颉格可汗行上一步，不动声色地拦在汐筱面前，方冷冷盯着薛蟠，目光如剑，声寒如冰：“今儿个，的确得有人付出代价，那个人，便是你自己。”
黛玉见状，愕了半日，不由生出感念之意，其实，这位可汗待汐筱，还是很用心的。
正沉吟之际，却听得薛蟠叫道：“你们少吓唬大爷，你们这伙人，连雅间都进不了，能有什么来头？”
颉格可汗哼了一声，冷笑不答，侧首看向秦裔，皱眉问道：“按你们这边的规矩，这个人，该怎么处置？”
秦裔拱一拱手，从容道：“此人出言不逊，得罪的又是不该得罪的人，我会命人将他交往刑部议罪，处理妥当，颉公子放心罢。”
颉格可汗默然，沉吟片刻，唇边蓦然溢出一抹淡笑，开口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你是否能答允。”
秦裔剑眉一轩，唇边带笑，语带恭敬之意：“颉公子是贵宾，有话但说无妨。”
颉格可汗微微点头，徐声道：“我此次进京，除了金帛之外，还带了不少骏马，其中不乏未被驯服的烈马。”
侧眸盯着薛蟠，眼中闪过一抹灼热的怒火，语气清寒如严冬白雪：“此人生得这般剽悍健壮，我的主意，便是将他绑在马上，跑上一天，随他是死是活，缺胳膊少腿，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命。”
秦裔思忖片刻，含笑点头，声音宁和：“颉公子的提议，我是绝不会反对的。”
想了一想，抬眸看向黛玉、汐筱，询问道：“妹妹、汐姑娘怎么看？”
黛玉听了，犹自沉吟，汐筱已含笑颔首，拍手道：“一切由天决定，这主意很新颖，依我说，就这样罢。”
见她如此赞同，黛玉便笑了一笑，附和道：“我没有意见。”
秦裔听了，便点了点头，应允道：“既是这样，就依颉公子的吧。”
回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薛蟠，拂一拂袖，淡淡地道：“我们的话，你也听到了，待会儿，我会让人将你送到猎场，让你在那边跑一天马。到时候，你若死了，是你自己的命，怨不得旁人。当然，如果你能活下来，今日之事，就此揭开，便宜你了。”
薛蟠满面震惊，脸涨成了猪肝，怔了半日，才歇斯竭底地喊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处置我？你有这个资格吗？”
秦裔冷冷一笑，并不回答，只举起手来，徐徐拍了三下，立时便有两名黑衣侍卫飞奔过来，垂首听命。秦裔指一指薛蟠，将命令说了，最后道：“这个人是王子腾的侄子，你们将事情办妥后，无论他是死是活，都送往王家了事。另外，再告诉王子腾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让他收敛一些罢。”
侍卫忙点了点头，应允下来，一起上前，将面无血色的薛蟠拉起，脚不沾地地去了。
见事情已经落幕，围观众人便渐渐散了。经历这场风波，黛玉便兴味索然，又不愿在此地多留，当下略一沉吟，转身拉住香琴，歉疚地道：“本来是过来看姨娘，却没有想到，竟给姨娘惹了这么多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香琴含笑摇头，恬然道：“只是件小事罢了，我会收拾妥当的，姑娘不必如此。”
黛玉听了，这才略微安心，回头看向惜春、汐筱，淡淡道：“两位妹妹，我们也该回去了。”
惜春自然并无异议，立刻答允了，汐筱难得出来一趟，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也不肯违逆黛玉，便也应允道：“嫂子说的是。”
于是三人一起敛衣，向颉格、秦裔道别，黛玉轻轻一笑，道：“哥哥安心陪着贵宾，我们先走了。”言罢，便挽住惜春、汐筱，一同翩然离开。
坐回马车后，惜春笑了一笑，瞧着黛玉、汐筱，轻轻问道：“公主，林姐姐，刚才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看起来，你们之间，似乎很熟呀。”
“他们两人的身份，很了不得呢，”汐筱秀眉飞扬，言笑晏晏，答道，“那个穿蓝衣的，便是嫂子的义兄南安王，至于另一位，便是突厥的颉格可汗了。”
惜春轻轻点头，这才明白过来，默了一下，含笑道：“其实，这位可汗的汉语，说得很好，再穿上我们这边的衣服，乍然看起来，竟像是我们中原人呢。”
黛玉幽然叹息，眼中染上一点清愁，默默不语，却听得身侧的汐筱轻叹一声，嫣然道：“四姑娘不知道，上次我与四嫂一起，在御花园初次遇见这位可汗时，他眼高于天，言语嚣张，将我们中原女子说成尘埃，贬得一文不值，我当时快要气昏了，简直想打他几巴掌。”
以手支额，格格一笑，声音轻灵如银铃宛转：“不过，今天他的表现，还算不错啦，尤其是那枚玉戒指，离得那样远，他却掷得准确无误，实在厉害。可见，‘本性难移’这句话，也有不适用的时候。”
听了这番话，黛玉眉心深拢，凝眸于汐筱，细心打量。少女眸中一片清宁，秀美的脸颊上，有着单纯的赞叹和欣赏，真诚而又宁馨，虽然如此，却并没有半点情愫。
一时之间，黛玉心中涌起千头万绪，纷乱如麻，想要说话，最后终于还是止住了。
罢了，罢了，生命之中，一切皆是未知，非人力所能逆转，还是，一切随缘吧。
如此过了两天，便有薛蟠的消息传来，传话的人说，薛蟠被绑在马上，跑了整整一天，弄得血迹斑斑、伤痕累累，被南安王的侍卫送回王家时，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因这件事情是南安王亲自经手处理，王家、薛家虽然不明缘由，却不敢追究，只得四处寻访名医，搜寻各样珍贵药材，以备救治。无奈薛蟠伤势太重，京中众大夫竟束手无策，勉力之下，虽然保住了薛蟠的性命，却落了个身体残废的下场。
得知此讯后，黛玉不过是一笑了之，并不在意。只是，汐筱之事，一直悬而未决，让她十分抑郁。
纵然如此，因汐筱常到晴梦园走动，黛玉怕她忧心，只得百般掩饰，并不在她面前提这件事，唯自己日夜思量罢了。
时间如水，静静流转，这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黛玉在绛云轩照看孩子，一时有些倦了，便回房午休。
锦帘低垂，罗衾温软，然而心有牵挂，黛玉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良久，终究不能入梦。
正凝眉幽叹之际，忽然听见外头响起小丫鬟的声音：“殿下回来了。”
听了这话，黛玉披衣起来，伸手理了理鬓发，便见水涵身着朝服，缓缓踏步进来，清润的眉宇间，带了淡淡的阴翳。
因他甚少在这个时辰回来，如今又是这番神情，黛玉自是诧异，一面行到窗下斟茶，一面凝眸看着他，急急问道：“四哥，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水涵微微一叹，声音清淡：“今天早朝后，我与父皇正在议政，颉格可汗求见。”
听了这里，黛玉已经心知肚明，杏眼微合，幽声道：“他提了联姻之事？”
“不错，”水涵剑眉一轩，淡淡道，“他果然心仪汐儿，想将汐儿娶回突厥，被父皇当场拒绝。”
黛玉听了，不由大是安心，颔首道：“如此很好，看来，父皇真的很疼汐儿呢。”
“父皇推辞，不单是因汐儿是他的爱女，”水涵唇角微扬，笑容却清淡疏落，“国与国结盟，不过是利益驱使，从不讲究什么情义。此次颉格进京，是为朝贺，还是为一窥中原的富贵繁华，我与父皇，并不清楚。”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隐晦，但黛玉思索须臾，立刻明白过来，凝睇着水涵，蹙眉道：“倘若联姻之后，颉格再起兴兵之念，汐儿便会成为人质，一举一动，牵扯甚大。父皇睿智过人，思虑周全，自然不肯受制于人。”
水涵点了点头，赞叹道：“玉儿果然蕙质兰心，一语中的。”
黛玉微垂眼眸，思绪一转，不禁心生冷意，凝声道：“如此说来，这位可汗提出联姻，只怕并不是真心喜欢汐儿。”
不由慨叹，原来，这便是朝政，一步一步里，都掺杂了算计、心机，永远不能纯粹，永远都没有真心。
“他对汐儿的心意，我不太清楚，”水涵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今天他提出联姻之事，说自己生性清傲，难有能入眼的女子，见到汐儿之后，十分倾慕，情不可移，言词中十分恳切，然而，这内中有几分真心，有几分假意，实在难以辨清。”
黛玉心中感慨，幽然长叹，话语一转，接着道：“虽然不给汐儿，但这件事情，总得给颉格可汗一个交代，父皇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水涵默了一下，扬眉道：“父皇说，除汐儿之外，中原还有很多好女子，因此，会下旨甄选大家闺秀，待到了除夕宫宴，让颉格亲自挑选，中选之人，立刻册封为公主，再举行隆重的仪式。我拉着颉格，也劝了几句，让他再仔细考虑，也许，到了除夕，见了更好的女子，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颉格却并不答允，说只想要汐儿，惹得父皇十分不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