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阑尾的过去
天台的扶桑花盛开的时候,阿黛的胃开始有轻微疼痛的感觉。像一团棉花在右下腹跳舞,不剧烈,但是很磨人。
医院里福尔马林的味道让阿黛极不礼貌地对着锦生打了个喷嚏,锦生皱起眉头,看到阿黛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她搞怪的表情衬着她的大眼睛尖下巴,像极了一只可爱的狐狸,于是锦生的不悦淡了下去。
检查结果出来,阿黛患的是慢性阑尾炎,锦生说最保守的治疗只能消炎,稍有不慎都可能恶化。他说:“你不如切了它吧?”极轻巧的一句话,阿黛那朵暂时停止跳舞的棉花却又隐隐作祟。她坚持说要保留这阑尾。外人不知道,阿黛将阑尾看得和她的记忆一样重要,一些人一些事,就像被缩小了住进那条细小的管道,她不忍切除,她很怕连仅存的记忆也失去。
那个男人叫豁达,很豁达的豁达。那个时候,阿黛以为豁达说一生一世真的会驷马难追了,她赴汤蹈火地爱着他。豁达很爱吃辛辣燥热的食物,阿黛自幼肠胃不好,吃多了胃里总是翻江倒海。她抿着嘴侧躺在床上,豁达便轻轻地从背后抱着她。直到阿黛笑了,胃不疼了,他们便开始反复地亲吻。
豁达就是阿黛胃疼时最见效的一剂止痛针,他让阿黛竟然迷恋上这种方式,迷恋上他怜惜的爱抚。
可是最后,豁达还是走了。剩下阿黛,抱残守缺,与寂寞画地为牢。
2.落寞的偶遇
阿黛第二次见到锦生,是在家乐福,她手推车里的零食堆得像一座小土坡。阿黛的妈妈原本为她精心安排了一出相亲的戏码。阿黛无心,也懒得听妈妈细数对方的优良习性,只按照约定的时间出门。但她其实并没有赴约。只是在餐厅外面看了一眼。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玫瑰,翘首张望的样子,阿黛觉得恶俗,转身便走。
为了给妈妈有个交代,阿黛决定买一些膨化或油炸类的垃圾食品,然后嫁祸那个胖男人,以显得他对健康没有足够的警觉。阿黛知道妈妈担心自己的胃。
正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旁边却突然有人说话,“胃不好就别吃这么多不健康的零食。”阿黛侧过脸去看,她对锦生的印象并没有锦生对她那么深刻,看了好久才很不确定地问:“你是医生?”
锦生笑着点头,“我不叫医生,我叫锦生。”阿黛很愉快地笑了,为着相亲一事,她脸上的乌云整天都没有散开过。
锦生问她:“林美黛,你怎么不好好爱惜你的胃呢。”阿黛立时有些窘,她很不习惯被人直呼姓名。林美黛三个字像极了七八十年代的那些香港明星,她觉得爸爸肯定是迷恋林凤娇陈宝珠之类的人,才连取名字都跟人家套近乎。
不方便对锦生直说原因,阿黛只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然后推着车懒懒地往收银台走。锦生看着她小小的背影,觉得那里似乎藏着落寞而故作的欢愉,一种强大的奇怪感觉向他扑面而来。
令阿黛纳闷的是,妈妈看见阿黛买回来的零食,只是淡淡地询问了与相亲有关的种种。阿黛捏造了一些情节,说顺其自然,妈妈就心满意足地继续看电视了。
3.疼痛是四面飘起的楚歌
接到锦生的电话,很意外。锦生说:“你上次来医院做过登记,我找到了你家里的电话号码,晚上有空吗,想请你帮我一个忙。”阿黛拒绝了,她从来都不是侠义心肠的女子。可是锦生似乎很为难。阿黛才知道,锦生相亲未遂,却瞒着母亲说一切进展顺利。如今锦生妈妈要看人,硬着头皮只得找一个赝品顶上。阿黛很后悔自己松了口,再不好临阵退缩,只好跟着锦生到了餐厅。
锦生妈妈很随和,一口一个阿黛,缓和了不少尴尬的气氛。菜单传到阿黛手里,她要点红油鳝段和火爆牛柳,锦生又皱眉,嘀咕着说你的胃你的胃,于是很决断地改点了奶汤鲫鱼和佛跳墙。锦生妈妈看着,全当是锦生心疼女朋友,眼眯着笑如春花,倒是苦了阿黛,一边陪笑着,一边将锦生在心头的等级哗哗往下降,辜负了满桌的营养。
事后锦生说要答谢阿黛。阿黛有点腻烦,话没说两句便挂了电话。但阿黛的阑尾在那天夜里让阿黛疼得死去活来。她到客厅取水,没有点灯。钢化玻璃的茶几硬生生撞到她的膝盖,她整个人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内外皆是伤。
最脆弱的时候往往会怀想曾经温暖的点滴。阿黛在黑暗里开始不断追忆豁达,那些相爱的时光便从阿黛的阑尾里一路游走着。疼痛是四面飘起的楚歌,阿黛最后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妈妈心急火燎地翻着电话本子,阿黛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锦生,但又好像是豁达的轮廓。阿黛的眼里都是泪,将头埋在不知是谁的胸口,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