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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反晥大同盟

曹锟回到保定,紧锣密鼓地折腾起来。他派出能言善辩之士,分赴江苏、江西及湖北,找李纯、陈光远和王占元宣示他组织反皖大同盟的真意。曾风光一时的长江三督,跟徐树铮有不共戴天之仇。在徐树铮炙手可热时,个个敢怒不敢言,今天有曹锟挑头,有吴佩孚遥相呼应,他们感到扬眉吐气,表示唯曹大帅马首是瞻。

曹锟又派乃弟曹锐密赴奉天游说。正巧,张作霖对段祺瑞、徐树铮憋着一肚子气。段祺瑞的边防军和参战军已发展到三师四旅,徐树铮却以“西北王”自居,想跟他这个“东北王”分庭抗礼。尤其前不久皖系公布了《关于西北筹边使职权范围的规定》之后,更引起张作霖的反感和不安。本来,曹锟和张作霖因互争雄长,关系并不融洽,但在反段问题上一拍即合,都认为有必要联合起来。他们感到,段祺瑞势力越大,对他们威胁越大。徐树铮不但有野心,而且有阴谋。过去,他曾拉拢吴佩孚和孙烈臣,来拆曹、张的台;前不久又杀害直系将领陆建章。所以,张作霖对他们没有好印象。经曹锐一说,张作霖当即表示:不但奉天省参加反皖大同盟,还要说服吉林、黑龙江两省参加。为了结盟,二人还订了一桩儿女亲事。

这天,曹锟的贴身副官进来报告:吴师长派人求见。曹锟迫不及待地说:“快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风尘仆仆、商人打扮的人走进来,向曹锟鞠躬:“报告大帅,前敌司令部少校参谋王伯项奉命前来报告!”

“噢,王参谋?”曹锟热情地说,“你辛苦了,快坐下,坐。”

“大帅——”王伯项刚叫了一声,嗓音便哽咽了,含泪道,“前方将士……苦啊!”

“喝口水,慢慢说。”曹锟温言款慰,心里酸酸的。

王伯项镇定一下情绪,说:“自从我军赴湘作战以来,已历时二载,北京政府言而无信,屡屡拖欠粮饷,士兵衣衫褴褛,身无分文,至今换不上棉衣。今年夏天,湖南发大水,闹瘟疫,部队生活更苦不堪言,许多弟兄打摆子、拉肚子,死亡甚多。从去秋以来,吴司令数次坚请撤兵,北京置之不理。五六万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说着,王伯项又呜咽起来。

“王参谋,”曹锟说,“这些我都知道。我曾多次跟北京政府交涉,无奈段祺瑞势力强大,不仅控制着国务院、参战督办处,而且还主宰着各部。我虽四处奔波,但收效甚微,真把人活活气杀!”

“是啊,吴司令也恨得咬牙切齿。每天组织秘书班子写文章、发通电,揭露皖系及安福国会的丑行……”

“那,你此行所为何事?”

“吴司令命我接洽营房,以便北撤部队使用。”

“唉,别提了,营房均为边防军所占,哪里去找空房子?你回去告诉子玉,该撤还是撤,营房一事容我继续交涉。实在不行,可暂住民房。哎,南面安置如何?”

“大体就绪。我来之前,吴司令跟谭延闿、陆荣廷签署了《救国同盟草约》。西南派答应给我军六十万元撤退费,先给三十万,另三十万待撤退时支付。”

“啊,太好了,西南派很够朋友!”

“还有,吴司令说,近期准备把七百多名家属提前撤回,一可减少拖累,二可试探政府和张敬尧之态度。请大帅做好安置准备。”

“好,我这里尽力妥为安置。告诉子玉,多派部队,确保沿途安全。”

“吴司令说,为防意外,要把家属北归消息在报纸上广为宣扬,宣扬得越广,家属越安全。”

“嗯,想得周到!还有一事告诉子玉:经过活动,七省反皖同盟已初具规模,我想借我五十七岁生日之机,召集盟员大会,研究反皖大计。让子玉做好准备。时间是阳历11月21日。”

最后,王伯项拿出一份电稿,说:“这是吴司令起草的一份‘致中央电’,请大帅惠览。”

……于役湘省,两载于兹,迭请撤防,未承准允。直军全体将士久戎思归……北望叩首,涕泣哀恳……战死者即做泉下游鬼,生存者又为他乡之饿殍。……

读罢,曹锟连说:“好,好!”当即叫来秘书,以他的名义给北京拟了一则电稿:

……直军急于请求撤防,非以师旅长个人之心理,然上峰故意为难,实因两年来,以数万之众,困顿湖南,经历百般之苦,众心怦怦,万难支持,归意勃勃,沛然莫御……

拟完电稿,连同吴佩孚的“致中央电”一起发出,并通电全国。之后,曹锟与王伯项谈了许多机密大事。

团河镇。皖系大本营的会议室里。

烟雾弥漫,杯碟狼藉,与会者左歪右靠,混乱不堪。曾毓隽、李思浩、朱深、范源濂、田文烈等皖系骨干十多人正在争论不休。也有人没有参与争论,他们或萎靡不振,或漫不经心,或漠然置之……

“督办到!”犹如沸水锅里放了一瓢凉水,会场顿时鸦雀无声。人们挺直腰杆,目光投向门口。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段祺瑞走到桌前,徐树铮赶忙把红木雕花椅扶正,段祺瑞像个僵硬的木偶坐在首席位上,徐树铮在他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人们这才慢慢落座。段祺瑞阴冷的目光向会场扫了一眼,皱了一下眉头。徐树铮看在眼里,马上领会他的心意,赶忙站起来,走到窗前打开两扇窗子。段祺瑞有个怪毛病:最恨抽烟的人。一次,他发现贴身佣人违反禁令,背着他抽烟,他竟下令剁去佣人半个食指以示惩戒。为了笼络部下,只要不当面抽,他便不予追究。这时,段祺瑞将头向左稍一摆,对徐树铮吐出个“嗯”字。

徐树铮心领神会,清清喉咙,拿腔作调地说:“当前,我们面临三大难题:一是直军北撤,二是七省联盟,三是不听话的靳云鹏(总理)。”与会者笔直地坐着,会场气氛很是严肃。徐树铮接着说:“吴佩孚其犟如牛,他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看来,撤军势在必行。前不久,我们派陆军部司长金绍曾前往劝阻,告诉他中央未下令之前不得擅动。金绍曾发来电报,说什么‘曾于8日到衡阳,与吴师长接洽,撤防之事仍势在必行,士兵思归迫切,仍恳政府念不得已之苦衷,准其撤防,以维兵心,免生意外,对西南不致发生别项问题’。”

“朱深!”段祺瑞忽然喝道。“有!”司法部长朱深应声而立。“你查一查,金绍曾现在何处,若有蛛丝马迹,立诛之!”

“是。”

“鉴于此,”等段祺瑞说完,徐树铮接着刚才的话茬说,“对于撤军,我们只有采取拖延战术,拖一天是一天,以便赢得时间早做准备。当然,我们还有致命的一招儿:智取河南,堵住归路,而且不费一枪一弹。河南是南北咽喉,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直军撤防必经之路。我们把河南弄到手,前有警备军阻挡,后有张勋臣(敬尧)断后,他直系就会分割离析,首尾难顾,曹三也会乖乖地做我们的俘虏!哈哈,到那时……”

“中国历史将由我来写!”段祺瑞自鸣得意地接过话头说。

“对!”徐树铮挥挥拳头,说,“芝老说得对,河南赵倜和乃弟赵(杰)三麻子,藐视公正,站在直、皖之间,不偏不倚。嘿嘿,只有请他挪挪地方。芝老已指使河南部分军队罗列赵氏兄弟之罪名,以便群起而攻之。然后,压迫靳云鹏撤换赵倜,改派长江上游总司令吴光新继任豫督,安福系众议院秘书长王印川继任省长;赵倜的宏威军,系老梆子姜桂题的旧淮军部将,兵力不厚,成不了大气候。芝老已密令吴司令将警备军迅速开往信阳,以便相机而动。到时候,可就由不了他赵氏兄弟了。哈哈,芝老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大家情不自禁地鼓掌雀跃起来。段祺瑞面部绷紧的肌肉,也略显松弛之意。徐树铮眯着一双掩藏得很深的小眼睛,黑胖的冬瓜脸上漾出自鸣得意的微笑。

本来,七省同盟开始并不直接反段,他们提出“清君侧”的口号,希望段祺瑞摆脱徐树铮、曾毓隽等小人。但是,段祺瑞绝不能因外界压力而疏远他们。因为,边防军是徐树铮一手编练的,安福国会是他一手包办的,皖系门面靠他们支撑着。去掉他们,段祺瑞等于解除自己的武装,陷自己于无权无勇无为的境地,他岂肯“自毁长城”?

“我说又铮兄,”曾毓隽提出异议,“河南易督会不会弄巧成拙,把赵氏兄弟推到直系一边?”

“哈哈,”徐树铮心高气傲地说,“毓隽兄,你怎么变成老娘们儿了?虽说靳云鹏不那么好使,但他最终会听我们的。赵氏兄弟下台完蛋,何有倒直之说?”

众人哄笑。

“这样,当然好,当然好。”曾毓隽说。

“下面,我谈谈七省同盟问题。”徐树铮换了话题说,“七省同盟嘛,绝非今日之产物,其实早就存在了。长江三督何时听命过我?张胡子又哪时老实过?自从冯国璋下台后,长江三督痛失靠山,急需投靠新主,当然要投入曹三的怀抱。张作霖嘛,不但觊觎东北,他还觊觎西北、华北,乃至全国。岂能依他?这必然发生冲突。因此,对付他们,只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打有拉,分化瓦解,尽量为我所用……”

段祺瑞忽然插言道:“‘阳乖序乱,阴以待逆,暴戾恣睢,其势自毙。顺以动豫,豫顺以动。’此乃‘隔岸观火’之计也。诸位知道,三国时,曹操与袁绍交恶,绍败,其子袁尚、袁熙率数千骑往投辽东太守公孙康。诸将劝操遂征之,二袁可擒也。操曰:‘吾使康斩送二子首级,不烦兵矣’。操遂率兵而归。不久,公孙康果然将二袁首级送来。诸将问其故,操曰:‘康素畏二袁并他,今二袁往投,康必疑之。吾若急攻,其必合力抗我;吾如放松,其必火并。’因此,段某对曹、张也不可操之过急,待其自乱也。”

众人热烈鼓掌,气氛活跃。徐树铮气愤地接着说:“靳云鹏好不识抬举!竟敢胳膊肘往外扭。这样的总理有多少换多少!从明天起,安福国会就发动一次倒阁运动,电请王揖唐迅速回京主持。可以请周树模组阁。我已向徐世昌表示:如果周老组阁,我愿出任陆军总长。曾毓隽、李思浩、朱深三位部长,你们可以抵制国务会议,必要时可集体辞职。我们要给靳大头罗织罪名,骂他忘恩负义,骂他背师卖友,骂他叛徒、卖国贼。总之,谁不听话就搞臭谁!”

“好!”段祺瑞道,“明天你们就召开国务会议,逼靳云鹏通过河南易督议案。我再给徐世昌施加压力,迫其就范。散会。”说罢,气鼓鼓而去。

本来,靳云鹏号称段氏“四大金刚”之首。他们何以反目为仇呢?

靳云鹏字翼青,山东济宁人,天津北洋武备学堂第一期毕业。在袁世凯小站练兵时出任教官。1909年被派赴云南任第19镇总参议。武昌起义不久,以蔡锷为首的云南革命派组织昆明起义。靳云鹏在战乱中化装成轿夫混出城外,绕道越南北返,投到湖广总督段祺瑞门下,备受段氏青睐,不久,被荐为山东督理。由于靳参与五将军迫袁退位密电事件,被袁免职。谁知,此举竟使他成了反帝制的“英雄”。

袁世凯死后,段祺瑞总揽北京军政大权。靳回京后更死心塌地追随段氏。他在执行段“武力统一”政策、筹建参战军、操纵国会、反对冯国璋等方面十分卖力。他除任将军府将军外,还担任参战陆军处主任、边防军教练处长等职。徐树铮因靳云鹏的名位在自己之上,而生忌妒之心。于是,使出全身解数,决心把靳云鹏打下去。徐、靳矛盾从暗到明,逐步达到白热化程度。

靳云鹏是曹锟的把兄弟,张作霖的儿女亲家,是王占元、吴佩孚的山东老乡,还是吴佩孚的老师。吴佩孚当年失官落魄时,靠靳云鹏推荐才得以安身立命于今,其弟靳云鹗还在吴佩孚麾下任团长。由于这种种复杂背景,一向多猜多疑的段祺瑞,不可能再信任他。靳云鹏每每受段恶语相加,很快成了姥姥不喜、舅舅不爱的人,受够势力小人的龌龊气。

靳云鹏在这头受了气,就在另一头找出路,慢慢地投在直曹、奉张门下。由于与徐世昌同病相怜,他们的关系也搞得颇为密切。钱能训内阁被皖系搞掉后,靳云鹏暗中活动,联合直奉两系军阀及徐世昌,一心想上台组阁。经过双方一番电战,靳内阁终于1919年11月宣告成立。虽然靳云鹏当了总理,但交通、司法、教育、农商、内务、财政等总长人选,均由皖系骨干担任,靳云鹏不过是光杆司令而已。

这天,当靳云鹏拿着国务院通过的河南易督议案,送公府盖章时,徐世昌大吃一惊。但他毕竟是个城府颇深的“老油条”,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以亲切的口吻说:“翼青啊,你是明白人,我深知你的苦衷。你回去告诉芝泉,改派省长我同意,更动督军断难苟同。我久居卫辉,也算得上河南父老,决不愿因人事更迭,而使河南百姓惨遭战祸。请他慎重为之。”

靳云鹏只得硬着头皮将徐世昌的话如实转告。不料,段祺瑞板着铁青面孔骂道:“没有用的东西,你也配做总理?!”

靳云鹏两头受气,忍无可忍,第二天便提出辞呈。

段祺瑞易督案为国人所知。1920年2月23日,吴佩孚反对更动豫督的通电见诸报端。他愤然写道:

……疆吏非一家之私产,政权非一系之营业。安福跳梁,政纲解纽,穷凶极恶,罄竹难书,稍有血气,咸不欲与共戴天。……吴光新现为长江上游总司令,何又得陇望蜀?似此野心勃勃,不夺不餍,法纪荡然,人人自危。……政府近年来举措设施,无一不违反民意,全国所痛绝者则保障之,全国所景慕者则排挤之。顺我者存,逆我者亡。举满清所不敢为、项城所不肯为者,而政府悍然为之!曾亦思武力权威,较满清、项城为何如?全国之大,能否为一系所盘踞;疆吏之多,能否尽为一党所居奇;兆民之众,能否尽为一人所鞭笞!……恳我总统、总理勿为安福所利用,立饬吴光新军队仍回原防,并宣示决不轻易赵督,以弭战祸……

与此同时,得到吴光新屯兵信阳情报的赵倜,马上调动赵杰、常德胜等部集中京汉路南段,准备进兵抵抗。吴佩孚密电赵氏兄弟,直军为其坚强后盾。赵倜则密电曹、吴,表示愿意加入反皖大同盟。段祺瑞弄巧成拙,把赵倜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去了。

这时,以曹、张为首的八省督军纷纷通电挽留靳内阁,徐世昌也挺起腰杆,表示坚决挽留靳氏。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段祺瑞只得同意挽留靳内阁,撤销易督案,撤回吴光新。在这轮角逐中,段祺瑞败下阵来,只得伺机再起……

4月上旬,保定忙乱异常。东、西大街搭上松门,挂上挽联,缀上白花;督府衙门、牌楼、鼓楼上扯上黑纱,插上招魂幡;督署门前的广场上搭了巨大灵堂,横额写着“沉痛追悼直军阵亡将士”,上联写“直军官兵忠心昭昭映日月”,下联写“阵亡将士浩气赫赫贯长虹”。灵堂正中设祭坛、牌位,持枪肃立的卫士臂戴黑纱,保卫着神圣灵堂。工农商学兵各界代表不时前来祭悼。头戴五佛冠、身披袈裟的和尚,有的诵经超度亡灵,有的吹奏哀乐。灵棚长廊两侧,摆放着各界送来的花圈、花环、挽联、挽幛。为了这次“追悼”活动,士农工商户户捐款,府道州县层层盘剥,大批银子流入达官显贵的腰包。

曹锟去年买来的几辆小轿车也忙碌起来,频频来往于车站、宾馆、戏院和督署之间,接送各界代表。到4月7日下午,苏、赣、鄂、豫、奉、吉、黑七省代表全部到齐,此外,尚有几个中立省份派来祭悼代表,报馆派来记者。以王毓芝为首的接待委员会跑前跑后,忙里忙外,不可开交。

就在这日傍晚,吴佩孚抵达保定。

吴佩孚的大名早已享誉中外,成了令人瞩目的特殊人物。他头上有许多诱人的光环:“模范军人”、“民族英雄”、“常胜将军”,“青年领袖”、“中国希望之星”……他成了报纸上的传奇英雄,新闻主角。他的文章、谈话、接见、通电以及记者专访,连篇累牍地充斥于报端。

吴佩孚一下车,径直去曹公馆。曹锟携全家老小早等在二门口。二人见面,分外亲热,曹锟的爱妾寒蕊、凤玮等打扮得花枝招展,这个亲昵地叫他“大叔”,那个叫“大兄弟”,几个女儿叔叔长叔叔短,叫得一口蜜。吴佩孚为讨好曹锟,一见面便把其爱子士岳抱在怀里,举到高处,哈哈笑着又亲又逗,赞不绝口。吴佩孚的妻子张佩兰和孩子,已先吴一个月到达保定,曹锟早把她们母女接到府内,一起迎接吴佩孚的到来。这更增添了“手足”之情和家庭气氛。

经过一阵“天伦之乐”,曹吴二人关门闭户,开始密谈。他们一别数月,又恰值风云变幻之秋,需要谈的事甚多。曹锟事先拟好题目,二人依次密商。

一、关于时局问题。由于皖系、安福系坚持穷兵黩武、举借外债、卖国签约、横征暴敛等政策,其丑恶面目已大白于天下,越来越不得人心。直系正好利用这个千载难逢之机,广结同道,争取同情,对皖系群起而攻之。

二、关于八省同盟。二人看法基本一致,只是对张作霖和赵倜的看法稍有分歧。曹锟认为张作霖是儿女亲家,赵倜乃患难知己,均可引为同志。吴佩孚却说,张作霖野心勃勃,争夺华夏之心不死;而赵倜只想保住自己地盘儿,一旦与利益相悖,便反目为仇,对他们必须留一手,不能太信任。曹锟说:“依你,可不能做得太过分。”吴佩孚道:“当然,总不至于把事做绝,对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三、关于直军撤防。对此,吴佩孚坚持我行我素,撤防北归,曹锟没有反对,只劝其尽量名正言顺,不要把事情弄僵。

最后,他们又谈到与皖系、徐世昌、靳云鹏的关系。经过细密的讨论,尽管有时有分歧,尚能求大同存小异,对前途充满信心。

第二天是祭悼活动的正日子。虽是假追悼亡灵之名,行秘密结社之事,但毕竟得做做样子。十点钟,八省代表、直隶军政大员、府垣各界代表上千人到达灵堂,在曹锟率领下,进行煞有介事的、隆重的祭悼活动。

次日,八省代表举行正式会议。经过讨论、争吵、讨价还价之后,通过三项决议:一、拥靳不反段,拥护靳内阁复职;二、直军撤兵北归,同盟军鼎力相助,南军要保证不乘机北进;三、宣布安福系罪状,勒令解散安福国会,罢免徐树铮。

会议结束不久,段祺瑞轻车简从,秘密来到保定。

这真是奇闻!一位北洋元老、领袖,四度出任总理的“太上皇”,一个从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的老倔头,居然屈身造访一个他一向瞧不起的“布贩子”,这是人们想都不敢想的事。以前,都是曹锟对他低三下四,忍气吞声。每次求见,都必须一再申请,总不免看冷面孔,坐凉板凳,甚至恶言相加,挨顿臭骂。今天,颠倒过来了。曹锟美得似腾云驾雾一般,身价陡增百倍。

“哎呀,芝老,”曹锟故作惊讶地问,“有事打个招呼好了,何劳大驾亲临!”

“哎,”段祺瑞故作轻松地说,“我一面散心,一面叙旧,何乐而不为也?”

“芝老有何见谕?”

“哪里,我已退居团河,决心不问政事,无见谕可言。”

这话不假,八省同盟有扩大为十五省区的风传,直皖两系诉诸武力的危机日益逼近。段祺瑞为寻退身之步,已向徐世昌表示从此不问政事,并退避团河,杜门谢客。说也奇怪,以前,段祺瑞样样事都要管,徐、靳苦不堪言,今天他表示不问政事,徐、靳倒忽有所失,再三邀请他到府院赐教。为此,徐世昌还把王士珍从正定老家鼓捣来,请他出面调停。实际上,段祺瑞只不过口头上说说而已,他一天也没闲着,保定此行,就是一为听风声,二为稳军之计。曹锟自然清楚,于是,话外有音地说:“芝老乃国家擎天一柱,岂能撒手不管?”

“唉,”段祺瑞不无哀怨地说,“我已从政凡四十载,心力交瘁,力不从心。想我北洋团体,自光绪二十年(1895年)成事以来,已历时二十五载。现已七零八落,各奔东西,每每思及于此,便夜不成寐。咱们都老了,理应和睦相处,何必过于计较呢?”

“是啊,和为贵嘛。”

“常言道:是亲三分向。咱们是北洋正宗,手足情深,绝不应胳膊肘往外扭。张作霖乃胡匪,断不可信。我们不能跟这种人搅在一起。”

“是的,是的。”曹锟点头搪塞。

“至于副总统一职,我还是坚持选你,如贤弟愿意,我定竭力成全。”

其实,2月下旬北京政潮汹涌之际,安福系本想补选段祺瑞为副总统,以抵制徐世昌。段祺瑞害怕引起各方反感,加之他确对有职无权的副座不感兴趣,所以未表同意。3月上旬,段祺瑞为缓和直、皖关系,进一步驾驭曹锟,曾授意安福系补选曹锟为副总统。但曹锟再也不肯上当了。自打上次八省代表在保定开会时,曹锟就做出决定:与会的各省议员,不得出席副总统选举会。因此,从那时起,议会选举已两次流会,难怪曹锟不感兴趣。曹锟笑道:“哈哈,督办大人,这种过时的话题就不要再提啦。”

“唉,这,仲珊老兄,我几度推荐你,总可见一番苦心吧?”

“有劳督办费心,我确实不是那个材料。”曹锟口是心非地应付。

“也好,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可我是真心实意的。”段祺瑞忽然低声下气地说,“仲珊兄,看在我们相处多年的份儿上,你就劝劝吴子玉,暂时不要撤兵吧。你知道,为这场战争,我花费近亿元,好不容易打开现在的局面,直军一撤,便会前功尽弃,西南派也会乘虚而入。再有,直军真的撤军,有可能导致一场内战,那样会使亲者痛,仇者快,我们辛苦创建的北洋大业,将会付之东流,我们也会成为千古罪人!你说不是吗?”

“哈哈,”曹锟开怀笑道,“督办大人,卑职有两点未明:第一,既然这场战争劳民伤财,再打下去,花费不是更大吗?第二,直军撤兵回归,天经地义,不招谁,不惹谁,怎么会导致战争?”

段祺瑞脸色大变,腾地站起来,横眉立目地说:“曹锟,你不要得意忘形,难道你以为准能打赢这场战争吗?!”

“督办,”曹锟故意装傻充愣,“谁说我要打仗啊?你不是教育我要和睦相处吗?”

“哼,要知道,我不是来求你的!”

“不是,你是来叙旧的。”

“你别忘了,我有十四万军队!”

“你不是不问政事吗,怎么关心起战争来了?”

“曹锟,你会后悔的!”

“我奉陪到底!”

曹锟忽然高大起来,觉得从今天起才活得像条汉子。

5月12日,曹锟接到吴佩孚“开始撤军”的密电。他坐立不安,食不知味,有时从睡梦中惊醒,急忙打电话问值班副官,有无撤军消息。

当然,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滞留在湖南的直军只有五万多人,但仅张敬尧的军队就有七万多人,如加上吴光新部署的长江上游的皖军有十来万。加之近两年来,直军装备给养很少得到补充,将士们常常不能按季换装,而皖系军队装备精良,给养丰足。况且一在明处,一在暗处,一在水路,一在岸上,一方疲惫之师,一方以逸待劳,假如张敬尧、吴光新在长沙、岳州、洞庭湖或在长江口布下一支重兵,只要一交战,就会置直军于死地。那样他辛苦大半生闯荡的家当就会毁于一旦,他曹锟也将成为皖系的阶下囚。面对这严酷局面,怎不使他忧心如焚,不寒而栗?

然而,更令人心急火燎的是:北方政局也在发生险恶变化!

段祺瑞跟曹锟谈“崩”后,气冲冲回到团河,马上召集党羽开秘密会议,进行军事部署,大有先发制人、鲸吞直系之势。他指使陕西省长刘镇华派兵偷袭奉军齐兰洲部,阻止他调兵于华阴、潼关、观音堂一带,以干扰直军北上;他急忙召回徐树铮主持军事,并将全部西北军调回北京附近地区。自己赤膊上阵,任川、陕“剿匪”总司令,拟率边防军1、3师向陕西运动,讨伐倾向直系的陕南民军和川滇靖国军;为防止靳云鹏背后捣鬼,他准备派其为副司令或参谋长,随军出发,以便就近监视。其实,段祺瑞真实目的并非出兵陕西,而是声东击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郑州,驱逐赵倜,而后陈兵京汉路南段,堵住直军归路。如果直军强行通过,就在河南平原聚歼之。他已指使山东、安徽两省皖军出兵侧击。皖系布兵消息传到保定,曹锟吓得胆战心惊,只好一再催促吴佩孚加紧行动。

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6月5日,曹锟忽然收到“我军已乘车北上,克日抵达保定”的密电。曹锟接电后欣喜万分,立即下令租民房,扫街道,贴标语,扎松门,迎接凯旋之师。

8日上午,吴佩孚率大军抵达保定。一下车,受到全城人民的夹道欢迎。官兵踏上故土,无不激动异常。有的热泪横流,有的泣不成声。官兵一到,望穿秋水的妻儿老小纷纷挤进队列寻找自己的亲人。亲人见面,悲喜交加,激动得语不成声。有的左寻右找不见亲人,便号啕大哭。十里长街,荡漾着一片哭叫、呼喊和欢笑声。队伍被亲人分割包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军民沉浸在悲喜激奋之中……

吴佩孚率领张福来、王承斌、萧耀南、阎相文等旅长来见曹锟。几个人一见面,便蹦跳着、拍打着抱在一起。两年零八个月了,多少离情,多少别绪,多少痛苦,多少艰辛,一齐涌上心头,怎不叫人激动异常?最后,曹锟开怀地笑道:“哈哈,好了,一切都好了!段祺瑞想置我于死地,他瞎了眼,我的铁军、我的英雄们回来了,我再也不怕他了!兄弟们,快进屋。副官,快备酒席!”

说罢,与吴佩孚携手挽臂进了花厅。烟茶糖果早摆满一大桌子。花厅里窗明几净,上下一尘不染,桌上铺着白桌布,椅子上套着法兰绒枣红罩面,窗台上、桌子上摆放了盛开的时令鲜花。环境舒适、优雅而温馨。曹锟坐定说:“兄弟们,吃,随便吃。你们争了光,露了脸,辛苦了。我曹锟永远忘不了你们,永远感谢你们,我给你们记功请赏!你们能从敌窝子里钻出来,真是空前奇迹。快说说,是怎么闯过来的?”

在座的各位旅长谁不想给吴佩孚评功摆好?谁不想巴结这位权位俱极的上司?听曹锟一问,便争先恐后地诉说起来:“我们没做什么,都是玉帅指挥有方。”“玉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真是奇才!”“不是玉帅指挥若定,我们早成刀下鬼了!”……

“哪里哪里。”吴佩孚故作谦逊地摆摆手,刚想说什么,王承斌早又抢过话头:“这是明摆的事嘛,在座谁不清楚,此次撤军,玉帅率中军稳坐舟船,前有萧旅长开路,后有张旅长断事,沿岸有队伍保卫。吴光新那小子奉张敬尧之命,想沿江设阻,但慑于玉帅军威,未敢妄动。张敬尧怕我们对他突然袭击,派代表又送酒又送肉,又邀请上岸一叙,玉帅全然不为所动。这样,他更闹不清虚实表里,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哈哈哈。”

“还有哩,我们过长沙、岳州时,只见四门紧闭,熄灯灭火,皖军个个吓得像兔子,大气儿不敢喘。我们大模大样过了险境。”

“曹大帅,你不晓得,那张敬尧着实不争气,直军前脚走,他后脚就把湖南丢失了。张军有七八万人,湖南只有几千‘叫花军’,愣像赶鸭子一样,一口气把张敬尧赶出湖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嘿嘿,这不奇怪。他的军队奸淫烧杀,无恶不作,老百姓对其恨之入骨。听说咱直军一走,他们纷纷组织起来,全民皆兵,天罗地网,张敬尧不败才怪呢。”

大家七嘴八舌,滔滔不绝,说得十分开心。曹锟听着大家恭维吴佩孚,心里酸溜溜不是滋味,一种失落感在心中萌生,人觉得一阵烦躁,竟出了一身燥汗。但他毕竟是个长厚宽容之人。他想:天下是人家打的,江山是人家保的,人家为直系出生入死,流血拼命,已经难能可贵了。他心里这么一想倒觉释然,继而对别人的恭维也高兴起来。

次日上午,举行军事会议,吴佩孚容光焕发,志得意满,站在大地图前说:“段祺瑞是笨蛋,徐树铮小聪明。他们连起码的军事常识都不懂。他们犯了优柔寡断的大错,失掉大好时机。我要是他们,战争早在一个月前就打响了。诸位不妨设想一下:他如果把战争时机选在我撤军之前或撤军途中,派张敬尧率几万精兵,分兵把口,南拒直军,北阻长江三督,然后调动陕西刘镇华、山东马良、安徽倪嗣冲和长江上游吴光新、西北边防军,东西南北,分进合围,在京津保与我决一死战,结果会怎样?哈哈,恐怕没有今天的聚会了吧?啊!”

大家对吴佩孚又是一阵恭维。吴佩孚自得地说,“他没做到,我却做到了!我已经把张开的五指,紧紧攥成一个铁拳,随时可以狠狠地打出去!”他指着地图说,“现在,我已把董政国的第5旅布置在洛阳,那里驻有张亚威、宋一勤两旅边防军,战争一旦打响,董政国就要配合赵杰的‘宏威军’,以迅雷之势,首先把他们吃掉。其次,我已把王承斌的第1混成旅布置在郑州,把商德全的第5混成旅布置在德州,阎相文的第2混成旅布置在定州,把萧耀南的第3混成旅布置在石家庄、正定,潘矩楹的卫队旅布置在天津,曹锳的第4混成旅布置在杨村,张福来的第5旅、王用中的新编第1旅、李荣殿的新编第2旅、孙岳的直隶保卫团,布置在保定四周。这样,京汉、津浦两条铁路,基本控制在我军之手,总兵力达五万五千多人,任他段祺瑞有三头六臂,也难逃我的掌握之中!”

曹锟带头鼓掌,人们无不笑语盈声,连呼“天衣无缝”……

吴佩孚扫了大家一眼,笑眯眯地接着说:“此外,奉军的三个师,布置在山海关、秦皇岛一线,看守北大门;王占元的二师二旅,牵制吴光新部;李纯的三师二旅牵制卢永祥部;陈光远的二师一旅牵制倪嗣冲部;赵倜的六十营‘宏威军’与董政国、王承斌配合,保卫河南本土;我已与冯玉祥联系,战争一旦打响,他会助直一臂之力。其他如范国璋、王汝贤等部,坚守中立,绝不向直系开炮。直军整个兵力达十八万多人,总兵力在皖之上。”

众人又是一阵欢喜雀跃。

“下面,我谈谈敌军情况。”吴佩孚说,“段祺瑞把五个师一个团部署在北京附近。他们是曲同丰的第1师,陈文远的第3师,魏宗瀚的第5师,李进才的第13师,刘洵的第15师和曲同丰自兼团长的教导团。此外,马良的第2师在济南,宋子扬的第2混成旅驻廊坊,褚其祥的第3混成旅驻库伦,此外,尚有吴光新的两个师六个旅,卢永祥两个师,倪嗣冲的安武军,李厚基、陈树藩的三个师两个旅,共计十四万余人。总兵力比我们少四万人。”

吴佩孚说完,在座位上一仰,微眯起眼睛。这时,又是曹锟带头,对吴佩孚的军事才干大加吹捧一番。吴佩孚更是飘飘然,全不把在座其他人放在眼里。

6月15日,保定再次举行八省同盟代表会议。会议期间,副官送来一份急电。曹锟展开一看,摇晃着说:“诸位,好消息,张大帅十点来保定!”

十点钟,曹锟、吴佩孚以及七省代表悉数到车站迎接。一身黄呢上将军服,裹着张作霖瘦削的身躯;一双高筒马靴,衬得两条小腿更短小;小瓦刀形窄脸上,两撇浓黑的小仁丹胡和一双机灵黑亮的乌鸡眼,顾盼神飞,特别引人注目。他身后是督署参谋长何恩溥及随行人员。

曹、张一见面,亲热地上前握手寒暄。

“哈哈,雨亭弟,老亲家,我想你啊!”。

“大总统让我进京调停,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哈哈,贤弟,有你这位大将出马,事情就好办了。”

话虽这么说,但双方内心却是各有所思。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目前,徐世昌对直皖战争忧心忡忡。他这个总统只有在直皖争斗中方可生存。一旦战争真的打起来,一方败北,一方掌权,他的总统地位也就岌岌可危,难以为继了。因此,他给曹锟、张作霖、李纯打急电,请他们进京调停。李纯托故不来,曹锟更不想去,只有张作霖为抬高身价、打探消息,为火中取栗才应命而来。这可乐坏了段祺瑞和徐树铮。他们认为,只要张作霖肯于调停,就有望保持中立,他皖系便可争取时间,做更充分的准备。因为,不管从舆论、财政、外交、军事力量和人心向背等方面,他们都比直系稍逊一筹。洛阳的皖军处于郑州直军和潼关奉军的监视之中,信阳的吴光新处在湖北、河南的直军监视之中,廊坊的皖军又在奉军监视之中。尤其是,由于英、美束缚住日本的手脚,日本人不能直接参与战争。

正因如此,张作霖进京这天,北京的达官贵人几乎悉数到车站迎接。其仪式之隆重、场面之壮观,不亚于三年前张勋进京之盛況。皖系更是自作多情:徐树铮亲到廊坊迎接,曾毓隽在奉天会馆大兴土木,粉饰一新,等候张作霖下榻,段祺瑞放下架子,赔着笑脸接待。他们还召开紧急会议,一厢情愿地打算以副总统的地位,换取奉张“坚守中立”。可是,张作霖就是不买皖系的账,徐树铮请见,他借故推托,曾毓隽邀请遭到拒绝。他按着自己的时间表,先拜见徐世昌,后会见靳云鹏,再见段祺瑞。张作霖对他们“一视同仁”,笑容可掬,满脸堆诚,以“中立”者的姿态出现。然后,带着各方意见来保定见曹锟。

张作霖对吴佩孚的陡然崛起,威望直线上升,感到惊羡、妒恨、担忧。所以,今天在保定车站见面时,对别人谈笑风生,礼贤下士,而对吴佩孚却故意视而不见。吴佩孚则针锋相对,跟何恩溥、李竟成等热情招呼,握手言欢,独独对他不正眼相视。等上汽车时,曹锟有意拉吴佩孚与张作霖坐一辆车,但吴佩孚早已钻进另一辆车,故意给张作霖下不来台。

开会时,吴佩孚发言最激烈,他说:“当前外交失败,内政不修,国家政治如此腐败,皆因安福系祸国和小徐胡作非为所致。当此存亡之际,吾辈军人,食国之俸禄,卫国干城,义属天职。部下弟子,纵不敢谓训练有素,唯大义所在,皆奋不顾身,以卫社稷。无论何党何派,不知爱国,专尚阴谋者,佩孚虽能守军人不干政之义务,唯恐部下义愤填膺,一时无法制止。因此,佩孚决意不惜一切,为民众争人格,为国家争生存,决心与国贼血战到底!皖系不是力主调和吗?可以,本人提出三个条件,能做到,战争可以避免;做不到,战争非打不可!一、解散安福系,罢免徐树铮,撤销交通、财政、司法三总长,拥护靳云鹏复职;二、取消王揖唐议和总代表资格,拒绝上海和会与护法军政府直接议和;三、召开国民大会……”

“老弟,”张作霖以长辈的口吻说,“火气是否大了一点儿?据我所知,老段、小徐均非草包,军队嘛也不算少。真的打起来,谁胜谁负尚难断定,还是现实一点儿好啊。”

本来,张作霖到来之前,吴佩孚的主张得到与会者一致赞同。今天,见张、吴背意,众代表再不敢表态。曹锟怕吴佩孚火气太盛,出言不逊,得罪张作霖,赶忙打圆场道:“哈哈,条件嘛,是供大家讨论的,不合适可以修改,大家商量着办嘛。我看是不是这样,咱们折中一下改成六条:一、解散安福国会,撤换财、交、法三总长,靳复职;二、撤换王揖唐之议和总代表;三、湘事由和会解决;四、凡和会不能解决之事,由国民大会解决之;五、西北边防军、南方军队与各省军队同时裁减;六、开复张勋原官。如何?”

“嗯,这还差不离儿。”张作霖捋着小胡子说。他特别对恢复张勋官职感兴趣。

“怎么样,子玉?”曹锟问吴佩孚。

吴佩孚对这六条从心里不同意。但如固执己见,驳了曹锟的面子怕暴露内部分歧,于是咬文嚼字地说:“大帅所言,卑职大致同意。不过,所议条款过于缓和,仍不能永息政争,只系暂医时痛之权宜之计。他事均可商量,唯独解除小徐兵权之事,为此次议和之唯一目的。安福系之昭彰劣迹,亦属党魁一手造成,仅仅解散安福系,而置小徐于不问,犹斩草摘叶而未除根,恐日后滋蔓难图也!”

“好,子玉言之有理。”曹锟道,“以上六条暂由雨帅带去交涉,看老段如何动作,再作计较,怎样?”

“好好,就这么办吧。”代表众口一词。

就这样,张作霖带着六条回到北京。

张作霖刚走,王毓芝跑来报告:“大帅,好消息。好消息!广西、广东、绥远、宁夏、察哈尔五省区分别派来代表,他们表示拥直抗皖,加入反皖大同盟。五省代表已到四位,一位尚在途中。”

“哈哈,太好了,八省变成十三省!子玉,快走,我们马上去探望新来的代表。”

说罢,几个人乘车向宾馆驶去。

张作霖回京后,首先拜晤徐世昌。徐世昌迫不及待,展开六条一看,立刻叹道:“啊,这哪里是谈判条款,乃城下之盟也。段芝泉断难接受。”

次日,段祺瑞在团河设便宴招待张作霖。

“雨亭老弟,请居上座。”

“不不,您是老前辈,岂能喧宾夺主?”

“哎,你是上上宾嘛,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不不,断乎不可,断乎不可,还是芝老居长。”

“好,我就不再推辞了。今天是家宴,没有外人,我们边吃边谈,不拘礼仪。雨亭老弟,今年贵庚几何?”

“小弟不才,虚度四十有五。”

“啊,好,贤弟正值鼎盛佳期,前途无量。愚兄长你十岁,老朽无能了。”

“哪里哪里。芝老德高望重,作霖对督办一向敬重有加。”

“唉,徒具虚名而已。愚兄几度任总理,深知仕途维艰,对官场之事已经淡泊。有人劝我出任总统,我无意于此,依兄愚见,贤弟倒更合适,不知可有兴趣?”

“哈哈哈,督办不必费心了。我能在督办麾下做点事情,余愿足矣。”

“贤弟此番赴保,带回什么意见?”

张作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双手递给段祺瑞:“请督办过目。”

段祺瑞边看边皱眉头,脸一红一白,太阳穴上的青筋,像一条急于钻出地面的蚯蚓,一膨一胀的。看完后,轻轻放在一边,长叹一声道:“又铮为国宣劳,何罪之有?怎么这些人总跟他过不去?平白无故撤职,这不公平吧?请恕我直言,这一条断难行通。王揖唐议和总代表之职,那是政府委派,总统批准,否定他恐怕不合适吧?所谓召开国民大会,乃吴佩孚一人之妄言,请问:有了国民大会,还要我们这些人何用?贤弟怕也不一定同意吧?第六条嘛,段某绝无成见,要看国人是否容于绍轩(张勋)了。至于撤换三总长,我看可以商量。不过,既然靳云鹏执意要辞职,似乎撤销三总长便无甚意义了……哈哈,喝酒,吃菜。”

张作霖满脸堆笑道:“督办还是思之再三好,其实,各省反对督办者甚少,反对小徐者颇多,何必因一人而影响全局?又铮暂退一步,于国于己均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雨亭老弟,你知道我的为人,我不能丢弃朋友啊,那样做对得起又铮老弟吗?”

“据我所知,这一条系保定方面坚持之中心所在,如果这一条不成立,事情怕不好办了。”

“这就靠老弟成全了,愚兄拜托了,拜托了!”段祺瑞拱手相求。

张作霖从桌上拿起“六条”,有些不快地说:“这么说,六条中只有撤销三总长可以商量,其他嘛……”

“啊,不不,”段祺瑞掩饰道,“绍轩出山一条,我可以同意,其他嘛,也好商量,好商量。”

张作霖与张勋系儿女亲家。张勋复辟失败,逃到荷兰使馆避难,不久便移居奉天,被张作霖保护起来。从此,张作霖到处为张勋开罪。近年来,他更多次托人说情,请求北京政府恢复他的原官。段祺瑞为取悦张作霖,才勉强同意张勋出山。

“好吧,”张作霖把“六条”折了两折,装进口袋,“今天就谈到这儿,改日再议。”

“也好。来,我再敬你一杯。”

张作霖一连三日与段祺瑞会谈,段祺瑞在关键问题上始终不松口,他要张作霖向保定方面疏通,说服曹、吴让步。张作霖一看谈不出名堂,起身去了保定。曹锟一是受了吴佩孚的蛊惑,再是自恃有十三省撑腰,变得强硬起来。他将六条又改成五条,缺一不可。五条是:一、解散安福系;二、靳云鹏复职;三、撤换北方议和总代表王揖唐;四、罢免安福系三总长;五、罢免徐树铮,撤销边防军,改编后归陆军部直辖。看着这钢板硬挣的五条,张作霖捋着胡子说:“嘿嘿,老段一看准把鼻子气歪。我看别瞎子点灯白费蜡了,还是准备打吧。”

“我就是逼着他与我决战。”

“你有决心啦?”

“吴子玉有决心,我便有决心,我听他的。”

“哈哈,老亲家,你这样宠着他,日后会后悔的!”

“我信他,从东北交往到如今,他的话大多被证明是对的。”

“啊,老实说,你真幸运,有这样一个智勇双全的部将。我却不如你,常言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不易呀。”

“哎,不对,你的郭松龄、杨宇霆,你的少帅,哪个不是顶呱呱?”

“唉,怕是他们几个相加,也不及你一个吴子玉啊!”

“贤弟,仗打得好坏,全仗你鼎力相助了。你可别让愚兄出丑啊。”

“三哥放心,张某说到做到,绝不出卖朋友。”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愚兄有点小意思,务请贤弟笑纳。”

说罢,从立柜里捧出两尊金仙寿佛,一个足有两斤重!往桌上一放,真是金光灿烂,满室生辉。张作霖一下看花了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这是前不久张宗昌孝敬曹锟的。

张宗昌原系陆军第1师师长,1918年随张怀芝假道江西援湘。张怀芝在湖南失败,张的军队在赣南被江西督军陈光远的弟弟陈光逵收编,只身来到北京清算欠饷,一次领到军费二十万元。这时,曹锟正在保定祝寿,张为走曹锟门路,把二十多万元全部买成黄金,铸成四尊金仙寿佛献给曹锟。曹锟本欲重用张宗昌,但为吴佩孚所不容,后来,张宗昌投奔了张作霖……

“哈哈,”张作霖满脸堆笑,“你我兄弟,何必如此。”

“哎,既为兄弟,何必见外。”

“哈哈,恭敬不如从命,小弟收下了。”

“还有,”曹锟把一份传单递给张作霖,“贤弟,你看看这个。”

张作霖一看,是一份《直军将士致西北边防军将士书》:

……我辈谊切袍泽,情属手足,谨抒亲爱恳挚之宣言,敬告于明顺逆知大义者。夫同类不相残,同国无义战,千古之铁案也。……我国边防军、西北军之设制,为对外御侮之嚆矢。……凡我军人动作,均应以对外为主旨,以民意为依归……安福系跳梁跋扈,而指挥安福祸国者,惟徐树铮一人。我昂藏七尺男儿,讵甘心供其驱使耶?彼安福系以路矿抵押外人,屈膝借债,豢养国军,以残害同胞。我国军不乏忠义之士,明达之人,孰肯为一党一系效死命哉?……此后凡我军人,遐迩一体,披肝沥胆,敌忾同仇,耿耿此心,可对天日,外御其侮,内息阋墙。堂堂男儿,绝不坠其收买离间术中。我军人翻然觉悟,不为利用,而彼术穷矣!夫权利乃一时浮云,名誉为第二生命,宁牺牲权利以息争,讵牺牲名誉为助虐,千古万世,自有公论。燕赵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我边防友军,暨西北同胞,果有能先我着鞭,驱除徐树铮,解散安福系,以顺人心而慰民望者,则既可建拥护元首之大勋,更可全维持合肥之令名。非但所以爱元首爱合肥,亦即所以爱国家爱人民也。直军愿执鞭弭以从其后。他日历史增荣,俾直军得附边防军与西北军之骥尾,则荣幸多矣!袍泽志士,盍兴乎来!

“不错,不错。”张作霖看后连声赞道,“我看可以通电全国。”

“还望贤弟多多合作。”曹锟近似请求地说。

“一定,一定。”

张作霖回京后,把“新五条”交段芝贵转送。果然,段祺瑞看后暴跳如雷。当晚安福系骨干开紧急会议,研究对策。与会者听到“新五条”十分气愤,把直系、曹、吴和张作霖骂得狗血喷头。

“芝老啊,”徐树铮声泪俱下地说,“不能让步啊!三总长一旦退阁,岂不证明我们无理取闹?岂不证明靳云鹏有理?解散安福系,说明我们一错百错,我们还有何颜面见江东父老和国人?我徐树铮微不足道,他们撤我便是撤您,打击我便是打击您!西北边防军可以改编,但只能改归督办直辖,我仍保留筹边使称号。如果超过这些限度,就是不为督办留有余地,而我辈今后就抬不起头来!芝老,您要深思啊!呜呜……”

说罢,失声痛哭。众人的情绪亢奋到极点,恨不得吞下这个世界。段祺瑞是个意气用事的人,听了大家的话,头脑发热,一拍桌子说:“对,我们再不退让半步!”

第二天,张作霖跑到团河面见段祺瑞,还没开口,段祺瑞就面红耳赤地吼道:“吴佩孚什么东西,区区一师长,公然要罢免边防大员!此风一开,中央威信何在?如果一定要罢免又铮,必须先罢免吴佩孚!”

张作霖瞠目结舌,呆愣愣不发一语。段祺瑞又说:“你告诉曹三,安福系命脉所在,决不能解散;议和总代表系该派将来政治生活之基础,万难牺牲!其他各条款我一概不接受,不接受!”

“督办,”张作霖提高声调说,“请恕我直言,您这样意气用事,会坏事的。”

“坏事?坏什么事?吴佩孚有何了不起?他不服,可与我兵戎相见,我不怕他!”

“似这样毫无诚意,作霖难尽调停之责。告辞了。”

“你难尽调停之责可以走,我没有请你!”

“哼!”张作霖气势汹汹,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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