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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回归

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有一个特点:胜利者对失败者大多都很宽容,很少赶尽杀绝。如对窃国大盗袁世凯,1917年复辟失败的张勋,1920年直皖战争失败的段祺瑞,1922年直奉战争失败的张作霖等,包括对他们的帮凶、爪牙,莫不如此。不仅如此,这些失败者还能得到另一派或敌对派的重用。这是因为当时社会上流行一句话,“有枪便是王,有奶便是娘”,军阀间的拥合离拒是以本派利益为旨归,以壮大自己实力为目的的,谁都想把战败者据为己有,为己所用。军阀间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今天是敌人,明天可能是朋友,今天是“阶下囚”,明天可能是“座上尊”,敌友之间难以界定,所以,对谁也不敢得罪太苦。

对曹锟也是这样,因为他还有一个能打硬仗的吴佩孚,还有十几万直军、三个直系省份和众多追随者,不知哪一天他会东山再起。

因此,曹锟虽然辞职,虽然被囚,但没有人难为他,他依然堂而皇之地住在公府。他的亲信大多可以自由出入,陪他谈心。冯玉祥的警备司令部经常购买食品、饮品派人送到公府,供他享用。曹锟的妻妾子女,常常带着食品去公府探望他,陪他打牌、吃饭、聊天。他的爱妾刘凤玮还可以留下来过夜……但他们一走,偌大房间成了一口活棺材。孤独、寂寞、无助,毒蛇般咬噬着曹锟的心,令他万念俱灰,痛不欲生。他想起好友王士珍的一句话:要想害谁,就让谁当总统。

最让他牵肠挂肚的是他的万贯家财。

曹锟当过管带(营长)、标统(团长)、协统(旅长)、镇统(师长),他凭借手中权力贪污自肥,疯狂聚敛。尤其当督军、总统后更是变本加厉,无所不用其极。除克扣军饷、虚报冒领、卖官鬻爵、敲诈勒索之外,还利用“冰敬”(中秋节)、“炭敬(年节)”、过生日、生孩子,巧立名目,索贿受贿,强行摊派,甚至贪污克扣直军阵亡、伤残将士的抚恤金!据不完全统计,曹锟光在银行的存款就高达六千多万,约等于全国旺年关税的一半、烟酒税的两倍、盐税的四分之三!

曹氏家族的财产更不计其数。他们依靠曹锟的势力巧取豪夺,敲诈勒索。除有大量房地产、存款外,或合资,或独资纱厂、米庄、面庄、饼干公司、航业公司、电灯公司、火油公司、珠宝店、五金行、古玩店等十几处,光当铺就有九个之多!

现在,四弟曹锐吞鸦片自杀了,管理他财产的李彦青被冯玉祥枪毙了,曹氏家族财产被政府冻结。曹锟五十七岁得子之前,过继曹锐之子曹士藻(更名少珊)为嗣。这小子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心术不正,万贯家财能保住吗?想起这些,像蝎子掉进心里,掏不出,捻不死,急火攻心!

虽然他终日愁肠百结,食不甘味,但政治嗅觉依然灵敏。当年,冯玉祥受吴佩孚挟制,曹锟对冯玉祥百般袒护。今天,冯玉祥顾念旧情,曾关照看守他的罗营长对总统要客气,不许难为他,他想吃什么、要什么,尽量满足他。加上曹锟一向待人和蔼,并施以小恩小惠,所以跟营长关系很好。曹锟每天让侍从买一大堆报纸供他看。这天,曹锟看着报纸,突然拍案大声说:“好,实在是好!”侍从吓了一跳。原来《北京时报》头版赫然刊出“吴佩孚到达南京,参加十省同盟大会”的爆炸新闻!报道说,吴佩率领残兵败将二千余人,乘坐海军将领温树德的“华川号”,在一艘护卫舰的保护下浮海南下,11月15日到达南京,受到直系大将齐燮元、孙传芳等人的热烈欢迎。适时,齐正主持召开十省大同盟会议,特约吴佩孚莅临会议并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这十省是苏、皖、闽、赣、陕、川、豫、鄂、湘、浙。十省拟在南京成立同盟总部,共同抗御冯、奉的联合进攻……

曹锟想入非非,沉浸在亢奋、狂喜之中。仿佛一夜之间,吴、齐的同盟大军胜利凯旋,他的复职愿望实现了。他不似先前那样消沉、沮丧,认为前途尚有可为。脸上笑容多了,说话多了,吃饭也多了。过去早晨恋床,日上三竿赖在床上不起,现在早早起床,与凤玮在湖边、在林荫路上徜徉。早已扔下的书法、绘画,现在又拾起来。一有机会就打听吴佩孚的消息……

这种局面未能持续多久。不几日,小罗营长和熟悉的卫兵不见了,换上一些生硬的面孔。熟悉的部下不来了,妻妾子女来得少了,曹锟重新陷入苦闷之中。

这天,曹锟的老友、德高望重的王士珍来看望他。

老友相见拍肩打背,欣喜异常。曹锟说:“唉,老伙计,你可来了,想杀我了!”

王士珍说:“我早说过,想害谁就让谁当总统,怎么样,品出滋味来了吧?”

曹锟说:“唉,悔不该没听你的话,晦气晦气!”

拉了几句家常之后,谈话进入正题。

王士珍介绍说,冯玉祥、张作霖之所以对曹锟看管严起来,是因为吴佩孚回到南京,参加了十省大同盟会议,放了一炮不着边际、虚张声势的蠢话:组织什么“护法军政府”,草拟了“护法军政府大纲”(所谓“护法”,是指恢复曹锟宪法)。冯、张害怕曹锟偷跑到南方去,真的组织军政府,这样不仅对冯、张联合执政不利,还会使国家分裂,局势更加复杂化。

其实,齐燮元、孙传芳鼓动十省大同盟,是暗藏玄机的。他们一个是江苏督军,一个是浙江督军,虽然同属直系,但二人一向争权斗宠,各自揣着小算盘,天天谋划着吃掉对方,他们的联合既不是真心,也不会持久。再看十省的当权者,哪个不是“墙头草”?哪个不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他们属于不同派系,又不是“铁杆”的某一派,不可能死心塌地去挽救一个形将入木的直系。这次直系战争失利,他们一是想网罗势力,形成“东南独大”的局面;一是想增加实力,提高与冯、张抗衡的筹码……

曹锟盼望吴佩孚前来救驾,殊不知吴佩孚正处在四面楚歌的困境。冯玉祥正悬赏十万元捉拿他,他不得已从南京乘船到达汉口,湖北督军萧耀南本是他一手提拔的部将,但迫于舆论和北京政府的压力,竟默许汉口各界阻止他入境。没有办法,他又拉家带口先后回到郑州和大本营洛阳。稍事安定,不料,曾认他做“干爹”(只小吴九岁)的陕西督军刘镇华,竟派心腹大将憨玉昆进袭河南!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又带领残兵败将折回湖北,上了鸡公山……想不到赫赫有名的“中州王”,竟落魄成人人喊打的“丧家犬”!

王士珍讲到这里,曹锟又一次泪雨滂沱,仰天长叹道:“聘卿兄,我的命真这么不济吗?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吗?我不甘心,不甘心呐!我、我愧对子玉,愧对众多直系将领啊!”

王士珍也很难过,他说:“老弟呀,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个人是无法与命运抗争的,听其自然吧。你一个穷渔民,总统瘾过了,荣华富贵享了,年纪嘛也不小了,该歇歇心了。”

曹锟嘴上说听王士珍的,可并不歇心。他问到北京政局,冯、张合作前景,以及他个人的归宿。王士珍尽其所知作了回答。

……北京政局像一只大万花筒,十分复杂。各种思潮、流派犬牙交错,盘根错节,变化莫测。冯玉祥靠发动北京政变,张作霖靠流血殒命取得战争胜利,本来二者互为因果,缺一不可。但是,他们都想一派独大,唯我独尊。所以,在战后的天津会议上,就因政治分赃、直军收编、地盘分配、对战败方的处置、请孙中山共主“和平大计”等问题上进行全面角力。战争期间,张作霖为鼓动冯玉祥发动政变,曾许诺一旦成功奉军不入关、不主政。但赔本赚吆喝的事张作霖从来不干,战争一结束他自食其言,奉军不但入关,还把军队开进北京和京津地区。

张作霖为与冯玉祥抗衡,拼命拉拢皖系,鼓动奉系军阀政客对段祺瑞发“掬诚电”,请段祺瑞出山主政。直系、皖系也出于个人目的纷纷附和。这位几年前因出卖主权、举借外债、穷兵黩武遭国人集矢的乱世权魔,一时间竟成了“香饽饽”,成了力挽狂澜的英雄!在一片鼓噪声中,段祺瑞坐上临时执政的宝座……

王士珍最后说:“老段成立军务善后委员会,硬拉我任委员长。老弟呀,我已经六十四岁啦,半截入土啦,本不想再趟这片浑水,都是老相识,没有办法呀!”

曹锟心里酸溜溜的,很羡慕王士珍的超脱和淡定。“老段是我手下败将,是我把他掀下总理宝座的,他一定要报复我!他一上台就下了一道命令:‘曹锟贿选窃位,祸国殃民,着内务、陆军两部严行监视,听候公判。’你听,这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我命休矣!”

“哈哈,”王士珍笑道,“仲珊老弟,你多虑了!他这是保护你,想从冯玉祥的监视下把你解救出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想啊,老段自从被你打败后,人地两失,一蹶不振,他正想拉拢直系为他撑腰,与冯、张抗衡,他怎么舍得把直系推到别人怀里?我告诉你实底:第一,在天津会议上,冯玉祥力主对吴佩孚追剿,老段则极力主张中止战争行为;第二,老段一上台就解除了对吴子玉的通缉令,吴子玉已经被湘督赵恒惕保护起来了。”

“啊,太好了,我总算松了口气!”

“我还告诉你,我今天来看你是受老段委托的。他想让你去六国饭店避难。”

曹锟几天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不久,他果真被送进六国饭店。

六国饭店位于北京东交民巷使馆区,1900年由英国人建造。虽名六国,并不单指六国,为外国公使、政府政要、社会名流住宿、休闲、娱乐的场所,也是落魄军阀、政客的避难所。来到这里就像装进保险箱一般。袁世凯、张勋、段祺瑞、曹汝霖等众多政要都曾在这里避难,北京许多重大历史事件都与这里有联系。

这里环境更轻松,限制更少,部下可以自由往来,亲属可以自由留住,各方消息可以源源不断地送到曹锟耳朵里,再没有提心吊胆,再没有风声鹤唳……

果然,冯、张的合作不到两年就宣告决裂。冯玉祥的国民军与奉军李景林部,因争夺天津地盘首先交火,李景林败退后,又与奉系张宗昌组成直鲁联军,发动反击,两军在天津外围形成拉锯战。这时奉系大将郭松龄倒戈,冯玉祥与郭松龄联手,奉张曾一度濒危。张作霖不惜出卖主权求救于日本人,致使郭松龄旋即败亡,冯军也因之势孤力单。为保存实力,以屈求伸,1926年1月1日,冯玉祥宣布取消国民军名义,军队指挥权交给鹿钟麟,他本人通电下野,冯军退出北京。段祺瑞此时为讨好张作霖和吴佩孚,更为保住临时执政地位,勾结日本人想一举消灭驻北京地区的冯军。不料事不机密,鹿钟麟先发制人,率部回师北京,一举推翻段祺瑞的执政政府。段祺瑞再次避祸六国饭店……

在此期间,好消息接踵而至:吴佩孚在武汉就任“十四省讨贼联军”总司令;鹿钟麟为取悦吴佩孚,重回吴佩孚的麾下,解除了对曹锟的监禁,曹锟回到新华宫;张作霖为对抗冯军,频频向曹锟示好;张作霖与吴佩孚正式联合,共同打击冯军和南方革命党……曹锟认为,赶他下台的冯玉祥已经退出北京,接管他权力的临时执政府已经垮台,他的任期还有三年,这时复位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事。因此,他一回到新华宫,就晃着大脑袋指手画脚,高谈阔论,唆使旧部四出活动,大造他复职的舆论。一时间曹锟复位之风甚嚣尘上。

张作霖觊觎总统宝座为时已久,苦于不得时机。现在他控制了北京权柄,认为攫取总统大位的时机成熟,他想先让曹锟复职,由他过渡一下再攫取大位。前几任总统都是这样干的。

曹锟恢复自由的第二天,张作霖就派儿子张学良,由曹锟的原副参谋长王坦陪同来拜望曹锟。张学良一见曹锟便跪伏在地,口称:“三伯父,小侄给您老赔不是来了!家父一再说对不起三伯父,他决心拥护您复位,大总统本来就非您莫属!”

一瞬间,曹锟蒙了!他做过各种美梦,可从未做过这样的梦,不知张作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世界上难道真有这样的好事,这样的傻蛋吗?但这毕竟不是坏事。他赶忙拉起张学良:“贤侄贤侄,快快请起,不敢当,实在不敢当!”坐定后,曹锟假惺惺地说,“侄子,我老了,不能干了,以后国家大事托付给你们年轻人了。”

张学良说:“三伯父,莫非您还记恨这场战争吗?家父说,我们是亲戚,您老哥俩又是兄弟,两场战争都不是针对您的,他打仗的目的也不是为推翻您。所以,您复位是理所当然的。家父说,有他一旁保驾,看谁敢动您一根汗毛?!”

王坦一同帮腔:“大总统,既然亲家真心实意,您就别推辞了。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直奉两家携手,不是挺好吗?”王坦的话道出个中玄机,曹锟有所感悟。

曹锟被囚的经历,使他进一步体会到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的残酷,他对谁也不放心,担心张作霖又耍阴谋诡计。于是,他造出复职的舆论,发出试探性通电。但十几天过去了,社会上竟没有一点反应。曹锟起初很纳闷,后经旧部指点,根子出在吴佩孚身上:原来人们都在看吴佩孚的眼色。于是,他派王坦去河南征求吴佩孚的意见。

这时,吴、张携手把国民军赶出华北,根据吴、张同盟条约,北京政府由吴佩孚主持。但这时的吴佩孚只想恢复曹锟宪法,不想拥他复位,他想让1924年曹锟任命的总理颜惠庆摄行总统职权。一因曹锟名声太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二因颜惠庆无兵无勇好驾驭,也许他另有原因(有人说他自己想做总统)。吴佩孚对王坦说:“常言道,好马不吃回头草,兵不再役。前台戏不好唱,还是请三爷退居幕后吧。”

听了王坦的话,曹锟心灰意冷,彻底打消复位的念头。根据吴佩孚的意思,正式向国人补发了一则辞职通电,搬出延庆楼,住进羊市大街曹宅,成了道地的寓公,也成了中国历史上履职最短的总统(一年零二十九天)!

1926年6月上旬,曹锟得到振奋人心的消息:吴佩孚重新占领了保定!自从1924年10月,吴佩孚赴渝关前线督师,到现在他们已经一年半没见面了,曹锟决定去保定看望吴佩孚,看望部将们。

6日上午,曹锟乘坐特快专列由北京站出发,车到高碑店车站,当曹锟出现在车门口时,吴佩孚身着上将戎装,率领几十位将校意外地出现在站台上!北京、保定相距不过二百公里,吴佩孚特命人在高碑店搭了帐篷,供曹锟中途休息,他竟迎接出百公里与曹锟见面,敬之诚,礼之隆,无以复加。一见面,吴佩孚冲上去半拥半抱把曹锟扶下台阶,扑通跪地,激动地哭喊:“大总统,您受委屈了!想您,想您呀!”

曹锟也跪下去抱住吴佩孚,同样哭道:“子玉子玉,我可见到你啦,你受苦啦!”他们互相给对方抹泪。

吴佩孚把曹锟扶起,二人情不自禁地紧紧抱在一起。吴佩孚说:“大总统,我对不起您,佩孚无能,我把江山丢了!”

曹锟说:“无能的是我,是我呀!”

说罢,双双失声痛哭。

他们的情绪稍事安定,曹锟接受众将领敬礼、问安、握手。吴佩孚把曹锟领进帐篷,喝茶、叙谈,吴佩孚简述战争经过和形势。之后,大家再度登车,到达保定车站。保定的欢迎场面规模更大,更隆重热烈。官兵、市民、各界代表、地方官员上千人列队欢迎,三军仪仗吹吹打打,欢迎口号声、鞭炮声此起彼伏。曹锟在吴的陪同下检阅了军队。

规模宏大的欢迎晚宴办得热火朝天。直系大将靳云鹗、田维勤、彭寿莘、王为蔚、阎治堂、蔡成勋等坐在首席,频频给老帅敬酒。吴佩孚致欢迎词后,曹锟说:“我了解我的兄弟子玉,他有时脾气不好,但心是好的,现在直系到了生死关头,你们必须齐心协力,共同拥护子玉。我们直系起起落落,哪次危难不是子玉力挽狂澜?眼下的困难还要大家维护他,共同渡过难关……”

听了他情挚意切的话,吴佩孚泪流满面,犹如父兄对自己的期许与告诫。

曹锟住进他的光园别墅,颇有一番复杂心绪在心头,他每天练字作画,还煞有介事地盖上“渤叟”印章,一住就是三个月。

1926年9月,局势发生石破天惊的变化:先是号称“五省联帅”的孙传芳被北伐革命军打败,投入张作霖的怀抱;再是吴佩孚汀泗桥惨败,丢了湖南(部分)、湖北地盘,退守河南弹丸之地;更可恨可怕的是,张作霖背信弃义,乘人之危,夺取河南地盘;最最可怕的是,吴佩孚内部分崩离析,或倒戈,或内战,众叛亲离。住在保定的曹锟,也受到他“儿女亲家”张作霖的攻击,9月底,曹锟逃亡郑州,投到吴佩孚门下。

这时,冯玉祥从莫斯科回到绥远省,在苏联顾问和共产党人的帮助下,在五原县举行了“五原誓师”,就任国民军联军总司令,发动对张作霖、吴佩孚的进攻。吴佩孚三面受敌,四顾孤危,不得已逃亡四川。曹锟失去依靠,不得已回到天津做了寓公。

这时,曹锟已经六十四岁,1862年生,二十岁当兵,在外打拼四十二年。现在丢盔弃甲回到原籍,不能不令人感慨万端!

曹锟娶过四个夫人:大夫人郑氏,息事宁人,为人厚道,对姐妹、家人、子女如同亲人,在家中深孚众望。二夫人高氏祖籍郑州,出身名门,可惜红颜薄命,生得一女后早逝。三夫人陈寒蕊,为徐世昌二姨太的表妹,年轻貌美,性情古怪,生有一子一女。四夫人刘凤玮性格刚烈,通情达理,生有二子一女。回津之初,曹锟全家住在英租界19号路一所公馆里。

曹锟仕途维艰,连遭打击,心情难免郁闷,得了糖尿病,健康每况愈下。他本想家庭和睦,安度晚年,但陈、刘视如水火,经常为财产、为子女、为鸡毛蒜皮大吵大闹,甚至大打出手,直至花重金雇用英租界工部局巡捕、流氓、无赖互相斗殴,一时间成了小报顶尖新闻,炒得津京沸沸扬扬。刘凤玮颇感苦恼压抑,不顾曹锟一再挽劝,带领子女愤然搬到英租界洛阳道山泉里一所小洋楼居住,发誓不再回来。

曹锟另一件烦心事是继子少珊。儿子士岳(陈氏所生)出生后,少珊退继归宗,回到生身父母身边,但曹锟万贯家财依然由他把持。他弄虚作假,转移挪用,挥霍浪费,把曹家大部财产掏空。为此,陈寒蕊耿耿于怀,经常跟曹锟寻衅哭闹。

还有,儿子士岳的婚事也不让曹锟省心。经北洋故人撮合,曹士岳与袁世凯十四女袁祜贞结婚。同系民国总统后人,门当户对,很多人认为是一桩美满姻缘。但婚后仅四个月,突然发生轰动京津的“婚变案”。由争吵到对骂,到动手脚,袁祜贞打电话向家里求援,曹士岳突发一枪,击伤袁祜贞右臂,令其住进医院。袁家告发,曹士岳被租界当局拘押。两个势力家庭对簿公堂,一时成了大小报刊的趣闻。

经过一次次打击,曹锟心中郁闷,病情日渐沉重。一日,他给刘凤玮写信:

亲爱的凤玮:我年老多病,不久于人世了。小庆儿(曹少珊)一次次气我,陈氏经常使性妄为不管我,郑氏年老体衰管不了我。伙食一天比一天差。望你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救救我吧,我心力交瘁,病势沉重,快不行了……

读到信,刘凤玮哭了。她是个通情达理,颇具同情心的人。她十九岁被逼嫁给曹锟,与曹锟相差三十多岁,牺牲了青春、艺术和爱情,跟一个糟老头子,谈不上两情相悦,更谈不上爱情。但是,他们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而且生儿育女,加上母亲苦说苦劝,她毅然把曹锟接回自己家中,请来中西医为他诊治。她为他定时抓药熬药喂药,精心着意调理他的饮食,早晨、晚上陪他散步散心。曹锟酷爱京剧,凤玮不时在后花园唱上一出,博得他开心一笑。

由于精心治疗,心舒意畅,曹锟胖了,体格健壮了,病情好转了。他自己编了一套“虎拳”,每天早晨拉着凤玮练拳。曹锟擅长画梅、石,写一笔虎。他有“一点梅花天地心”、“万代一如”等几枚印章,每次画完都要盖上不同的印章,署上“乐寿老人”或“渤叟”等别名。

同其他落魄的军阀、政客一样,曹锟也信佛,每天定期参禅打坐念经。有时,大街上传来卖鸟人的吆喝声,他会命家人叫到院里全部买下,打开鸟笼放生。夏天,曹锟院里常常聚集着拉车的、卖菜的、卖大碗茶的以及左邻右舍的穷人。他有躺椅不躺,光着脊梁,扇着大蒲扇,坐着小凳子跟人们闲聊。曹锟彻底体会到无官一身轻的快慰,返璞归真的悠闲。

齐燮元、高凌霨、熊炳琦、阎治堂、宋哲元、靳云鹏、杜锡钧等同僚旧部常来拜访他。定居北京的吴佩孚,鉴于有“不入租界”的诺言,逢年过节,经常派子女前来探望……

1937年,日本侵略者发动了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一举占领华北。日本人组成“华北自治委员会”,想用“以华治华”的手段,收买汉奸走狗为其服务,妄图永远分裂中国。许多趋炎附势之徒,成了万人唾弃的汉奸、卖国贼。日本人盯上段祺瑞、吴佩孚、唐绍仪等民国大佬,当然也看中曹锟,想拉他们下水,组成华北傀儡政府。

一天,有两个穿便衣的日本特务来到泉山里曹宅,正在作画的曹锟,听说日本人来访,出于礼貌把他们让进门。日本人说,他们是奉土肥原将军之命,特请大总统“出山”,建立以曹大总统为中心的华北政府。曹锟在位时是“亲英美派”,对日本人素无好感;加上他们发动侵华战争,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对中国人民犯下滔天罪行,所以,没等日本人说完,便指着他们的鼻子,历数其罪行。最后,硬邦邦甩出一句话:“你们死了心吧,我曹锟即使穷到卖裤子当袄,也不会为你们做事!你们走!”日本人灰溜溜地走了。

日本人并不死心,土肥原又使用新的诱降方式:先派原江苏省督军、苏皖赣巡阅使、现任伪京津卫戍司令齐燮元劝降。曹锟夫妇知道他不怀好意,任凭他敲得门山响,就是不开门,终于把他气走。从那以后,曹家定下规矩:大凡日本人、汉奸来访,一律不准开门,钥匙掌握在刘凤玮手上。

这以后,土肥原又派来伪河北省长高凌霨。其时,曹锟正躺在床上抽大烟,一见高凌霨,曹锟脸色大变,把烟枪一摔,吼道:“滚出去,以后不许你登我家门!”

土肥原黔驴技穷,气急败坏,只好放弃拉拢曹锟。

1938年5月中旬,曹锟因冲凉感冒发烧合并肺炎,虽经多方治疗,终因年事已高,于16日溘然长逝,享年七十六岁。天津各界为他举行了隆重葬礼,吴佩孚夫人张佩兰亲来奔丧,吴佩孚本人在京举重孝致哀。日本政府、重庆国民党政府派要员吊唁,并送大宗抚恤金,但遭到刘凤玮拒绝。重庆国民党政府有感于曹锟的民族大义,发布特别训令,对其予以褒奖,并追授曹锟一级上将军衔……

曹锟一生,既平步青云,风光无限,又曲折坎坷,历尽浮沉。在军阀混战、枭雄并起的时代,人的命运不可能不受环境的左右。处于风口浪尖上的曹锟的贿选直接引发了第二次直奉战争,一系列影响中国近代史的重大事件随之相继发生,“贿选”之名传至久远。一代枭雄的可笑与可悲,作为历史笑料留了下来。

然而,一个出身低微的士兵,后来成为叱咤风云的直系领袖,仅仅一个“贿选总统”的名称无法概括他的一生。他统率千军万马,左右政局,自有过人之处。外交家顾维钧在回忆录中说:

在我的政治经历中,我曾亲身接触过中国的几乎每一个重要的政治和军事领袖,我认为曹锟总统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我觉得他一定具有某些不寻常的品质,使他能从一个普通士兵登上中国政权的顶峰。为此我对他很感兴趣,注意对他进行观察和研究。我发现他有几件事给了我的探索以答案,表明他虽然几乎从未受过学校教育,却是个天生的领袖。举个例子,曹锟不仅能得到他的政治追随者的忠心拥戴,还能使他的军事将领们如吴佩孚大帅之流感到心悦诚服。

而当曹锟解甲归田后,得失荣辱都如枯叶飘零,在历史的寒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曹锟晚年在民族危亡关头宁死不做汉奸,表现了一个中国军人的气节,为自己悲喜交加的人生书写了最后的骄傲。

作为曾经叱咤风云的直系大军阀,曹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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