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画素描,必须一笔一笔地画,不同的是,素描可以画一半,但人生却是要画到最后时刻的。好的素描是艺术,一笔不多,一笔不少,末了或被博物馆收藏,或装饰爱好者的厅堂,最少也有作者自己的青睐安慰其存在。好的人生又何尝不是艺术呢?
事实上,素描毕竟不能与人生等值,可是,更多的时候,人生中多一笔少一笔的情形实在是多,可以说不少人的人生都是由多余笔画,甚至错误笔画构成的,该画的地方虚白一片,成了空落,不该画的地方乌黑一团,如浓云密布,乃至乌七八糟,简直一无是处,不要说博物馆了,就恐怕连这人生的作者看了也是要摇头的。
好的素描可以被艺术之名,藏身博物馆的高墙,享受灯光的照耀,接受欣羡目光的抚摩,即便命运不济进了博物馆的仓库,那也已经是十分不同寻常的地位了,许多人生对此只能望洋兴叹,连好的人生也少有这种梦想——在一所殿堂接受人们永恒的礼赞——人类寿者相是也。大师的素描是永垂不朽的,大师也因此永垂不朽,而执迷寿者相的众生,梦寐以求永垂不朽而不能得,何故?
令人纠结又沮丧的情形,素描画错了可以随时停下来修改,橡皮抹到之处,那又是一片崭新的天地,可以重新耕耘,布置新的构图,摆放新的线条;人生呢,就没这么轻巧了,一笔笔画得再错,错得再远,远得再离奇,也必须硬着头皮画下去,直到最后,没有橡皮可以擦掉错误的可能,或纠正笔画偏差的机会,尤其在今天,最紧切重要的是把人生这张纸画满,把人生这条路走完,唯有画满才能交卷,分数多少已不重要。事实上,难得有人真正期待身后的分数,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又怎样呢?伟人说,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哩。
不过,素描人生,错误或失败,只要是独特的,总还能找出价值,正面的,反面的,唬人的,亲切的,启发的,激励的,警告的,等等非一言可尽,就是进监狱的孩子也还是个反面教材哩。怕就怕千篇一律。仿佛一个模子翻出的月饼,都好吃么?你吃一辈子试试。奇就奇在中国过去的皇帝就喜欢人民变成月饼。都一个样,看起来整齐划一。皇帝的审美?幸好皇帝弱智并不总是连累人民的。否则中国人民哪有今天。
人生原本如一张雪白洁净的素描纸,开始时父母在上面画,画得少还好,画多了,孩子在接着画时,就难以找到下笔的地方,即便自己有天才的构思,有最奥妙的构图,何处寻一块净土实现自己的创造,无疑是一个难题,又何尝不是社会的一个损失?孩子还在用直觉思考时就已经被剪掉了理性思维的翅膀,在还未学会独立行为时,就已经向权威投降了。社会学家说,在一个权威压倒独立思考和行为的地方,责任感是缺席的。碰巧,艺术想象力如果不缺席,也是羸弱的。事实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