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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宝钗一副空碗筷,几样菜也摆得远远的,面前空空的。宝钗不觉什么,伸长筷子去夹菜。刚夹到碗里,却见玉钏把她动过的菜碟搬远些,自己仍旧低头吃。宝钗不由尴尬,看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专心用饭,细嚼慢咽,看也不看她们一眼。

宝钗摇头,自己多想了,便去夹另一盘,未缩回手,只见玉钏把这一盘也挪远些。

再试,依然如此。

宝钗只得略欠起身,伸长胳膊去夹菜,牵动痛处,裂嘴痛吟。

王夫人抬头问道:“怎么了?饭菜不可口吗?还是不愿在我这里吃,怎么这副表情。”

宝钗含糊道:“不是,我吃得惯素食。”

宝钗低头,只好单吃碗里白饭。等玉钏吃完起身走开,她忙夹了剩菜,紧吃几口。

心里压抑,暗想,平日也给过她们姐妹旧衣服,她们收时也是一脸感激的,怎么忘恩负义起来,看来人心难测。等我在这家中有了地位……。

从此宝钗便把心思放在府中诸事上,尽心竭力,又忙着准备新年,便把要姑娘搬出来事放在脑后。

探春姐妹则十分珍惜在园中不多的日子,每日将园子逛遍,商量着如何在园子里痛痛快快过好最后一个新年。

而黛玉则是有空就外出,其实黛玉的油画与钢琴早烂熟了,出去也不过是为与依宸、水涟、水漪相聚罢了。

只是皖亭却多了样习惯,只要黛玉外出,总要变着法劝黛玉遮了面纱出门,黛玉想想有道理,也就依了她。这一日,黛玉晚上归来刚歇下,探春进房来,脸上忧急道:“林姐姐,出事了。”

紫娟请探春坐好,探春哀伤道:“云妹妹走了。”

黛玉道:“她能去哪里,她叔叔婶婶也都在京。”

宝钗撵湘云

探春咽了口气,说了事情来龙去脉。

原来湘云叔叔在任上出了差错,渎职被人告下,全家押解入监候审。女眷则是当街被卖。贾府午前刚得信,瞒了贾母,不敢让贾母知道。闻信后,王夫人与宝钗对视,彼此心照不宣。

湘云尤在蘅芜苑内,早有翠缕吞吞吐吐地把听来的消息告诉她,她跌坐在床上,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片刻之间,她无家可归,没有了血亲。但她不是轻易悲啼之人,略一伤感,便笑笑安慰翠缕道:“应该庆幸老太太留我,没有跟去,不然我也在被卖之列。这家有宝嫂子在呢,没关系,二嫂子能护着我的。”心中隐隐不安。

翠缕点点头,但见侍书扶着探春火一般闯进来,探春道:“云妹妹,快做打算吧,你早晚是要出这门了。不如你找林姐姐,请她求了北静王爷给你找个安身之处。”

湘云想到宝钗当日对她弃如敝履,近日又对她多有照顾,到底贾府会不会留她,心中没了主意,面上迟迟疑疑、犹豫不决,低头摆弄着裙带,在门口踱着步。

忽然听道:“云妹妹在干什呢??”心中一亮,一暗,抬头一看原是宝钗笑容可掬地走进来,湘云疑惑着迎她进来,她此行,对自己来说是福,是祸。

宝钗淡黄色的衣服,越发的显得阔气,她扭到椅子旁坐了下来,挎了挎茶杯,斜着头道:“云妹妹,我把你当好姐妹看待的,你来府里也有些日子了,前儿我劝你回去和叔叔婶婶认个错,又过了这些日是子,你该回去看看了。”

到此时,湘云完全绝望,宝钗堆笑的脸变得模糊,悲从中来。

湘云昂起头,傲然道:“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史家倒了,你怕我连累你们,要撵我出去。”

宝钗无辜道:“妹妹哪里知道,如今是情势所迫,贾家不如往日了,所需费用渐难支出,所以要削减些人手,不需要的过几天就都得打发了。我也是没有办法,”

湘云心里一惊,随即平静下来,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宝钗容不得她在府里。

宝钗抿了一口茶,道:“再好的亲戚总住着也不好。”忽然顿住了,又道:“何况你身上还背着罪名,对贾家不利。不是我自私,可贾家这么大的家族……”宝钗叹了口气,道:“我贾家待你并不薄,你不能牵连贾家。难道你就忍心看着贾家因你而衰落?窝藏罪女的罪名,我们可担当不起啊。”

宝钗说罢双手紧紧握住湘云的手,一脸诚恳地道:“好妹妹,贾家的命运系在我身上啊,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也只得狠了心,让你出去。”

湘云忙松了手,黯然道:“我知道了。”又挺直了胸道:“我请薛姨娘放一百个心在肚里,我不会赖着不走的。请你先出去,我收拾东西就走。”扬起手,亲自为她打帘子。

宝钗匆匆走出去,舒了口气,一路不回头回房,终于与她没了牵连。

湘云方滚下泪来,裙边的褶皱,是条条泪痕。

探春叹息声,不发一语,湘云抹着眼泪,也不言语,两人动手收拾行囊。

一个时辰后,湘云背了包裹,探春再三劝她等黛玉回来再作道理,湘云执意不肯,她清楚黛玉在贾府的处境,何必为难她呢?湘云只对探春道:“你转告林姐姐,天涯海角,我记着她,要她别忘了我。”

探春心酸不已。

风,凉丝丝的,扑在湘云脸上,和着泪一起滚了下来。

湘云停下脚步,她特意绕到潇湘馆门前,回望了一眼潇湘馆,竹叶滴绿,花不再桃红,自思道:“林姐姐也是居人篱下,也无法做主,她也有苦衷。”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转头走了。

临出门前,宝钗命莺儿检视了包中之物,确无贾府物品,才开门让她离开。

踏出最后一步,永远出了贾府,留恋与不舍,化作一口长长的气呼出。她扶着石狮子,冰凉彻骨的寒气窜入,她忙放下手,想道:或许除了老太太、林姐姐、探春、惜春,贾府的人都是面热心冷吧。

听闻史府被抄家,王夫人与宝钗担心受牵连,便由宝钗出面,婉转的请湘云出了贾府。二人心里有点遗憾,史家的财物一丝儿也没有得到。

探春讲完湘云之事,黛玉心似针尖般痛,低头缓着心神,不曾言语。在探春看来,似是黛玉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

探春轻轻说道:“林姐姐,你快去求北静王爷寻她,湘云一人在外如何谋生?”说罢觑着黛玉,黛玉却未理会她。

探春似乎哭着大声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说话呀!”

黛玉缓缓抬起头,注视了她一会儿,淡淡道:“我知道了。”随即沉下头去,泪水悄然在眼里。

委屈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探春眼里蓄了泪水,哽咽道:“你也脱不了俗,平时亲姐热妹的,到了有难时,都只顾着自己。难道我看错了你不成!”

在危难关头,你也缩头!你不是这样的人啊!二姐迎春金凤事件时,当时宝钗是一言不发,劝着别人也不出头,可你不是啊,人还能说句公道话呢。探春的心一缩。

再抬头,已是满脸泪水,黛玉哽咽道:“我想说的太多了,心里的不平也很多,可是这有什么用?我现在光骂薛姨娘又什么用?早知道她会这样的,早在她搬出园子时,不就露了吗?只怪我当时未在府里?谁让我和湘云都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人呢?还不是任着人家摆布。”

乍见黛玉的泪水,皖亭眼中露出痛惜,不顾他和身份急对探春道:“三姑娘,你是急晕了吧。你不想想,如今起了头,下一步就该是你们姐妹了,你也要早做打算。我们姑娘既说已经知道了,一定会给你结果的。过几日就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云妹妹。”

黛玉忙着点头,探春这才有了笑容道:“好吧,若连你也信不了,真是世间无人可信了。唉,云妹妹,也不知她要受多少苦,你可要早些找她回来。”

黛玉含泪的双眸愈发晶莹,点头道:“我自然会想办法四下找她。你放心好了。”

复又起身,眼含坚决道:“不行,我还是要去问个清楚明白,这事不能就这么了了。”

探春豁然起身道:“好,我和你去。”探春风风火火拉了黛玉出门。

一路沉默,心中沉沉的,日子就这样快,这样变幻莫测吗?转眼间,自己与宝玉情意了断,宝钗嫁了进来,转眼间,自己遇到了那么多人,转眼间,贾府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各个变了性情,转眼间,湘云就这么被撵走了……然后呢?自己呢,她林黛玉呢,不知自己命运的归宿……

掩住思绪,脚步匆匆,衣带飘飘,一群人来到宝玉门外。

紫娟向内喊道:“薛姨娘,你出来。”

门响处,花大姐——袭人一脚跨出,十分不满道:“紫娟,你做什么这么大声,二爷正在读书。”

紫娟瞥都不瞥她一眼,气道:“他还有心思读书,你让开,叫薛姨娘出来。”

气缕浮动,宝玉跨出门来,一身的冷清,身形越发瘦长。宝玉见黛玉、探春带人在门外,二人一脸悲愤,黛玉脸上尤有泪痕,不解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黛玉的泪令他心里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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