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艺术展“中国面对现实”观后感三
一个民族的文化，表现在多种艺术形式中。视觉艺术的造型和形式，其实就是民族性的象征和含意。艺术的“造型”和“表现方式”及其创作过程和手法，都是在反映一个民族的性格和精神内涵。我们看本土艺术，抑或是看外来艺术，就是通过这些外在的“形式”去认识其民族的深层的含意，这，就是文化以及文化交流的实质。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的外相，一个民族的灵魂就是藏在文化的纷繁多姿的外相下的生命。
十九世纪，当世界的最后一寸土地被瓜分完毕，两次世界大战又再次确定国界，具象世界的最后疆界终于划定，没有土地可以掠夺的西方人开始掠夺抽象空间，用文化。今天的“全球化”进程差不多是西方人给全世界的命题作业，也是历史的无奈。自从哥伦布发现美洲，西方人以野蛮的方式将其占领，紧接着是英女王手下的海盗开始贩奴和殖民活动，一切都是在强权的配合之下。西方传教士去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的确带去了西方强调人道的宗教信仰和文化艺术，但同时也毫不客气地拿走了别人的土地或资源。
世界的近代史，是西方物质财富积累的黄金时代，也是西方文化最为繁荣、思想最活跃的时期，辉煌的西方文化指的就是这个时期（斯本格勒），为西方奠定了雄厚的文化精神基础，西方也因此经得起二十世纪如此频繁的新思潮的挑战。西方文化以强悍的民族性，保证了自身文化的生命力，在现代艺术、当代艺术思潮的轮番挑战和分离面前，西方传统文化得以巍然屹立，传统艺术在如卢弗尔、奥赛、梵蒂冈、普拉多等大型造型美术博物馆，如高傲的旧式贵族，高居华丽的古典殿堂之中，傲视后生来者，并不在乎与当代艺术的堡垒机构争风吃醋，完全无意与如古艮海姆、路德维希基金会或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分庭抗礼，而是与其平分秋色。是的，在奥斯瓦尔德·斯本格勒对西方文化作出没落的预言后，越来越多的人同意，西方文化的秋色已经降临。
西方当代艺术成为中国艺术家的创作语言，产生的作品，有经过严肃考虑的创作，也有类似放任的宣泄，或任意的制作，看起来似乎无关紧要，但不少艺术家的行为类似古希腊神话中的潘多拉，也不事先问清楚匣子里面装了什么，有意识地接过来，又无意识中打开来，结果飞满人间，让人难以适从，留在匣子里面的只有希望。潜意识、无意识都如潘多拉的匣子中物，是否需要打开，打开后如何收拾，都是事先应当考虑的事情。西方当代艺术在中国如是，西方当代的许多哲学思潮在中国的情形也差不多，因为这些理论在其诞生的具体环境有着具体的现实意义，拿到中国，虽然说人性相通，也会有些作用，但历史地来看，副作用也不会少，它会给本土思维带来良性震荡，也留下更多的难以愈合的裂痕。
西方现代艺术，在其诞生之初，就有强劲的理论陪伴，这同中国传统绘画有近似之处，渐成为一种有体系的文化现象；而到了中国，由于相应的理论批评力量缺席，外国资本一卷入，局面多少就变得有些尴尬。真正的艺术并非像德国艺术家勃伊斯所说，人人都可以做，普遍的肯定一如普遍的否定，人人都是艺术家，等于宣布艺术的寿终正寝。事实上，西方文化的秋色的确正在临近，斯本格勒的预言即将兑现，但这只不过又是一段西方文化史而载入史册。两百年来，西方的枪炮支持经济，继而经济又支持文化，征服的速度出人预料地迅速，西方文化似乎已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如果借用斯本格勒的想象，没落的西方文化将带着前所未有的陪葬走进历史。中国不少当代艺术家，如单纯的潘多拉，被毫无意识地卷入了这场辉煌盛大的葬礼之中，成为无名的陪葬者。
艺术的民族性，不是说画面有多少中国人或中国字，或是用了水墨宣纸和红印。梵·高画过日本人，爱用日本黄色，没人问过他的民族性；埃龚·席勒喜欢在画的一隅画一枚中国特色的红印，没人置疑其艺术的民族性，原因是画面的精神是西方的，是本土的，民族性是显而易见的，一个人的灵魂可能被肉体和衣服掩盖，但精神会穿透一切，这个精神就是灵魂的语言，是文化现实，是艺术造型。所谓民族性(不是民俗性)，它不仅仅是文化或文明的符号，它是一个民族对存在所持的态度。好比西方人，他们对存在的态度，在德国大文豪歌德的《浮士德》中得到了精确的描述： 渴望知识，追求新异，占为己有，贪得无厌，这是笔者的通俗归纳。事实上，他们的自然理性思维是他们成就其文明和文化的根本保障： 认识、钻研、探索、发明、创造、扩张。所有这些，就是西方文明产生的原始民族因素，而今天，全世界都在靠西方文明的成就过日子。中国的民族性好像正好与此相反，中国的长城就是一个相当鲜明的例证。当然，长城是帝王的意志，中国的民族性也许已经为帝王意志取而代之。历史上，中国放弃或忽略了好多次扩张的机会，这跟修长城差不多，可以说是民族性的结果，也可以说是帝王意志的结果。民族性的薄弱和空白是一个民族最为悲哀的事实。
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斯本格勒说，文明过于强大的地方，不容易产生文化高潮。中国的文化缺少高潮，除了北宋山水画在世界的影响，可以说没有具有世界影响力的高潮，不知是否与我们的文明结构有关。中国传统文化中，以儒家经典诗书为尚，高深莫测，给今天的人以空、玄和遥远的感觉，但它们曾经一直影响甚至控制中华文明结构中的政治，并令感性文化几近窒息。组成文明的三大元素，政治、技术和经济，在中国的文明系统中发展极端不平衡，政治独霸文明，技术和经济历来是边缘产物，这给文化的发展造成先天不足，严重缺氧，因此，走入近代，除了西方政治制度，西方的其他种种思潮、其他主义乘虚而入，正好填充这些文化空间，总的来说，也是自家需要所致。
通过西方艺术形式找回话语权，通过西方艺术手法建立新的语境，这属正常，但若我们的思考也变成西方的风格，民族性就成了一句空话。文化交流是需要的，但以文化输入代替传统的侵略方式也是值得警惕的。西方文化的没落，在某种意义上讲，正是西方文化的全面胜利。斯本格勒的《西方的没落》，书稿的原名为《西方的完成》，应该给我们一点启示。当然，全球化进程在目前看、在将来看，都是不可避免的，但在与强者游戏时，不失去自我的本色也是必要的，况且，用外语说画，总给本土观众不圆融地道的感觉，而西方的观众在看中国的当代艺术时，也常有这样的评论，看起来熟悉，无非是思想的视觉化，但没有多少艺术原创的感觉。这或是因为民族性的缺席？
维也纳当代艺术博物馆在展出“中国面对现实”的同时，还有一个当代艺术展在楼下的两个大厅进行，展出的是奥地利本国行动派艺术，规模很小，但其艺术形式对视觉所产生的冲击力却比庞大的“中国面对现实”展大得多。可以去看看，然后比较，得出自己的结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