼帘低垂,努力克制着波澜的起伏,语气淡然无谓:“我杀孽过重,怨气缠身,自是比不得一般人的温度。”
闻言,夏侯端远的手蓦地一紧,垂眸间,心中竟是一痛。
怨气过重,很容易损伤命数。
“四儿,一定很辛苦吧?”
那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悲悯。花容抬头望着他,慢慢讲手缩回。“那端远呢?流城那件事,你的痛苦定不会比我少。”能将温煦无害的他逼上战场,他的内心定是揪扯复杂,痛苦不亚于她。
一愣,夏侯端远的心中突然像哽了块什么。这几日,姑奶奶,希晏,零零总总一大堆人当说客,就连芸瑶也是不忍,齐齐叫他下阵。他们爱惜他,他自是知道。可是,却不接受。
但是而今,他蓦地明白他们的用意和痛楚。
因为,他有着一样的想法劝说花容,他不想看她如此辛苦。想着,他蓦地伸手紧紧抱住了近在咫尺的人,闭眼沉声道:“四儿,不要勉强自己,不若离开。这里,还有我。”
他是男子,理当保家卫国,报仇雪恨。但是,四儿不一样,她是女子,他不忍看她堕入这杀戮的地狱,血染莲花。
经历了这么多,他谢谢她的出现,谢谢她当他是朋友,谢谢她……
怀里,花容被夏侯端远珍惜的抱着,一阵好闻的幽香扑鼻,本就疲软的身心倏地一松,她一时忘了挣扎,任由他抱着。
这样的拥抱,不带任何****,只是朋友之间单纯的安慰。
“自从流城之事后,我觉得,也许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相信的事。”仿若抱着这时间上最珍贵的宝贝,夏侯端远的声音在寒夜里,温暖响起:“可是……我希望至少可以相信友情……至少能为自己所相信的事而死。我希望四儿,可以幸福。”
我希望四儿,可以幸福。
帐里,灯烛已熄。花容静静的躺在床上,将瑟瑟发冷的身子缩成了一团。端远已走,夏侯洁听闻他来太平城,今夜宴请众武将。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出席,好在夏侯洁没有刁难,准了她的任性。
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床上。她脑海里回想着端远的话,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暖流,在心底散开蔓延。眼眶,蓦地一湿,她桀骛不驯的眸子不知该瞟向哪里。只能将头埋进被子里,蓦地苦涩的笑了起来,笑得眼里沾染了模糊的泪花。
怎么能哭呢?
花容是从来不哭的,不哭,不哭。
绝不哭。
然而,泪,还是落下。无声的流着,沾染了被单,点点滴滴。紧咬着下唇,她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呼吸间,染了一鼻的凉意。
帐外不远,庆志和凤天的众将齐聚一室,不是心思的吃喝着,眼看几日已过,两国的和谈八字还没一撇,谁有心思吃喝赏舞?再这么下去,恐怕凤天的使臣都要长住于此了!想着,但是众人脸上却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满厌倦,生怕被眼尖的夏侯洁拖出去整治。方才龚南铸已经被拉出去打了二十大板子,他们可不想重蹈覆辙。
兀自低头喝着闷酒,龙战和凤希晏皆是一言不发,面沉似水,眉头拧得最深。前者苦恼两国的战事和谈,以及关于花容是奸细的谣传。后者苦恼着花容的未出席,生怕她真有个什么事。可是看端远的表情,花容应该没事才对。
首座上,夏侯端远静默的坐着,漫不经心的玩晃着手里的琉璃盏。一旁,夏侯洁菱唇微掀,一抹娇媚的笑容。慢慢靠到夏侯端远的跟前,伸手挑起他的下颚,使之与她对视。略带不满的笑道:“怎么,我的端远似乎不开心呀?”
“没有。”摇头否认,夏侯端远淡淡一笑,任由夏侯洁的手指慢慢滑过自己的脸颊,最终落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端远,眼睛是不会撒谎的。”带着隐隐的不悦,夏侯洁嘴角的笑意渐渐不复,眸光复杂。半响后,她幽然收回了自己的手,轻叹一口气,听希晏的答复,他已经将花容说服,两国一月不战。而今,她已无后顾之忧,只消将端远带离战场便可。
想着,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夏侯端远,不容置喙沉声道:“本宫还是那句话,你就死心吧,跟我回宫去。往后,不准再踏上战场半步!”
闻言,夏侯端远的脸色蓦地一沉,手里的琉璃盏滑落在狐皮塌上,翻滚几下,渐渐不动。一声叹溢出口,夏侯端远转头看着夏侯洁,语气比她坚定百倍,乃至千倍:“姑奶奶,不用为我操心。我已经很大了,做事自有分寸。”
一如既往,他再一次拒绝了夏侯洁的劝说,脸上全是坚定。
见状,夏侯洁身子一颤,挫败感顿生。唯有蹙眉不语,一声重重的叹息后,她径直闭眼斜躺在了塌上。端远这孩子,不过几个月未见,脾气便如此之倔!流城一事,不就是死伤了几个人么?他何以至于如此?!
想着,她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冷眼的看着座下的众将,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龙战的身上。倒不如再下一手,叫龙战也不战。这样,端远左右前后全无帮手,还上鬼的战场?想着,她不由舒了一口气,胸口的郁气缓解了不少。明日,便叫希晏那小子想办法拿下龙战!
丝毫没有察觉到夏侯洁诡异的眼光,龙战只顾低头喝着闷酒,连菜也不曾吃一口。很快,酒意直直窜进大脑,一片沉重晕眩。勉力保持着清醒,他硬撑着,眼前的酒壶越来越多,多到他数不清,因为全是重影。一旁,不曾劝酒,王效武只顾为他递酒。半个时辰后,龙战终是醉倒,直直的躺在了王效武的身上。
见状,王效武微微一怔,眼里滑过一丝光芒。将龙战扶好,他起身冲着夏侯洁恭谨道:“长公主,龙将军醉了,容属下叫人将他送回去吧?”
“去吧。”见龙战满脸酡红醉酒,冷声挥手,夏侯洁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得得得,都喝醉了,还不知道明天醒不醒得过来?一个个的都不像话!她掏心掏肺,还不如和明智(雕)说话呢!
“谢长公主。”点头一礼,王效武转身冲立在身后的士兵道:“阿觉,赶紧将将军扶回帐去。”
“是。”应声,叫阿觉的士兵冲王效武点头,在他的帮助下将龙战扶起,向帐外走去。
见状,凤希晏的瞳孔微缩,直愣愣的看着帐门,放在嘴边的酒杯停滞。心下,一股不好的感觉,叫他不禁更加烦乱。
“张彦,你没事吧?”一旁,见他神色异样,楚云不明所以的轻唤了一声。
“哦……没事。”回过神来,凤希晏将杯里的酒饮下,再不言语。他不知,明日要将怎样面对花容?他,对她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