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伊甸园寓言想到
进化与审美,两者都是关乎人类的事情,与动物无关。
《圣经》中的伊甸园寓言故事,可否看成人类进化的开始……
有这样的传闻,上帝在驱逐亚当和夏娃之前很久,就打算解散伊甸园了。他老人家决定将众生放养地球,把伊甸园留给自己享受,反正天堂的众生都已经学会独立生活,特别是那些动物,有的生下来就马上能够活动找东西吃,其他的也早学会了做父母,照顾小动物百般周到,完全不再用上帝操心。而地球在那时也已经有了河流山川森林草原,奇花异草香瓜甜果,寄养众生比伊甸园宽敞多了。但上帝也有忧虑,伊甸园的众生中间,最让上帝担心的还是两个人,亚当和夏娃,上帝老年的作品,做得很精致,结构很复杂,配有细腻的感情,懂得相爱相守,但也很笨,不会自己找东西吃,每天要等天使来喂他们吃东西。撒旦——蛇,它原是上帝安排看守和照顾亚当和夏娃的师傅,很知道两人的弱点,闻说上帝的这一放生计划后,发了恻隐之心,暗想,上帝的这两个宝贝,不可能到地球上去饿死。既然吃是生命存活的关键——民以食为天的出处?蛇决定教会他们自己找东西吃,养活自己。转念一想,不仅自己找东西吃,既然要学吃,就要学吃好的,吃有潜能的,吃有前途的果实。蛇在肯定自己的良好动机之后,便攀上了伊甸园中心的智慧之树,等待着夏娃从下面经过……为什么是夏娃?女人历来比男人心活智巧。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夏娃果然不负蛇的期望或引诱,吃了禁果,还想办法引诱亚当也吃了禁果……
您也知道,在上帝的眼里,夏娃和亚当却吃错了东西——智慧树的果实。上帝心里很清楚明白,吃下智慧果实,意识觉醒了,好坏对错善恶美丑同情妒忌仇恨嫌怨……就会像夏天的虫子,紧紧地跟随人类,挥之不去麻烦,是的,这对宝贝和他们的后代将由此做好事笨事坏事蠢事无聊事……开始漫长而痛苦艰难的生活,想到此,上帝不得已,只好忍痛将他们俩早早打发,好在更多的其他众生抵达地球之前占一方风水宝地,过日子。
总结这一寓言: 人类由外缘——蛇的帮助选择了智慧,就等于选择了进化,生命的存在就有了方向,就好像上了高速公路的汽车,在没有找到正确出口前,必须硬着头皮开下去,停下来是不可以的。动物们则不同,它们来地球之前,没有选择智慧,没有上高速公路,没有紧迫感,没有心灵的不安,哪怕自己的物种消灭,也不会有感觉,何况抗争?它们没有意识到这点恐怕算是证据。看看大熊猫罢,脾性高贵的动物,没有精神的需要,从来不会因为心灵流离失所而惶惶不可终日;它们不进化,它们的生命密码中没有这个程序。但人不一样,吃了智慧果的人,意识会感到心灵的不安。有的人,哪怕坐在家里,哪怕丰衣足食,心,也会有无所归依的感觉。为什么呢?据说是因为他们的进化程序发生了障碍。障碍为何?人中间的聪明人突然在记忆的暗河中找到上帝的影子,学上帝,要求他人崇拜,要求被遵从,要求在人中享受上帝的地位。最先可能是为了高兴,渐渐为了并不完全单纯的目的,干脆以圣人的身份和名义,偷换了人类的进化程序。没有听到过旷野上这样的疾呼吗: 大圣不死,大盗不止!
生命和生命的形式是两码事。生命在进化,而生命形式是固定的。生命通过不同的生命形式后,最终变成了人。达尔文的进化论?不尽然。猴子是绝对和永远变不成人的!但有可能取得人的身体。进入人体,做人,就免不了会意识到,物质生命、思想意识、灵性认同,是构成人的三位一体。生命形式,科学地看,就是物质、精神和灵性,当人能够明晰地、有意识地将它们融和一体时,人的进化大约就基本算完成了,痛苦就结束了,幸福也消失了。据各宗教的暗示,这是用人的语言无法描述的状态,姑且称之为喜悦或三摩地。
精神意识的进化必须仰赖感知、感觉,而中国传统文化的特征是围剿感性,限制感知,障碍感觉的功能,又常常以圣训的名义,以风俗传统的名义对人的天性进行限制,这些无异于障碍进化。
文明越古老,文化中的裹脚布、裹头布就越多,以辞藻重复为特色的道统文化占满了我们的精神空间,左右我们的理性思维,控制我们的感性意识已经太久太久,以至于我们早已忘记什么是独立思想,如何是自主行为,我们离活鲜的精神已万里之遥,精神缺氧使我们的精神始终处于亚健康状态。我们可能会明白,但我们难以创造。偏见和谬见早已经成为习俗而不被人质疑,因为年深久远,已经成为风俗的一部分,进而成为文明的精髓。
风俗,在没有先进、科学和理性的替代品产生之前,它永远是普通人生活的根据和支柱。其间,人们的思维方式,不论采用科学实证还是逻辑推理,结果都会是荒唐幼稚的、病态的。因为不仅精神被污染,甚至连基因信息也在劫难逃。纠结狭隘的心态无法建立健康的文化;扭曲变态的感性不可能产生辉煌的艺术。审美便无从谈起,而审美的缺席,人的存在将比动物不如。
身体渴望懒闲不一定是好事。懒闲会让心停留在计较中,由是永远不会明净;懒闲对精神一如桎梏,由是永远不会观照。诚然,我们须得走过弗洛伊德,才有可能企及孔子、悉达多的境界,或耶稣的境界,或老子的境界。
进化是必然的,是不可阻挡的,这是宇宙的一个现象,是生命万物的程序,有着其自身的内在动力,有着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的方向,从由来已久的经验看,宇宙自身的程序制定,是道的程序制定,这是人改变不了的。人可以试图影响、操纵,甚至遏制进化,如埃及四千年,埃及走了;印度五千年,印度下课了;古巴比伦、希腊、罗马,都用句号封存了自己的文化,中国自秦皇两千年后,又重新回到进化的程序。进化力量可以暂时被拦截,但总有冲决的一天,那将是灾难发生的时刻,个体、社会、国家乃至世界都将面临巨大的危机。
进化是一种有方向的能量运动,它可以改变人,让人接近大道,真正溶入大道,让人心想事成,好事,对人类,对人类家园地球。这是人类存在的目的,是进化的目的。但进化也是很辛苦的事情,一旦选择投胎为人,就必须一直有意识地选择进化,脱离动物的轮回存在,进入人直线存在。人选择进化,等于开始了漫长而艰苦的旅程。
轮回成人也许是灵魂偶然犯的错误,但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因为它包含了一个莫大的机会,众生中唯有人能够进化。这是何等的潜能,超越其他一切生物动物。但进化也是双刃剑,进化朝前走,可以最后等同“上帝”,退却也可以成为魔鬼,糟蹋生命,破坏地球生存环境。其实,人与进化已经不可分离,如果人类现在错误地利用进化这把双刃剑,随心所欲胡作非为,那么,进化是进化,猴子是猴子,人不是人,顶多一张人皮。但家园地球将毁于人的智巧。
我们说的进化,并不是物种的进化,猴子是不可能变成人的,大道造万物,性能都很稳定。进化说的是精神和意识的升华,这是进化的关键。进化仰赖的是人的感观体验和思维能力,而且,进化也是有方向的,这是秩序宇宙的程序制定,是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的。人改变不了进化程序,人必须顺应它,帮助它,美化它,从而成就自己;但若试图压抑、压制、操纵或改变它,死路一条。古亚述消亡了,古波斯也走了,中国五千年,这个文明或许还未消亡,但也差不多只是在苟延着。看看我们今天的思维,进化被道统文化强行截流两千年,整体和个体的感性、理性意识因为狭隘都落后于西方,个体的心灵和精神或干涸,或空白,影响我们的社会,也影响我们的政治体制。历史上好多国家走马灯似地下场了,这种事情还会发生,但也许中国还有希望,这世界唯一存在的古老的文明……自救,救国,救人类……
人类文明的进化必是各层次各领域的进化,如果人的逆行意志介入,灾难就会发生。大道是不可遏制的,道是不接受任何勒索的。遏制进化,必亡。自由越多的地方,人的感性度越深,进化越顺利,意识亦越细腻深邃,但是犯错误、罹难的机会也会更多。在物种的等级上,人比狗高多了,狗比细胞更高,细胞比分子又高。人会患癌症,狗也可能得癌症,但分子则不会得癌症。生命形式由低级到高级,最低级的最安全,但代价是不进化,永远是分子;最高级的众生最不安全,但却最有希望;中间的众生则惶惶不可终日,如狗,还好,狗有主人,可以仰仗人类的关怀。其他动物,完全没希望。人呢?人有可以仰仗的主人吗?上帝?人的主人是人类自己,自己的良知,以及良知敦促下的意识。
有人说,中国人两千年的历史不过是儒家理念的注脚,不是没有道理的。道统控制我们的思维方式,直到今天,总体结果是很可悲的。今天复兴儒学为学院学科,还是复兴儒学成为社会文明,两者是有根本区别的,后者会带来再一次意识麻痹症。二十世纪中国人所经历的精神磨难将付之东流。西方每次大革命后都改变历史方向,中国每次改朝换代后都回到传统。我们喜欢熟悉的东西,我们惧怕摸索和冒险。绵绵两千年,人们大约已经习惯灾难和苦难,也就难以离开真正陷中华于停滞、于退化的传统——堂皇辞藻统治(tautology),一种让心觉得温温可喜的麻醉品。西方人保存传统走新路,我们膜拜传统走老路。
将一只活的青蛙丢进烫水里煮,它会立刻跳出来;但若将青蛙丢进冷水再开火煮,它会渐渐习惯,最后被煮死。谁能够解释自然灾害?科学家吗?连牛顿、爱因斯坦也信仰上帝,在中国被称为大道的上帝!老子在两千六百年前就把话说完了,可有多少人懂了,有多少人不懂装懂,还有多少人不屑于懂?“不笑不以为道”的人遍地都是。两千六百年过去了,好多无聊的事情发生了,但煞有介事地以圣训辞藻诠释中国社会的还大有人在。心得一篇又一篇,不知其可。
我们不信上帝,以为那是西方的创造发明;我们不信大道,以为那是空空如也可以随便骗骗的东西。出了几个训诂圣人语录的贤德君子,就轻信以为又有了希望。辞藻从来没有拯救过中华。我们每次都是辞藻中错过历史机遇。古希腊哲人普洛丁说:“不要认为口吐圣人语录的,仇恨社会流弊的人,就一定是好人。”(Plotin)辞藻不代表真理。
中国古代文明至今尚有一息之存,是以抑止进化为代价的,这是进化的辩证。将国民一直压抑在身体存在基本点上,是所有专制统治的特征,这有可能会减少因进化而产生的灾难,如革命,如暴动,但也不会带来进化赋予人的尊严和精神的升华。整体地看,损失是巨大的,无异于削足适履,割体适衣。明辨进化方向,创造进化条件,给社会中的每一个人,是国家的任务,也是国家实力的基础和保障。
事实上,中国人的心灵进化与其说是在压制下停滞不前,不如说两极分化: 下层在最原始的水平上力求苟延一体性命,上层在辞藻、诗歌和绘画中寄托尚存些许的宗教情怀,中间的人在百无聊赖中顽强维持生命,有意识或无意识。
形而上的需要是人类的通性。没有一个民族没有宗教情怀,没有一个人没有精神需要。宗教情怀和精神需要如果被压制,被操纵,它会变质、变性、变形,人也会因此变态,变态久了,就成了病态,慢性病。或侥幸以他人文化艺术科学的形式暂时维持自身,或走入迷信、邪教以及荒诞不经的神话世界。
自然就是自然,大道刚直不阿,不接受勒索。审美是人的生命对大道的呼应,是个体对其的主观回应,是人与道的对话交流。认识美的眼光、审美能力,是人的意识水平提高,接近道的表现。动物无所谓美,小孩无所谓美。审美是人进化的一种标志,是精神和灵性的表现。审美绝对不是简单的艺术享受。审美是净化、升华精神心灵的唯一途径。
当代艺术是通过感观对人类文明的一次大清算,与大道没有太多瓜葛,与上帝隔阂得更远。伏尔泰说:“记住你们的残酷!”现代艺术要说:“记住你们的丑陋和愚昧。”但又怎么样?当代艺术在西方,原来针对的是社会上层、统治阶级的变质品位及其虚伪、腐朽和反动的实质,现在却成了整个社会的污染源。模仿者对此缺乏认识当然要吃亏。
奴役是中国文化迄今为止的最大特色,上智对下愚的奴役,男性对女性的奴役,强者对弱者的奴役,国家对人民的奴役,富人对穷人的奴役……说不完的丑陋和残酷,恰好是西方当代艺术的一种土壤,某一种类当代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资源。这种艺术创作唤起一种情绪,不以艺术家意志为转移的宏观情绪——认识历史后的愤懑!
卡尔·马克思说得太好了: 宗教是鸦片!儒家思想在中华根深蒂固,无疑是中国的宗教精神,某种程度上也是精神鸦片。上下五千年,曾经朴实天然善良聪慧光明磊落的民族(春秋前《诗经》中情形)被这条裹脚布裹得如此彻底。道德已快无迹可寻,但道学家却层出不穷。中国终于统一了思想么?十三亿人如果只有一种思想,那该是怎么样的情形!五四运动开始的文化反省本是民族自觉的开始,是新生萌芽,是病人对疾病认识的开始,是民族自身启蒙的开端,是极其可贵的历史机遇,今天却遭到一些人的质疑。
几千年来,中国人不仅习惯了圣人的道德训条至高无上,根本就难以想象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作为精神的依赖和依靠——精神上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理性要求靠自己观察而后独立思想。但在中国,这等于是同主流作对,这在道统家风凌驾一切的国度,根本就是死路一条。中国的朝廷乃至一般人,对独立精神、独立思想和独立的行为是仇视的、害怕的,如果可能的话,他们要立刻围剿和制裁。如果无法将独特的少数改变为大多数的一部分时,他们不惜消灭这些人的肉体。
中国人热爱生命,中国人宝贝他们的肉体,中国人恐惧痛苦,中国人忌讳死亡,但中国人对生命,却如此的苛刻。肉体几乎是我们存在的人质!中国是一个酷刑大国,是一个死刑大国。我们疾恶如仇的善良品质把我们的家园变得血迹斑斑,我们的仁义礼智信信仰把我们的心变得如此麻木,以至于我们完全失去了面对人为的苦难现实、频迭发生的自然灾难、混乱的社会秩序、泯灭的人道关怀所自然而然应该产生的逻辑联想、逻辑涉想。这些精神能力,在我们中华民族中正在急遽退化。烦恼是菩提,苦难出智慧,可是我们的菩提在哪里?我们的与时俱进的智慧在哪里?在浩如烟海的圣训辞藻中吗?在那些连篇累牍的“心得”中吗?在那些百家讲坛的说教里吗?
辞藻中有没有真理,可能还是有;但从辞藻中能不能获得真理,回答很明确: 不可能。隔窗看花,花是花,你是你。
审美,是需要的,唯有“美育”能够建立一个新的心灵环境,新的思维方式,新的生活方式。移风易俗只能来自审美。音乐美,艺术美。其他一切都将事倍功半。
平息您的愤怒吧,因为它让你无法理性地去思考。我们需要的是思考,要思考,否则我们的苦难都白白承受了,也白白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