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渝钢铁厂位于青山绿水间,后面倚靠着山势陡峭的蒙山,悠悠而来的赣江水从厂门口摆弄自己婀娜的身姿,然后迤俪而去。沿河景色非常优美,傍晚时分,职工们总是三三两两在河边散步。他们大多来自全国各地,操着各种方言唠家常,为这赣江岸边添加了一道独特的风景。梁大妈和郝老伯是这独特风景里最为靓丽的一笔,他们风雨无阻地在河边相扶而走,赣江水里的鱼儿是他们真挚爱情的见证。
郝仁是厂里公认的好男人,吃苦耐劳、技术尖子,不过最让大家佩服的是他德性好,待妻子呵护有加。梁大妈性格温柔,从医生岗位退下后,脾气比较烦躁,但老郝总是笑笑,从不肯对她重说一句话。几天前,梁大妈突然说要去南京为老伴郝仁寻找初恋情人,消息一传开,整个新渝钢铁厂都炸了。如果说当了一世男人楷模的郝大伯竟然也有情人让大家感到吃惊,那梁大妈的决定则让大家吃惊之后还是吃惊。
“郝哥哇,你放心。只要她还活着,我就一定带她来见你。”临走时,梁大妈看着老伴渴求的眼神,咬咬牙,拍着胸脯做了保证。
正是炎热时节,厂路两旁的梧桐伸展着宽大的叶子,低矮的栀子丛散落着洁白的花,空气中到处是甜润润的香味。看着路边探出头的花,大妈的脚步慢了下来。她停下来,对着花笑了笑,发觉脸上肌肉僵硬得很。大妈赶紧放下包,侧过身子走到花前,低下去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直起身子抹头发时偷偷地揉了揉脸颊,动作优雅从容。等到路人的声音都飘远了,大妈才提起包匆匆赶路。
或许是从小被山水滋润,或许是医生懂得保养,快六十的大妈显得比实际年纪年轻多了。头发一丝不乱地盘在脑后,圆而白净的的脸上看不到斑点,五官虽不出色,皱纹也如衣服的花边,但被眉心中央一颗红痣一点缀,整个脸顿然有了生气。可现在大妈的脸明显憔悴了,眼睛里也蓄满了水。大妈觉得委屈呀!嫁了郝仁四十年,被他宝贝似的宠了一辈子,没想到相伴了几十年,他心里竟然还装着另一个女人?!
上了火车,眼瞅着撞不上熟人,大妈的热泪才扑簌扑簌地落了衣襟。这几天在家里一直憋着,也该让它自由自由了。说实在话,嫁给郝仁这么多年,还真没这样难受过。
四十多年前,刚认识郝仁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大哭的。那也是个栀子花开的季节,刚从学校走出来的梁欣,被分在钢厂第一附属医院。上班没多久,厂部就发生了一起锅炉爆炸事故,送进来的伤员被烧得面目全非,还没来得及抢救就停止了呼吸。梁欣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哭着跑出了病房。在走廊上,她把人给撞了后干脆蹲下来哭。
“小妹妹,别害怕,别哭!”这个人被撞了后也不恼,竟反过来轻轻拍着梁欣的头安慰。听到这样亲切的话语,梁欣干脆站起来靠他肩膀大哭起来。她想起了也在事故中烧死的父亲,那个有着宽大而结实肩膀的父亲,常把自己放在肩上风一样跑,然后让女儿假装害怕样尖叫。
“对不起。”哭了很久,梁欣才醒悟过来,看着被自己哭湿的肩膀,她不好意思了。
“没事,别哭了,一切会好的。”那人疼惜的看着梁欣,用手帮她拭去泪痕,然后憨厚地笑笑转身离开。
当郝仁再次来到医院时,已是一个多月后,但梁欣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穿着没有肩章的军服,很挺拔、很精神,两道浓眉剑一样地插在宽大的额头上,脸上泛着真诚可靠的微笑。“郝仁……”看到病历上的名字,梁欣在心里轻轻念了一遍,心里倏地有麻麻的感觉。
“真不好意思,那天撞了你也没道歉。”
“没什么,当兵的人禁得住。”
那天他们就这样自然地站在医院门口的栀子花旁开始聊了起来。原来,郝仁是从部队转业到钢铁厂的,老家在重庆,几年前双亲相继过世,家里没有了亲人。梁欣也告诉他,父亲在自己读大学时死于事故,家里还有个病卧在床的母亲,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舍弃了进省医院的机会回到钢厂。
说不清为什么,梁欣见了他仿佛早已认识,好象上辈子就注定了自己把心交给他;而郝仁,从一开始就对梁欣掩饰不住的关心,也许这就是缘吧。一年后的冬天,两人顺理成章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郝仁告诉梁欣,其实自己早注意了她,来医院,主要是害了相思病。那天看见她哭成泪人样,心就莫名地疼痛。他发誓,自己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守护、去爱这个女孩,决不让她伤心。
郝仁做到了。他对梁欣的母亲比亲妈还亲,老人吃喝撒拉全在床上,他毫无怨言地照顾。母亲临死的时候拉着女儿的手:“孩子,你可挑中了人,郝仁是个好男人,妈妈放心了。”确实如此,这几十年来,郝仁不让梁欣受一丁点委屈,家务事全包了,孩子的事也从不要梁欣操心。女儿已经在北京读大学了,梁欣却叫不全几个老师的名字。这么多年,郝仁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接送妻子上下班,一直坚持到两人双双退休。就是现在,隔几个小时没见着妻子,都会担心得出门来找。四十年过去了,很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但他们的感情没有变。郝仁依旧深爱着妻子,梁欣依旧依恋着丈夫,尽管郝仁成了郝大伯,尽管梁欣也成了梁大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