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中有文体曰讽喻体,在西方很发达,在中国曾为鲁迅先生的有力武器,之后再未能进入文学主流,近来又流于笑林散打,属于饭铺茶楼的逗乐,身份高贵者也顶多走相声小品之路,终于能上中央电视台,那就是最高殊遇,登峰造极了。然而这不是文学上的讽喻。绘画中的讽喻,而且还要登大雅之堂,在祖国就更是闻所未闻,莫夹缠,这里说的不是漫画。
文体有讽喻体,绘画有讽喻画,讽喻文体不是笑话,讽喻绘画不是漫画,逻辑上就清楚了。那么讽喻画风究竟如何,上周末看了一个展览,最好的契机,顺便说说讽喻体绘画。
展览在一个巴洛克风格的宫殿中,地点在“神圣十字架”,下奥地利州的一个村落,在维也纳森林的末梢,离多瑙河七公里的一处高坡上。展览展出三个画家,两个画的抽象画,风格或飘逸或叱咤,一个突出色彩斑斓,另一个则坚守抒情浪漫,但都有酒后做派的嫌疑,看了让观众恍兮惚兮;第三位画家,吼吼!刚好相反,具象写实,人物物象,如铁一般的理性,有根有据,结结实实,一板一眼,结构造型和素描功底,以及用色彩烘托,都体现了画家弥深的功力。好久不见这般老成持重的功夫画面了,最奇妙的是,所有这些严肃的画面,几乎没有一幅,不让观众忍俊不禁,却又没有底气真正笑出声来。讽喻得恰到好处。
画家在讽喻,自然没有讥刺;画家在点评,但却不是批评。画家心平气和地显掰人类隐而不露的习性,竟丝毫不流露好恶的价值评判,没有意识形态,没有政治观点,说的都是人性的故事。如政治家握手,脸和手多半南辕北辙;推拿的用力和“啊呀舒服”的感觉;烟客瘾君子,身体姿势常体现调弄瘾癖的尴尬和舒适;胖女虽然胖,但爱美之心如常;男女处于生熟两段的感情走向,则如双人脚踏车,步调难一。还有一般人难以察觉的如《谁来了?》情结: 原本在开会,或政治学习,都专注于前台的领导,这时后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谁来了?”每个人心里都在问这个问题,并不约而同地转身。“谁下的命令呢,竟这般整齐?”台上的领导不禁要问。
画家是维也纳人,名字叫本哈德·克拉泽奇(Bernhard Kratzig)。Kratzig翻译成汉语则意味着带刺儿,倔强。如此巧合,真是天然的讽喻。克拉泽奇是个坚定不移的特行独立者,生在二战期间,经历过磨难和贫穷,但他全无战后众生的浮躁,远离众人的争先恐后,用他那双犀利敏锐的眼睛观察同胞,观察人性,之后再用准确熟练的手腕笔尖功夫,用属于沙龙的艺术语言来记录普通人天性中的瑕疵,加以讽喻风格化,充满理解,充满包涵,既赞叹,又慨叹,不伤大雅,却唤起隐隐难言的郁闷。人啊,我们都曾从那里来哟!注: 该展览所在的巴洛克宫殿在Herzogenburg附近的神圣十字架村Heiligenkreuz,不是巴登附近的同名修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